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 紫藤花落,红尘未央 ------------ 【不许受欺负】 苏家小女儿未央和南卿成亲那一天,几乎轰动了整个南京城。 城内最繁华的几条街道上有近乎过半的商铺高挂锦绣红缎,迤逦绵延方圆数里,若攀高远眺,极目处满城红妆。 如此盛大的婚礼,在南京城近百年里,可谓盛况空前,首屈一指。 苏南两家的势力或财力由此可见一斑。 还未及南京闷热的梅雨季节,晨起时却开始淅淅沥沥落下梅子雨,风里便带了些许清冷。 清泠泠的雨滴溅落在八抬红尼轿顶上,叮咚的闷响瞬间被淹没在了喜庆鼎沸的唢呐声里。 端坐在轿子里的未央还未逃离初次离家的伤感,心里的涟漪就随着缠绵的雨滴浅浅漾开,濡湿了眼眶。 南家接亲的花轿刚临门时,几个哥哥便围上她,舍不得酸了鼻子,“小七,那姓南的如果敢对不起你,记得告诉哥哥,我们揍不死那狗娘养的不配姓苏。” 苏姓在南京城里绝对是令人谈之生畏的大姓,苏老爷子是黑道上叱咤风云的人物,传闻年轻时初出道遭遇仇家几十人砍杀,又被身边自家弟兄出卖暗算,连中七刀,他愣是咬牙将露出身体的肠子塞回去,扯了布条塞住流血不止的伤口,硬挺着将仇家一刀毙命,那凶神恶煞般的狠厉劲儿吓得众人四散而逃。苏老爷子经此一役声名大噪。后来又单刀赴会,一人独挑黑龙帮三个分舵,毫发无损,一时从者如云。传闻或许有点夸大其实,但是也正是这些英勇事迹奠定了苏老爷子金陵霸主的位子,雄霸了整个南京城几十年。 苏老爷是人人敬畏,豪气千云的英雄人物,唯独怕一个人,就是他的小女儿未央。未央在家里排行老七,又是苏家唯一的掌上明珠。与其说是怕,不如说宠,苏老爷对于这位小女儿几乎是百依百顺,传到外面世人的耳朵里,便都以为未央是个刁蛮任性的主儿。其实与苏家亲近交好的人都知道,恰恰相反,未央性子最是清冷淡泊,好脾性。她平日里不喜欢喧闹嘈杂,从不张扬,抛头露面。闲暇时也大都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读书习字,性子绵软安静的很。苏老爷子老年得女,疼她到心坎儿里,巴不得把她宠出个嚣张跋扈的娇蛮脾气来,才觉得自家女儿不会吃亏。几个哥哥也是这般想法,唯恐妹妹离了娘家庇佑,在夫家受了委屈。思来想去委实放心不下,再三叮嘱。 眼看吉时将近,外面鞭炮声催得着急。喜婆终于按捺不住,上前小心陪笑道,“南卿姑爷是南京城里出类拔萃的年轻人,南家世代经商,家大业大,七小姐那是去南家当少奶奶,享清福去了,各位少爷且放宽心吧!这一个南京城住着,抬个脸便见到了。” 几位哥哥这才依依不舍地让开路,大哥将金丝团绣龙凤合鸣的盖头从喜娘手里接过来,细心地将未央鬓边一缕发丝挽到耳后,“小七,虽然我不喜欢那南卿一肚子酸腐的花花肠子。但是,既然你下定决心嫁他。哥哥们也自当祝福你,真心希望你们白头到老。我只是遗憾在你小时候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平白受了那惊吓,性子才会像现在这般懦弱胆怯。假如你仍是小时候那般跳脱泼辣,哥哥们也便不用这般担心了。” 未央抬了眼睑,睫毛上颤颤悠悠挂了两滴晶莹剔透的泪珠,红着眼圈,软软糯糯叫了一声“大哥”,声音便哽咽了。 二哥在边上嗔怪道,“你看你,大喜的日子哭什么?” 大哥笑着帮她擦了泪,小心翼翼,唯恐自己大手粗糙,蹭破了她吹弹可破的脸蛋。 “阿九昨天夜里来找过我,他想以陪嫁下人的身份陪你一起去南家。我想这样也好,便答应了。他身手不错,机智沉稳,跟你也亲近,最起码可以保护你不受欺负,我们也心安一些。” 未央忙慌乱地摇头,发髻上的珠翠簪环叮当作响,“怎么可以,大哥。阿九又不是苏家的下人,那是你出生入死多少年的好弟兄。” 大哥宠溺地抚了抚她的发髻,将红巾盖到未央头上,仔细而又笨拙地整理了一下凌乱的流苏穗,“乖,听话,如果你生活得不错,阿九自己会离开的。来,大哥背你,送你上轿。” 第二部小说【苏青婳】已经开始更新,欢迎喜欢百媚千娇作品的朋友收藏阅读喔 ------------ 【还没有人敢退我苏家的婚】 花轿一路张扬,抬到南家的时候,雨势更密集了一些。 清冷的风裹夹着冰凉的雨滴,从轿帘和轿窗处飘落进来,濡湿了未央的裙裾和喜服霞陂。她有些莫名的紧张,攥紧了中衣袖口,手脚麻凉地几乎没有了知觉。 南卿自顾阴寒着脸,紧锁眉峰,深邃的眸子穿透送嫁的人群,径直望远处空濛暗沉的天色,完全忽略了周围的雀跃喧闹。 贺喜的宾客逐渐开始低声交头接耳。 有妇人嘻笑着开玩笑,“这雨下得这般急,南家新娘子怕是个厉害泼辣的主。” 南京城里素来流传这样的说法,人家娶亲,若是恰逢阴雨或是雪天,新媳妇性子大多暴躁泼利,惹不得。 原本只是一句无心的玩笑话,但立马便有人狠狠地拧了她一把。 她气恼地转身找偷袭自己的人算账,却见身后好几位媳妇子冲着她挤眉弄眼,暗使眼色。她才恍然醒悟自己说错了话,忙捂了嘴偷偷打量南夫人,她正在焦急地催促南卿去踢轿帘,接新娘子拜堂,无心他顾,自己才尴尬地舒了一口气。 整个南京城,谁不知道,南卿少爷是被未央几位如狼似虎的哥哥用枪指了脑门,才无奈应下的这桩婚事。 不过事出有因,怪不得苏家凶悍。 南卿原本有了要好的心上人,据说是当初上学时的同窗,名叫方枢。方枢出身家境贫寒,父亲是个落魄的举人,嗜赌成瘾,一度曾动了方枢的主意,想卖了女儿抵赌债。后来得了贵人相助,洗心革面,方枢才有机会入了洋学堂。 虽说低娶妇,高嫁女,需要放低了门槛。但是南家属意于门当户对的官家千金,上面有了依靠,做生意才能顺风顺水,自然不屑于方枢这般小家子的碧玉做自家儿媳,平白惹人笑话。 南卿与方枢的恋情只能转入地下,见面时专挑了幽静偏僻的所在。时间长了,便被有心人盯了哨,将两人捆绑了,丢进一家废弃的厂房里,取了南卿身上的信物,传信给南父,索要南家半个家产。 虽然南家富贾一方,但是现银大都押在生意运转往来上,一时半刻哪里凑得齐这许多银两。攸关南卿性命,又不敢报警。 正在南家忧心如焚,惊慌失措的时候,有明白人悄悄给南父出了一个主意,去求未央父亲苏老爷子出手。 无疑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如拨云见日,瞬间驱散了笼罩在南府上空的愁云惨雾。南父与苏老爷并无深交,但也有过几面之缘,同席吃过几杯清酒。南父立刻备了厚礼,向苏府递了拜帖。 苏老爷子在南京城里手眼通天,道上但凡有点风吹草动早就有人汇报过了。南父也无心客套,开门见山讲明来意,急得老泪纵横。 苏老爷子不过略有沉吟,便一口应承了下来,但同时顺带提了两个条件。 其一,纵然道上弟兄给几分薄面,自己也不能倚老卖老,让弟兄们欢喜半天走了空,辛苦钱还是要打点。 南父自然忙不跌应允。 其二,南卿与苏家非亲非故,又无深交,自己平白插手别人嘴边的生意于理不合,莫如结个儿女亲家,自己师出有名,也说得起话。 南父这两日焦虑不堪,脑子半天没有转过弯来。思忖半天方理解了苏老爷子的意思。寻思未央虽然传闻娇生惯养,刁蛮任性,但是也从未听说过有甚出格不堪的劣迹。况且苏府财力权势较自己均是过之而无不及,正是火烧眉毛的危机关头,南父自然拍着胸脯一口应承了下来。 有着苏家插手,还是苏老爷子未来的成龙快婿,绑匪得了酒钱,自然痛快地放了人。 南卿回到府里第二天便知道了父亲自作主张为自己定下的亲事,任凭母亲如何苦口婆心地劝说,一口咬定非方枢不娶。南父大发雷霆,狠厉地训斥他几句,更激发了他誓死效忠自己爱情的豪言壮语,一时热血沸腾,闯入苏家院子,扬言退婚。 未央的几个哥哥正在与苏老爷子在内厅吃茶议事,闻言也不废话,拔出腰间的手枪,齐齐对准了南卿的脑袋,微笑着说,“想过河拆桥?南京城里,还没人敢退我苏家的婚!” ------------ 【娶你,是我南卿一辈子的耻辱】 未央颤抖着将纤细冰冷的手放进南卿温热的掌心里,由他牵着慢慢走进喜堂的时候,全身喜服已经潮湿,火红的色泽愈加艳丽灼目,映衬着她的素手肤白如雪,晶莹润泽。 南卿终是拧不过父母的意思,或者说屈服在了苏家的威风之下。百般不情愿甚至是厌恶地牵了未央滑腻的手,在喜婆抑扬顿挫的絮叨下,敷衍地行了礼,便忿忿地甩开了未央,交给婆子搀扶着去了新房,自己头也不回地径直回了前院。 前院里已是人声鼎沸,觥筹交错,从南卿向着花轿迈出第一步起,众人俱都长舒了一口气,重新恢复了春风满面的喜庆喧嚣,吆喝着相熟的好友举杯落坐。 未央晨起只按旧俗吃了母亲煮的四个汤圆,在冷风冰雨里僵坐许久,感觉凉气沁入了骨子里一般,生冷地麻凉。 陪嫁丫头芊儿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将手里的热汤婆子递给未央,左手边还端了一盏冒着热气的甜汤。 未央捂着汤婆子,一股暖意猛地袭来,浑身舒服地打了个寒颤。 “芊儿平日里粗心大意,今日里怎么这般窝心?”未央轻浅一笑,随意打趣道,声音里已经带了浓重的鼻音。 芊儿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发,低声道,“是九爷叮嘱我的,他说你身寒体弱,须仔细着不能着凉。” 未央手一顿,指尖捏着的调羹碰了汤盅边沿,发出清脆的声响。“以后不要叫他九爷了,不合规矩,就叫九哥吧。” 九爷就是阿九,原本姓薛,颇得苏老爷子器重。未央父亲曾不止一次透出口风想收他为义子,却被他婉拒了。老爷子还为此闹了一场别扭气愤地骂他不识抬举,后来又不知怎么想开了,反而更为欣赏他,让他入了苏家兄弟排名,排行老九,却绝口不再提收为义子之事。 在未央的印象里,却只记得他平素里都是冰寒着一张脸,沉默不语。偶尔见了她,麦色的肌肤里渲染开一抹绯红,深幽的眸子流光溢彩,璀璨中透着矛盾的羞涩,经常惹得身边的芊儿掩嘴巧笑,只是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心细。 “南家没有安排你们几人吃酒吗?”未央随口问道。 “有呢。”芊儿点点头,“不过九爷,喔,不,九哥没有去,他就守在这院子外面,我来给他送些酒菜。九哥说他不方便进来,但是你以后若有事情,喊他一声就是,他耳力好。” 未央怔了片刻,感觉心里暖了许多,身子也渐渐恢复了知觉,熬过更深夜长,待到红烛将燃尽时,南卿方被几个下人搀扶着回了新房,酩酊大醉。 他将桌上的称杆狠狠地掷到屋门上,大吼了一声,“滚!” 屋外有互相推拥着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南卿冷笑着一把拽下未央头上的红巾,用怨恨的目光紧盯着她的脸,不屑地说道,“你长得也不是太难看,不至于嫁不出去,为什么非要死乞百赖地嫁给我,拆散我和枢儿?” 未央胆怯地瑟缩了一下,“南哥哥,我……” “闭嘴!”南卿吼道,“你不配叫我南哥哥,我嫌脏!” “南……南卿,你不记得……” 南卿猛得钳住了她的下巴,双目赤红,她的半句话被卡进了喉咙里,“苏未央,你给我听清楚了,我依了你和你父亲的心意,给了你想要的名份和盛世宏大的婚礼;我也会依你哥哥所言,把你当成菩萨一样供着。但是,千万别指望我会把你当成我南卿的妻子。娶了你,是我南卿一辈子的耻辱!” 说完恨恨地甩开手,看也不看她一眼,转身摔门而去。 冷风将门吹开,卷着夜里的缠绵细雨,送进一阵若有若无的紫藤花香。 未央自云端猛然跌落尘埃,木然呆坐在床上,卷翘的睫毛如蜻蜓点水一般扑扇了两下,眼里氤氲的水汽才凝成晶莹剔透的泪珠,扑簌簌滚落下来。 残了胭脂。 ------------ 【你敢要挟我?!】 未央睡眠不是很好,夜里一向浅眠,初到南家的这个陌生的夜里,她却睡得格外香沉。 昏暗的灯烛在夜风里左右飘摇,最终归于冷寂,屋子忽然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幽深凄凉。 许是未央过于的疲累了,她蜷缩着倚在床头,阖上眼帘,脸上犹自带着冰凉的泪痕,竟然便沉沉地睡过去了。 朦胧里,她好像看到南卿去而复返,带着一缕清淡的酒气和紫藤花香,细心地给她盖上锦被,撩开她粘在额前的发丝。她感觉到南卿的眸子在暗黑的夜里晶莹璀璨如琉璃曜石,散发着灼人的热度。 她立即捉住了他的衣袖,轻声呢喃,“南哥哥,我是小七,你不记得我了吗?” 那南卿身子一僵,轻声软语地哄她,“乖,你有点发烧了,好好休息,别胡思乱想。” 然后轻轻地掰开她的手指,起身离开,体贴地关紧了她的门窗。 当她从啁啾鸟鸣中醒过来时,恍惚觉得那也只不过是黄梁一梦。伸出手,莹润白皙的掌心里,躺着一枚粉紫的紫藤花瓣。 南卿真的来过! 她先前心里满塞的阴霾一扫而空,雀跃着跳下床,打开屋门,一阵冷冽的晨风混合了清甜馥郁的花香迎面铺开,渗入她的万千毛孔里,舒泰通透。 临窗的地方搭了花架,有深深浅浅的紫色从顶端流下,沉甸甸的花瓣挤挤捱捱,簇拥着如水晶琉璃,光华流转。花瓣上的雨珠闪烁着银光,像迸溅的水花,飘飘洒洒。袅娜的花穗随着晨风细细摇曳,伴着清脆悦耳的叮咚声。 她仔细查看,原来藤蔓间垂挂了一盏粉紫色琉璃风铃,轻浅的碰撞声使这如烟似雾的画境格外丰满灵动起来。 可能,南卿并没有忘记自己和那记忆中的紫藤花,他只是没有认出她苏小七而已。 她仔细梳洗穿戴了,亲自烹了两盏早春茶,由芊儿端了,在府里下人的带领下,去了前厅。 南父和南夫人早先托人仔细打听了未央的品性,如今见她果然温婉可人,落落大方,夜里受了南卿冷落,眉目间也毫无怨气,心里大悦,慌忙接了未央敬的茶,将她搀扶起来。 南父抿了一口茶水,只觉清心滤尘,余香挂齿,遂赞不绝口,南夫人便将南家祖传的一枚祖母绿戒子亲手戴在未央的手指上。 未央手指纤细,戒子宽松,南夫人便叮咛她回头用红丝线细细缠绕几圈再戴,东西虽然不名贵,但那是苏家的信物。 未央谦恭地谢过南夫人,就有下人进来请用早点。 未央谨记了母亲的教诲,亲手将香米粥用白脂碗盛了,端给公婆,方才厚着脸皮问,“南卿不一起用早饭吗?” 南夫人略有些尴尬地望她的脸色,支唔道,“南卿有事出去了,我们不必等他。” 话未落,南卿便一脚踏进门来,手里亲昵地挽着一位柳眉杏目,充溢了书卷气的姑娘。 “我昨天夜里去找方枢了,母亲大可不必瞒着未央,我就从来没想把她当做我的妻子。” 南父重重地将筷子摔到桌子上,“混账东西!” 南卿毫不理会,只顾揽了方枢的腰,斜睨了一眼呆愣的未央,嘻笑道,“我已经如你们所愿,娶了这个女人,那么,你们昨天拜堂前答应我的条件也该算数吧?” 南夫人转头看未央,见她正盯着自己的掌心出神,脸上意味莫名。她揣摩不出未央的心思,转头斥责道,“你和未央刚刚大婚,你便将这个女人带回来,你觉得合适吗?” “合适?”南卿嘲讽一笑,“真正不合适的是我和苏未央吧,你说是不是?” 他俯下身子,居高临下地望着未央。 未央被笼罩在他的阴影里,一股脂粉的香气吸入鼻端,未央不舒服地打了个喷嚏,她对于这种味道有点敏感。 她想起昨天夜里那丝清甜的紫藤花香,如果不是梦的话,那么会是谁呢? 南卿见她脸色竟然平静无波,没有丝毫怨愤,心里一股怒气莫名升腾起来,“我想,我有点迫不及待了,不如明天便迎娶了方枢?” 未央依旧沉默不语,低头开始舀了香糯的米粥,送进嘴里。 南卿的脸色好像浸透了冰冷的雨水一般阴寒,他巴不得未央能够跳起来,掀桌子,摔盘子,歇斯底里地哭骂,像个泼妇疯子一般指责他的绝情。只有那样,他才可以享受胜利的快感。 “你抢走了枢儿的名分,但是我可以给她一世疼宠,我要十里红妆,极尽奢华,风光迎娶她进我南家。” 未央对于他的话仍旧毫不理会,一脸的云淡风轻,自顾吃完了碗里的粥,用丝巾擦了擦嘴角,笑着对南父和南夫人说,“爹,娘,我吃饱了,就先回屋子里了,你们慢用。” 说完站起身来,对南卿淡淡地道,“明天是我回门的日子,颜面总还是要顾及吧?” 然后冷冷地望了他身后的方枢一眼,嫣然一笑,“你若是想让她横着被抬进南家,你就尽管张扬好了,我乐见其成。” 她强自挺直了脊梁,走出屋门,方才褪下一脸的骄傲,紧紧地揪住自己的心口,泪如泉涌。 身后一声杯盏碎裂的脆响。 “苏未央,你敢要挟我?!” ------------ 【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便是将她交托给了你】 最终,方枢也不过是用一顶粉色的轿子,趁天黑时抬进了南家的门。 南卿也只是逞一时口舌之快,他知道,未央并不是恐吓他,假如让苏家知晓他南卿刚刚大婚便纳妾,毫不夸张,方枢在出嫁的路上便会有一百种不同的死法,他心里忌憚,不敢冒这个险。 方枢进门不过十几天,便被大夫诊断有了身孕,身子格外娇贵起来。 未央听到这个消息,也只能苦涩一笑。怪不得南卿如此迫不及待,竟然低调地迎娶了他的心上人,忍了如此大的委屈,原来竟是早就暗渡陈仓,珠胎暗结,怕是再拖延下去便掩藏不住了。 未央深居简出,闲暇时便在院子里写写画画,偶尔去厨房里净手煲点药膳,做些精致清淡的茶点。南夫人与她体质相仿,有些畏寒,她每次做了,差芊儿送些过去。自己则避开了南卿和方枢,尽量不相见。 南夫人心疼地捉了她的手,低声埋怨她,“你这傻孩子,怎的就不知道多跟南卿亲近亲近,放任那方枢跟他形影不离地黏着他?” 她知道,那方枢读书虽多,却不懂大宅门里面那些错综复杂的盘绕关系。自觉飞上枝头做了凤凰,仗着南卿的宠爱,难免恃宠而娇,明里对南夫人恭恭敬敬,私下里对南府下人却是冷眉怒目。下人里有跟南夫人面前说的上话的家门子,受了气就在南夫人面前嚼了方枢的舌根。南夫人本就对她的小家子气看不惯,又见自家儿子对她百依百顺,心里就有些气恼,一心想撮合未央多与南卿接触,好与方枢分庭抗争。 那方枢有了身孕,又要顾及自家身份,不能再像以前那般经常外出游玩,闷在府里无所事事,见了未央经常冷嘲热讽地作为消遣,一脸的得意与不屑。芊儿几次忍不住忿忿不平地要还嘴,未央均阻止了,告诫她没有必要做这些无谓的口舌之争,并且殷殷叮嘱几个下人,切莫向自己父亲和哥哥讲只言片语。 未央纵然属意于南卿,但是她有着苏家人与生俱来的骄傲,当年她大病一场醒来后,没有来寻他,如今更是不会腆着脸皮向他摇尾乞怜,奢求他南卿的施舍。 再见南卿,已是半月以后。她和芊儿端着刚做好的点心从厨房里说笑着走出来,与南卿方枢迎面遇上。方枢身上的脂粉气已经完全掩盖了她当初清雅的书卷味道,满头珠翠,两厢对比之下,未央一身素净的天晴色裙袄,沾染了油烟气,倒显得寒酸了。 方枢乖巧地向未央请安,陪着柔媚的笑脸,“早就听说姐姐做的点心味道独特,今天我有口福了。”也不客气,翘了兰花指从芊儿的盘子里掂起一块点心便咬。 未央突然不紧不慢地道,“这点心里我可下了毒,你吃不得。” 方枢吓得手一抖,点心便掉在了地上,回头委屈地望着南卿,有些气恼。 南卿冷冷清清地望了一眼未央,温声对方枢说道,“你若喜欢,回头让厨房做给你吃就是。” 同样的一双桃花眼,凝望方枢时柔情若水,灿若朝阳,看她时却瞬间凝成了伤人的冰刃,冷寒沁骨。 未央发现自己刚刚摁进心底的那份痛楚,不过看了南卿一眼便又开始冒泡,如海藻般疯长,缠绕。她强自压抑了心里的酸楚,伪装出云淡风轻的淡然,与南卿擦肩而过。 那天本是个难得的晴好天气,紫藤花花期将尽,洋洋洒洒飘落了整个院子。 未央午后一觉醒来,斜簪了头发,换了一袭曳地紫烟萝纱裙,喊芊儿搬了案几,在花架下铺展了宣纸,素手研墨,浅淡勾勒。 当南卿走进院子时,眼见的便是这幅婉转柔媚的景画,垂蔓曼妙妖娆的剪影斑驳在未央的脸上,眼波明艳流转,隐隐有悄然绽放的不张扬的华丽,娴雅,静默,含蓄,安暖。 有一种柔软如丝的暧昧缓缓游弋在静默无语的紫藤花影间,摇碎了南卿心里根深蒂固的反感。 想起自己到这里来的目的,南卿一扫最初的理直气壮,约略有些尴尬。今天他问过厨房里的下人,他们都说那点心是少夫人自己亲手所做,而方枢害喜,又缠着他,想吃的紧。 未央闻听他的来意只不过顿了顿笔尖,头也不抬,“让我侍候你的妾室,南卿,你自己也知道与礼不合吧。” 南卿被她一句话噎住,半晌静默不语。一直以来,他最讨厌的便是未央的这份骄傲,带着与生俱来的高高在上,冷傲如他,在未央的面前,却有一种被鄙睨的视感。可是,今天,他却无从反驳。 未央取了一方水墨镇尺压住被风吹乱的宣纸,叹口气道,“更何况那些点心本来就不适合她吃,她也不过是为争这口气吧?” 南卿拂袖而去。 未央招手唤倚在门前大树上晒太阳的阿九,“阿九,你下来看看我这副字画有进步没有?” 其实未央自己知道,从南卿跨进这个院子的第一步开始,她便有些心不在焉了,后来几笔不过胡乱涂鸦。 她喊阿九也只是为了掩饰自己心里的一片寂寥与荒芜,好像周围的空气热闹沸腾起来,自己才会无暇去顾及揣摩南卿的心思。 未央强撑着精神与院子里的下人絮语谈笑时,南卿铁青着脸去而复返,在众人的惊呼声里,一把掐住了未央的脖颈,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狠厉。 “苏未央,没想到,你竟是如此蛇蝎心肠的女人,连孩子都不肯放过!” 未央被卡住了脖子,憋得满脸通红,几乎窒息。 下人们全都惊慌失措,乱了手脚。 突然有一只坚实有力的手钳住了南卿的手腕,略一使力,南卿便吃痛松开了手。 未央跌坐在地上,急剧地咳嗽,芊儿忙上前搀扶了,替她抚着后背顺气。 南卿怒目瞪向对面的男子,如刀削斧刻一般冷毅的脸,如狼一样野性凶狠的目光,无不令人望而生畏,又有点令他莫名的熟悉。 正是阿九。 “南少爷给小姐定罪之前,是不是应该先给个理由?” 南卿恨恨地看一眼捂着心口急喘的未央,怒声急道,“方枢吃了你做的点心,孩子差点没有了,你就这么容不下她吗?” 众人皆是一愣。芊儿最快反应过来,连珠一般质问南卿,“我们小姐什么时候给那女人做过点心啦?她说什么你便信么?我们小姐从来不争不辩,任由你那小妾辱骂欺负,连你也不分青红皂白地冤枉她吗?” 南卿没有想到一个苏府过来的下人竟然敢如此大胆反驳他,面沉似水,“哼,大夫已经检验过了,她就把药物掺杂在那点心里,好歹毒的心思!” 阿九亦是不屑地一声轻哼,“我苏家人行事光明磊落,想要那南枢的性命也不费吹灰之力,犯不着行那种暗里勾当。” 未央已经逐渐缓过气来,红着眼圈倔强地抬头盯着南卿的脸,“定是那方枢贪嘴,偷吃了我做给母亲的点心吧,我记得再三告诫过你,那点心她南枢吃不得。” 南卿不由一愣,仔细回想未央说过的话,“那点心母亲吃了……” “母亲身体性寒血滞,我在她的药膳里全都加了活血化淤的藏红花,调理血脉,孕妇自然吃不得。” 未央挣扎着想站起来,怎奈手脚虚软,竟然一点使不上气力。 南卿不由自主近前两步,想伸手搀扶,阿九忿忿地拨开他的手,小心翼翼地将未央从地上搀扶起来,回头对南卿冷冷地说道,“未央自小到大苏家人都没有舍得让她掉过一滴眼泪,你却三番四次伤她,我阿九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便是当初将她交托给了你!” 南卿疑惑地打量他,他却毫不理会,将未央打横抱在怀里,扭头吩咐芊儿道,“小姐怕是心痛病犯了,你快去煎药,顺便拿些去淤的药膏来。” 下人俱都疾忙散开做事,只留南卿呆愣在花架前,心里滋味莫辨。有风吹过,案几上的宣纸挣扎了几下,最终飘落在地上,上面细笔勾勒了一簇簇锦绣繁华的紫藤花,旁边有精致清秀的小楷落款: 蒙茸一架自成林,窈窕繁葩灼暮阴。 裁霞缀绮光相乱,剪雨萦烟态转深。 ------------ 【原来未央就是小七】 斑驳的紫藤花荫下,黄昏的剪影光怪陆离。 南卿恍惚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一个他刻意深埋,不愿触及的梦。 梦里,昏暗阴冷的屋子,门户紧锁,只余一个狭小的窗口,有金色的阳光投射进来,平添了一丝暖意。 一个粉雕玉琢般的小姑娘站在灿烂的光影里,伸出粉嫩的小手,捕捉着被风吹落进来的花瓣,眉眼弯弯。 他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小女孩纯真烂漫的笑颜,有片刻的失神。 他知道,自己是被坏人绑架或是拐卖了,以前母亲经常会这样吓唬不听话的他。 “大哥哥,你终于醒啦,快点帮我看看这是什么花瓣,好漂亮!” 他蜷缩在角落里,感觉浑身都是酸疼的,无边的恐惧和无助笼罩着他,他的牙齿竟然在轻轻地打颤,“你也是被坏人抓来的吗?我们要被卖到哪里去?你不害怕吗?” 小女孩撇撇嘴,扬起的小脸满是骄傲,“怕什么,反正我哥哥会来救我,再说还有阿奕在,他会保护我的。” 他方才注意到有个少年正倚在门口的暗影里闭目养神,一身衣衫褴褛。 “阿奕是我的好朋友。我偷偷地从家里跑出来买汤圆吃,被坏人捉到塞进马车里,阿奕他为了救我,追了两条街,反而被一起捉进来了。”小女孩撅着小嘴,一脸的懊悔,“早知道,我就不贪吃了。喔,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南卿两个字在他的嘴边打了个转,他想起母亲的叮咛,最终只是道,“我叫阿卿”。母亲说南家树大招风,很多人刻意靠近他都是另有所图,让他不要跟陌生人提及自己的姓名。 “你的名字真好听,不像我,我爹爹说怕我不好养,要等我及笈才给我起大名,家里人都只叫我小七。” 小七摊开手掌,粉红色的手心里握了几片深深浅浅的紫色花瓣。“屋子外面肯定有一大片的花,我都闻到香甜的味道啦!” 他受了小七的感染,心情顿时明媚了不少,眯着眼睛望她手里的花瓣,“那是紫藤花,'裁霞缀绮光相乱,剪雨萦烟态转深'的紫藤花。开起来就像一串串的水晶葡萄,的确很漂亮。” 小七嘴巴张成了可爱的“O”形,一脸的羡慕,“你懂得好多!你肯定读过好多书!”她雀跃着跑过来,坐到他的身边,“我们做个朋友吧,你,我,还有阿奕!” 南卿自小很少有玩伴,他欢喜地与小七拉勾,偷偷告诉她,“我叫南卿,我欲醉眠卿可去的卿字,你要记住,别忘记了。” 小七嘻笑着,“嗯,等我回家找你玩。” 夕阳西沉,暮色渐朦胧起来。 一直闭着眼睛假寐的少年猛然一轱辘爬起身,把耳朵俯在门板上,暗黑里,一双深邃如晨星般的眼睛,闪烁着山里孤狼那样的机敏与狠厉。 “看守我们的总共三人,一人下山买饭去了,一人要去捡柴生火,只剩了一个人,这个机会很难得。” 他走到屋角的柴堆里,三两下便扒出一个盛水用的瓦罐来,低头问南卿,“喂,小子,你会打架吗?” 南卿摇摇头。 他皱眉道,“那就你来装病好了,装像一点,想办法吸引那人的注意力。我打晕他以后,我们分头跑,总是能逃出去一个人,然后再找大人回来救人。”转念又一想道,“小七还小,跑得慢,你还是跟着我吧。” 他有些战战兢兢,心里很害怕,依了那少年的主意,蜷缩在地上,抱着肚子大声呼痛,声音里都带了颤抖。 看守的人不耐烦地打开了门锁走进来的时候,他紧张地忘记了喊痛,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少年举着瓦罐蹑手蹑脚地从门后面走出来。 看守的人顿时警觉,扭头去看,瓦罐砸偏了,只砸到那人的肩膀上,但那股狠厉劲竟然也使他向前踉跄两步,站立不稳。少年顺势扑过去,将他扑倒在地上,与他扭打起来。 “你们快跑,记着千万保护好小七!”他整个身子都锁在那人身上,人虽瘦小,但应该是经常混迹于市井,熟悉打架争斗的那些技巧,那人一时竟也无可奈何。 他爬起来,拉起手足无措的小七,扭身就跑,一路跌跌撞撞。 身后有大声呼喊的声音,“老大刚来信儿,千万不要让那新来的小子跑了,原来是条大鱼!我们要发大财了!” 有混乱的脚步声向着他的方向杂沓而来。 他的心里一紧,更加拼命地拽着小七往前跑,小七低声哀求他,“南哥哥,我实在跑不动了!” 他停住脚步,亦是气喘吁吁,他狠下心来不去看小七的脸,“小七,他们要抓的是我,你跟我一起会连累你的,我们还是分开跑吧。” “南哥哥,我害怕,不要丢下小七。”小七捉着他的衣袖不肯放手。 他低声哄道,“你先藏起来,等我把坏人引开,再回来救你,好不好?” 小七只是哭着摇头,他强硬地掰离她的手指,头也不回。 他终于记得了,原来未央就是小七,阿九就是阿奕。 ------------ 【我是不是很矛盾?】 未央吃了药,昏昏沉沉,也在做同样的梦。 山里的夜伸手不见五指,阴森恐怖,她深一脚浅一脚地摸索着走在树丛里,不时惊飞一群栖息的夜鸟,扑棱着翅膀尖声鸣叫着冲出来。 后半夜开始飘起细雨,遍地泥泞,她浑身透湿,从未有过的恐慌和无助跟随夜风的寒气沁入她的身体里,狠狠地揪痛了她的心。 她分辨不出方向,在山里迷了路,蜷缩在一丛茂密的灌木丛里,抱着双肩压抑着声音低声抽泣。隐约间,她听到更多的脚步声在周围响起,眼前有人影晃动,她更紧地蜷缩起自己的身体,逐渐昏迷过去。 她好像听到哥哥们心疼地唤“小七”,在她身边懊悔自责地锤着自己的头,她的爹爹暴跳如雷,“把那几个人给我统统宰了,扔到乱葬岗喂野狗,一个不留!” 那场病,她在床上躺了将近一年,苏家遍请了省内名医,都说她受了惊吓,高烧伤了心肺,落了顽疾。 阿奕那晚被歹人砸破了头,挣扎着逃出山里后,找了一群城里的小叫花子来寻未央,惊动了正心急如焚的苏家人,苏家仇家多,唯恐打草惊蛇,暗里封锁了整个南京城搜寻她的踪迹,却没想到未央被关进了山里。连夜紧急调动了几百人搜山,将近天明时才发现了昏迷不醒的她。 阿奕得了苏老爷子的器重,留在了苏家。未央劫后余生,逃过了命里最大的劫难,以后便叫“未央”,不叫小七了。 她后来还经常会做噩梦,惊醒时大汗淋漓,苏家人都不曾追问她那晚的事情,唯恐她想起心里难受。 她病好后就在院子里亲手种下了几株紫藤花,性子也不似当初那般开朗活泼,喜欢上了诗词字画,变得娴静淡雅,唯一不变的,还是生为苏家人的一身傲骨。 她睡着的时候,知道南夫人带了方枢来看过她,低声埋怨着南卿的鲁莽。方枢握着她的手,哭得感人肺腑。她佯装昏睡,懒得应付那个虚情假意的女人。方枢在婆婆面前悲情戏演足了,便心满意足地被下人劝慰着搀扶走了。 南卿也来过两次,好像还带了大夫和补品,都被阿九挡在了门外。 阿九冷着的一张脸大约令他有些气急败坏,“你以什么样的身份阻止我去见她?” “下人。”阿九的回答言简意赅,不咸不淡。 “下人?”南卿冷冷一笑,“能让堂堂的九龙会'冷面阎罗'薛九爷做我南家的下人,我南某人果真受宠若惊。若不是方枢说起,我还真不知道家里藏了这样一尊大佛呢!” “南少爷误会了,我是说我是小姐的下人,不是你南府的下人。”未央可以想象得到阿九那副冰冷的脸吐出这句话时的杀伤力。她似乎听到了南卿咬牙切齿的声音。 “我想你忘记了,她是我的妻子,与你薛九爷没有甚么关系。” “喔?原来南少爷还记得未央是你的妻子。” 南卿的怒火更旺,“如若不是苏家人欺人太甚,我怎么会迁怒于她?” “欺人太甚?!”阿九的声音很平静,但是未央能够感受到一股暴风雨来临之前的沉闷,“你以为苏家很稀罕你南卿吗?你以为苏老爷子可以随意断别人的财路吗?当初你被绑架,若不是未央无意间听到这个消息,不顾清名,说与你有情,跪着求她父亲援手,你以为苏家会答应救你,毁了自己在道上的规矩?未央为了救你所做的牺牲,在你眼里竟然如此廉价,甚至成为你伤害她的借口。南卿,你自己扪心自问吧。” 阿九一向寡言,哪怕那次惹了老爷子盛怒,他都没有为自己辩解过一句,这次为了未央竟然据理力争,未央觉得鼻子有些暖暖的酸。 南卿沉默了好久,不知道有没有一点内疚,“我以前真的没有想到她是小七,她的变化很大。” “这变化还不是拜你南少爷所赐吗?可惜,当初你去苏府退婚时我不在,如若我知道南卿竟然就是当初弃她于危险不顾的阿卿,也许我当场真的会忍不住毙了你。” 未央觉得自己真的闻到了浓浓的火药味道,她身子一震,缓缓睁开眼睛,她觉得自己应该为南卿解释一下,当时情况危急,他亦是迫不得已。 “当初他们的目标是我,我不想连累未央,我只是想引开他们的注意力而已……” “南少爷!”阿九冷冷地打断他的话,“我不是单纯善良的未央,收起你虚伪的花言巧语吧。你若有心救未央,你怎么不愿意暴露自己?你怎么逃出去以后不找人来救我们?多亏那夜有雨天黑,未央才捡回一条性命,但是也因此病了整整一年。南卿,你敢说,当初你不是因为她累赘,才舍弃了她?” 阿九的话瞬间在未央的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她一直固执而天真地以为,当初南卿是为了救她才迫不得已丢下她,对她好的人,愿意为了她奋不顾身的人,除了阿九,还会有南卿,而南卿又不同于阿九。未央的哥哥与阿九都不喜欢读书,她初次接触才华横溢的南卿,是带了一份仰视的新奇与倾慕,并且这份敬慕一直延续了许多年,伴随着紫藤花在她院子里生根,一架繁华。她屏息不语,希望听到南卿义愤填膺,理直气壮地反驳阿九。 她等了许久,时间流逝,可是空气却静谧起来。 最终,她听到南卿离去的脚步声,一步一步,踏在她的心上,伤痕累累。 阿九无奈地轻声低语,“我又想让南卿爱上你,给你想要的幸福,可是又怕他再伤害你,我是不是很矛盾,未央?” ------------ 【你是在怀疑我?】 “未央,对不起,我南卿发誓,以后一定好好待你。”南卿酩酊大醉的时候,拉着方枢僵硬的手,说得无比郑重其事。 南卿一直以来都在厌恨未央,以为是她突兀地出现在他的生活里,强硬地横梗在他与方枢之间,而她苏家的强势令他丢尽了男人的脸面,就连自己喜欢的女人,他也只能偷偷摸摸地接进府里,跟着他不明不白地遭受委屈。而未央如此处心积虑地嫁给他,应该会卑微地讨好他,就像方枢那般对他低眉顺眼,百依百顺吧。而事实上未央一身的骄傲,对他的不闻不问,不卑不亢,又狠狠地践踏了他的虚荣与自尊。他甚至想好了千百种方法与恶毒讽刺的语言在以后的日子里折磨她。 世事无常。 他醉酒后醒来突然发现,对他百般讨好的方枢竟然索然无味起来,而可望而不可及的未央却是如同雾里繁花,一步一步逗引着他努力向前靠近。 他夜里经常会唤未央的名字,望着方枢泪盈于睫,楚楚可怜的哀怨的脸,味如嚼蜡,更加想念未央的倔强与傲气。 未央对他愈是视若无睹,他愈是殷勤备至。 他搜集各种花样稀奇古怪的礼物堆满了未央的屋子,给她讲外面的趣闻轶事,四处寻找花期晚的紫藤花,移植到未央的院子里,花香楹动,繁茂如春。 他知道,那个叫阿九的男人一直都在,可能就躲在哪棵树上或是角落里,抱着双臂,眯着眼睛盯着他。 他机敏地察觉,那个男人的存在对于他是种威胁,他在对着他的未央虎视眈眈,随时都有跃跃欲试扑过来的意图,他南卿绝不给他这个机会。 他在院子里陪未央的时候便刻意做出格外亲密的样子。 未央想,假如那天,她没有醒,没有听到阿九和南卿的谈话,南卿在她心里那美好的幻想还没有破灭,她对于南卿突然的转变将会多么惊喜,可能会感激涕零,瞬间软化在他的温情攻势里,丢盔弃甲。 可惜,再也回不到曾经。 她做了个茧子,把自己捆缚住了,同南卿保持着微妙的距离,只对他露出一双淡然的眼睛,平静无波,偶尔浅笑。大家都以为她苦尽甘来,南卿终于发现了她的美好,她是令人艳羡的幸福着的。 南卿装作不经意间问起阿九,未央低垂了卷翘的睫毛,遮盖了眼睛,令南卿琢磨不透她的心思,只简单地道,“他走了。” 阿九的离开本是未央意料之中的事情,她刻意表现出的幸福与满足,就是不想继续委屈着阿九,虽然她很享受这份守护,但是她做不到心安理得。 她已是南卿的妻子。 南卿经常带她出入洋行和聚会,他开始用欣赏的眼光审视未央的骄傲,未央的漂亮是毋庸置疑的,她是苏家的女儿,又是他南卿的妻子,她的骄傲是有资本的。 偶尔会偶遇苏家人,南卿一反常态,殷切地问好,举止相宜得体。 有两次见到阿九,他以胜利者的姿态炫耀着他与未央的亲密,刻意去捕捉阿九掩埋在眼底蠢蠢欲动的那份黯然失落,笑得畅意。 家里被冷落的方枢,肚子逐渐明显起来,芊儿嘀咕道,“有钱人家怀个孩子都不一样,胡同里的李嫂同她差不多月份,人家还没显怀呢,她的就跟个气球似的了。” 方枢的脾气收敛了不少,尤其是面对未央的时候,低眉顺眼,格外恭顺,对于未央的冷漠亦毫不在意,一口一个“姐姐”叫的亲密。 芊儿又嘀咕道,“怕是她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呢。小姐你要小心提防,莫吃了亏。” 未央当时正玩心大起,用凤仙花染了指甲,略带得意地欣赏着自己的青葱玉指,“芊儿,我那枚祖母绿戒子你给我收到哪里去了?” 芊儿挠挠发髻,疑惑地说,“我没有见呀,昨天刚仔细收拾了梳妆盒子,我以为你贴身带着呢。” 未央仔细回想,“好像我生病以后便没有见到了。那毕竟是母亲送我的东西,你们花架下面四处找找,莫不是那天丢在了院子里了?” 几个下人便四处角落里仔细翻找了,芊儿将她的被褥也都抖了个遍。 正翻找的时候,不知南卿什么时候静悄悄地进了院子,紧抿了唇,似是心不在焉地问道,“你们在找什么?” 有南夫人拨到院子里伺候的下人恭敬地道,“老夫人送给少夫人的戒子不见了,少夫人说许是掉在院子里。” 南卿微沉了脸道,“不用找了,在我这里。” 未央长舒了一口气道,“原来被你拿走了,怎的不说一声?” 南卿盯了未央的脸,意味深长地说,“它现在是在我手里,但是在一个时辰以前,有个男人拿着它去银庄支取了一万两银子。” 未央猛的抬起头来,“你说,有人用它可以支取现银?” “苏未央,你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这戒子是南府夫人的身份信物,凭着她,可以到南府任意商铺支取一万两以下的银两。” 未央的面色倏然变得苍白,“我,我真的不知道。我也是刚刚发现它不见了。” “好巧!”南卿的笑意味莫名。 未央颤抖着手扶着旁边的藤椅,微蹙了双眉道,“你是在怀疑我?!” 南卿打量了院子里的下人一眼,道“你的院子从来没有外人进来,院子里除了母亲拨给你的两三个南府老人,都是你从娘家带过来的人,总要有个说法吧!” 未央冷冷一笑,说道“你这是不相信我苏家调教出来的下人了,你若要查便查好了,我也正想跟你讨个说法!” 那一瞬间,南卿感觉到,自己离未央明明近在咫尺,触手可及的距离,却好像被她推拒到了千里之外,远隔天涯。 他这许多时日里所做的努力,瞬间土崩瓦解。 ------------ 【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院子里的下人全都经过了仔细盘问,这些日子里,她们俱都循规守矩,并没有外出过,门房也做了证实,盘查不到丝毫的蛛丝马迹。 南卿不敢报官,因为南家名下还有遍布全省的几十个钱庄,动乱的年代里,寻常百姓家对于钱庄的一点风吹草动都出奇的敏感,南家不敢透漏出丝毫的不利于自家生意的负面消息。 未央不争不辩,冷眼看着南卿逐一盘问院子里的下人,最后平静地说,“南卿,我才是最大的嫌疑人,你应该审的是我。” 南卿一拳砸到桌子上,手背处皮肉绽开,渗出殷红的血来,“未央,你非要曲解我的意思吗?必须要把我想的这么不堪吗?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 “你气势汹汹地闯进来找我兴师问罪,不就是想找到我图谋南家的罪证吗?我这样居心叵测的女人竟然会笨到明目张胆地去提取现银,栽赃到自己的头上,为了区区一万两,因小失大?这么幼稚的把戏,精明如你,怎么会看不出来?你只是从一开始就没有信任过我,在你的心里,我就是那个工于心计,对你有所图谋的女人罢了。” 南卿一时哑口无言,竟无从辩驳。未央从来都是他的不冷静,只要关乎她的事情,他好像都丢失了自己惯有的理智。可是这样解释,她会信吗? 南卿夜不能寐。方枢温柔地劝解着他,“你没有追问过钱庄里的伙计,取走银两的人是何模样吗?我们兴许可以顺藤摸瓜,查看一下他与府里的什么人有来往!” 南卿发现,自己果真是因为关乎未央,急昏了头脑。第二日一早,便寻了那个管事和伙计,仔细询问那人的样貌特征,并找了一个画师,根据他们的讲述,描摩下来。 南卿脸上的脸色越来越差,最后几乎沉地滴出水来。匆忙将画像卷了带回府里,交给方枢。方枢打开后亦是身体一震,颤抖着偎进南卿的怀里。 南卿的声音无比艰涩,满含着难以置信,“方枢,你也认出来了是吗?确定是那个人吧?” 方枢的背仍有些抑制不住地战栗,脸色苍白,“当时地窖里虽然漆黑一片,他在窖口又是逆着光,但是他抬脸时嘴角那块伤疤,我看得清清楚楚,他就是绑架我们的其中一个土匪。” 南卿沉默许久不语,“枢儿,答应我,不要跟别人提起,以免打草惊蛇。” 方枢把脸埋进南卿怀里,低声劝道,“可能事情并不是我们想象的那样。” “但愿如此吧。”南卿叹息道。 未央的院子里笼罩了一层沉沉的压抑,没有了平日里的欢声笑语,下人们全都垂头丧气,小心翼翼。 芊儿也不再像家雀一般围着未央聒噪,翻来覆去地盯着手里的信封,信封上只潦草地写了几个大字:未央小姐亲启。 她终于忍不住,“小姐,难道我们院子里真的有内奸吗?” 未央正斜靠在藤椅上剥着黄澄澄的枇杷,酸的眯了眼睛。 芊儿仍旧疑惑地自言自语,“否则这封信是谁放到窗台上的呢?” 听不到未央的声音,回头见她正专心用丝巾仔细擦拭着自己的指尖,好像根本就没有听到她说话,急得跺脚道,“小姐,你怎么都一点不着急呢!这信驴唇不对马嘴的,说些什么让你想办法盗取南府印章一类的话,我觉得这事不简单,其中必然有阴谋!” 未央将枇杷核吐进旁边的青花瓷碟子里,叹口气道,“原来我觉得父亲所在的江湖风云诡异,血雨腥风,是最恐怖的,现在才知道大宅院里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更为惊心动魄。我纵然知道有人要害我,又能奈何,这信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送进我的院子,一样也会送到别人的手里。我却连他是谁都不知道,防不胜防。” 芊儿懊恼地看了看手里的信,说道,“那我先把这封信烧了吧,莫让别人抓了把柄。” 话音未落,院子的门被人一脚从外面踢开,南卿铁青着脸从门外迈了进来,向芊儿伸出手道,“拿来!” 芊儿慌忙将信藏到身后,后退了两步,这一举动无疑更激怒了南卿。未央淡淡地道,“芊儿,给他就是。” 南卿从芊儿手里夺过信封,只看了一眼,眼里怒火如炽,一招手,从门外进来两个家仆,“给我把这个吃里扒外,勾结外贼的丫头关起来!” 芊儿惊慌地辩解道,“南少爷,这信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但是绝对和小姐没有关系,我们是冤枉的。” 南卿不语,两个家仆不由分说冲上来用绳子将芊儿捆了。 未央一步一步走到南卿跟前,仰着头望着他,平静地说道,“南卿,你若恨我占了方枢的位子,容不下我,我走就是,你没有必要如此费尽心机,环环相扣,逼得我未央百口莫辩。” 南卿咬牙切齿,几乎扭曲了一张脸,“苏未央,事到如今,你不忏悔也便罢了,推卸罪责也可以忍,你竟然将罪名扣到我的头上!枉我还想顾全你苏家的颜面,想惩罚她一个下人便罢了!” 未央微抬着脸,将溢满眼眶的泪水强硬地逼回心里,“你也知道被人冤枉很不好受吧,我进了你南家的大门,你三番四次不分青红皂白冤枉我,我却已经习惯了。你曾经问我,为什么从来不肯解释,可是,你给过我解释的机会吗?如果我说,我知道那戒子是被谁偷走的,你会信吗?南卿,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南卿蹙眉望着她倔强的脸,心里闪过一丝心疼,“你说是谁?我信!” “我若说是你的方枢,你信吗?”未央盯着他的眼睛,“我生病时只有她跟随母亲来看过我,拉着我的手一直哭。” 南卿讥讽一笑,鄙睨着未央,“你说的若是这府里任何一个人,我都相信你。唯独她,不可能!你知道吗,取走一万现银的人,我找人画了像,正是绑架了我和方枢的土匪。而他,刚刚从你的院子里离开,可惜我只安排了两个人监视你,他身手利落逃得快,不然送进来让你们好好叙叙旧。” “你安排人监视我?”未央后知后觉猛然醒悟过来,一脸苍白,惊愕地后退两步,“你什么意思?你怀疑我和匪人勾结?!” “勾结?太好听了吧?你苏家人本来就是土匪!”南卿近前两步,狠狠地掐住未央的下巴,“苏未央,你对我们南家可真是处心积虑啊,先是绑架了我和方枢,逼迫我爹去求你父亲,嫁入我南家。又欲擒故纵,跟那阿九一唱一和,大演悲情戏。好吧,苏未央,我承认,我愧疚,我感动,我喜新厌旧爱上你了。你的目的达到了,你只需要等,南家迟早都会是你的。你怎么就这样迫不及待了?想早点谋夺了我南家的财产好与那阿九双宿双飞吗?” 未央被南卿狠狠地摔到地上,头磕在花架上,一阵眩晕。 头上最后一朵紫藤花摇摇欲坠,最终翩跹着飘落下来。 未央心里的最后一丝温暖,也被完全抽离。 空荡荡地凉。 ------------ 【你能收留我吗?】 阿九是个孤儿,单身一人住在南巷,家里只请了两个下人做些洒扫粗使活计。 他最近喜欢和兄弟们一起喝点小酒,经常很晚才回住处。 浓墨渲染的夜色里,有娇小的身影抱着双肩蜷缩成一团坐在他家门口的暗影里,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她听到阿九的脚步声,抬起头来,有星星掉落进她盈盈欲泣的眼眸里,一片璀璨。 “未央,你怎么会在这里?!” 未央偏头望着阿九,努力让自己扯出一丝轻松的笑意,偏生失败了,她苦笑着说,“阿九,我被南家赶出来了,我给苏家丢了脸,我无家可归了,你能收留我吗?” 未央不熟悉南京城的路,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几乎绕了大半个南京城,才打听到阿九的住处,早已累得精疲力尽。 她洗了个舒服的热水澡,一身清爽地走出屋门时,阿九正在院子里擦拭着他手里的短枪,紧抿的唇角透出一丝刚毅和愤怒。 “阿九,”未央轻声唤他,“事情并不是像你想的那样。” 阿九回过头来,见未央娉婷俏立在屋门口,随意披散着湿漉漉的长发,逆着烛光,周身上下似乎被镀了一层柔和的橘黄色的光晕,圣洁地如同自海边朝霞上凌波踏浪而来,迎面一股清新的潮湿的味道。 他慌乱地低了头,“无论是何缘由,他南卿伤害你就该死!他答应我会真心待你,却又一次食言。”口气却明显地软了下来,少了几分狠厉。 未央叹了一口气,走过来,靠近他坐了,如馨如兰的香气令他感到拘谨,不自在地僵直了身子。 “阿九,我不敢回家,一是因为当初是我自己哭着闹着要嫁给南卿,如今短短时日便做了下堂妇,真的很丢人。另一个原因,便是哥哥们脾气暴躁,爱我心切,我担心他们一时冲动,真的会掀了南府。并不是我心疼他南卿,而是这次事情真的有点麻烦。” 她将这些时日里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同阿九讲了,说的云淡风轻,似是那些委屈和悲凉都毫不关己,她只是冷眼旁观的看客而已。 “未央,在我的面前,你不需要伪装,也不需要故作坚强。” 未央一怔,眸子里瞬间氤氲起浓浓的水雾,然后凝结成成串的泪珠,倾盆雨下。她扑进阿九的怀里,胳膊圈上他的腰,耸动着肩膀委屈抽噎。 “阿九,只有你知道,我曾经为当初的南卿编织了一个多么美好的梦,我倾慕他年少时的儒雅卓越,喜欢上了那场噩梦里的紫藤花,转了性子去学那些晦涩难懂的诗词字画,我想做那攀附于他的紫藤蔓,可是今天,他任我枝残叶落,还狠狠地将我践踏进泥泞里。我是在南卿母亲痛恨的目光里,方枢得意洋洋的耻笑中,南府下人鄙夷的辱骂声里一步一步走出南府,逃离他的,我的梦也彻底醒了,醍醐灌顶地痛。” 未央把头靠在阿九肩上,呼吸轻浅,竟沉沉地睡去。 阿九将她轻轻地打横抱起,走进里屋,放进床帐里,她的头发还未干,铺展在被褥上,阿九拿了新的棉布巾,给她轻柔地擦拭。 “阿九,你是不是有一点喜欢我?” 阿九手一顿,猛然心跳如擂鼓,不知如何回答,却听到未央含混呢喃。抬头见未央翻了个身,轻声呓语着沉沉睡去。才知她不过是梦里说话,方长舒了一口气,道,“不是一点,是很多。” 未央还没有理清自己的思绪前,她不想见自己的家人。如若只是单纯的女人之间的宅斗,未央虽然不屑,但是也不至于狼狈地落荒而逃。现在事情掺和了第三方,尤其还是杀人不眨眼的悍匪,与府里人里应外和,可以随意进出她的院子栽赃给她。未央孤立无援,如果继续强撑下去,对方诡计百出,自己可能会落入更悲惨的境地。 还好,她还有阿九。 阿九白日里派遣了会里的弟兄暗里打探当初绑架南卿的土匪背后底细,探寻他们与方枢之间的关联。 因为他想起,当初他留在南家的时候,是方枢第一个识出了他的身份,并且在南卿面前挑拨离间,她绝对不会如表面看起来这般简单。 但是,她又为何要绑架自己和南卿呢? 未央与阿九相对而坐,百思不得其解。 院子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有人风风火火地闯进来。 “阿九,抄家伙跟我去南家,小七受了委屈,失踪了两天了!姓南的王八蛋……”话未说完嗓子眼里似乎被卡了一个鸡蛋,未央的大哥望着屋里的两个人,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小七,你怎么会在这里?家里快翻了天了!爹正聚集弟兄要去南家算账呢!” 阿九尴尬地低了头,未央却只淡然一笑,说道,“大哥,我现在很好,只是丢了苏家的脸,暂时没有想好如何面对你们而已。” 大哥心疼地看着未央明显消瘦下来的脸,生气道,“傻妹子,若不是芊儿偷偷跑回家里,我们都不知道你竟然受了这么多的委屈。你忘了你出嫁的时候哥是怎么叮嘱你的了?” 未央微蹙了眉,问,“南家放了芊儿?她是怎么出来的?” 大哥气愤地说,“是芊儿无意中听到南府下人议论,说你至今还没有回家,心里着急,找个机会偷偷跑了出来。” “南家人怎么会知道未央没有回家呢?”阿九疑惑地说。“难道苏家也有他们的眼线?” 未央嘻笑着看了一眼大哥,“无论她是谁,看来她的目的不仅是要将我赶出南家,还要让苏南两家反目成仇,她要坐收渔翁之利了。我便遂了她的心意,家,我先不回了,继续赖在阿九这里。你们也好去南府虚张声势闹上一通,南家,我反正也不想回了,就借此机会让我和南卿和离吧。” 大哥低头沉思片刻,“看来你们心里已经有了计较,是要引蛇出洞了。也好,我便趁机让那姓南的吃个教训,给他点颜色。” 阿九站起身来,“那我跟大哥一起回去,跟老爷子商量一下。” 大哥亲密地搂了阿九的肩膀,冷不丁狠狠地一拳打下去,“我就说老爷子当初没眼色,非要收你做什么义子。那时候我就知道你小子对我妹妹没安好心!” 阿九顿时磕巴起来,手足无措,涨红了脸。 ------------ 【咱们还有必要接小七回家吗?】 【咱们还有必要接小七回家吗?】 阿九走了以后,夜里也没有回来。 第二天一早,一个爆炸性的新闻便沸腾了南京城的大街小巷。 传闻,苏家的女儿在南家受了委屈,离家出走,下落不明。苏家几个哥哥带人气势汹汹地打上门来,一通乱砸,几乎掀了整个南府。南府世代经商,场面上也是识得几个有头脸的人物,差了管家去请了警察厅里的管事来主持公道。进了南家院子才发现两方人马皆是熟识,不敢偏袒两厢为难。那管事也是个老油子,便寻个持械斗殴,扰乱治安的由头,将苏家闹事的众人,和南家父子二人皆入了狱,才平息了一场争斗。 但两家也因此反目成仇,誓同水火。南家更是群龙无首,乱成了一锅粥。 阿九家的下人外出买菜时,便听闻了这个消息,惊慌地跑回家里,一五一十地告知未央。 未央原本只是想让哥哥做做样子,没想到竟然会闹到官府里去,一发不可收拾。心里万分焦急,如坐针毡,暗悔自己不该趟南家的浑水。她和阿九曾仔细分析过,那伙匪人的目标应该是南家,她若明哲保身,咬牙忍了委屈,与南卿和离,从此以后再无瓜葛,任他吃亏上当,自己坐壁上观,也便罢了。如今连累了父兄和阿九,自己岂不成了苏家罪人?又思及自己在南府里,南父与南夫人待自己也是真情实意,如若袖手旁观又不忍心,一时间两厢矛盾。而既然苏家附近都有了对方的眼线,对方的势力亦是不容小觑的,她没有摸清对方底细,考虑周全,便仓促大意做了这个决定,这样做是不是有点冒险?正好给了贼人可乘之机。她只觉心乱如麻,六神无主,便更加思念起阿九来。只要有他在,纵然再棘手的事情,自己也会心安的。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习惯了他的存在呢? 正一头焦虑,想让下人去苏府询问一下事情具体缘由。阿九已遣了弟兄带过话来,要未央只管安心,照顾好自己,尽量不要外出,南家的事情他们自有定夺。 一句话,便令未央起伏不定的心逐渐踏实下来,阿九平日里沉默寡言,但是却莫名地令人感到信任可靠。 第三天上午,有更惊人的消息从警察厅里传出,并且以号外的形式迅速在南京城里蔓延开来。阿九下人从报童手里抢了一份报纸,一口气跑回家里,气喘吁吁地交给未央。 标题很醒目:南府少爷金屋藏娇宠妾灭妻;一朝落难勾结外匪谋夺家产! 文中报道,南府少爷旧情难忘,在轰轰烈烈地迎娶苏家小姐后第七天,便金屋藏娇,低调纳了旧日情人方枢为妾。小妾勾结外贼,诬陷苏家小姐,挑拨离间,引发苏南两家纷争。省警察署得到消息后,从一点蛛丝马迹里敏锐地察觉出事情端倪,将计就计,将苏南两家参与争斗者统统关押,向南府索要高额保金,引蛇出洞。昨晚小妾方枢打着营救南家父子的旗号,从南夫人手中骗过南家信物,印章,从南家在南京城里的几家钱庄里骗取了近百万现银,与匪首连夜仓惶出逃,被埋伏的警员一网打尽。抓捕过程中,穷凶极恶的匪首负隅顽抗,竟然丧心病狂地以方枢腹中南家骨血作为要挟,多亏其中一名警员沉着冷静,在与匪首周旋过程中,见机挺身而出,一举擒获。该警员也身负重伤。据内部消息透漏,这群土匪很有可能是当年销声匿迹的黑龙会余党。此案牵扯出绑架,拐卖,抢劫,杀人等不下百余桩案件,正在进一步审理中,还会有后续报道。 新闻旁边有几张现场图片,模糊不清,但是未央一眼便认出了身怀六甲的方枢,旁边被簇拥着的,虽然刻意挡了脸,但是分明就是一身警服的阿九。 很显然,英勇负伤而又不具名,这不是警察署一贯好大喜功,张扬高调的作风,看样子,苏家也参与在了这场行动里。那么,负伤的是谁?! 阿九! 未央感到一阵眩晕,心里猛的揪痛,扭头便向门外冲去,迎面正巧有说有笑地走进来一群人,未央收势不及,一头撞上领头的男子。 那人被未央撞得后退两步,被身后人搀扶了方才稳住身形,捂着肩膀,紧蹙了眉头,肩膀处的纱布渗出殷红的血来。 正是阿九。 未央疾忙一步上前,扶了阿九的胳膊,急得带了哭腔,关切地问道,“阿九,你怎么样了,是不是你受伤了,伤的怎么样?”眼泪也止不住地落下来。 阿九拍拍她的手,笑道,“一点皮外伤而已,无甚大碍,是那些记者夸大其词,让你平白担心了。” 未央破涕为笑,不好意思地后退了一步,方才看到几个哥哥正瞠目结舌地站在阿九身后,望着她一脸怪异。 二哥悄悄拽了一下大哥的袖子,挤眉弄眼地说,“你看,咱们还有必要接小七回家吗?” ------------ 【明天随我回南府吧】 未央最终在哥哥们的打趣声里,恼羞成怒,重新恢复了小女儿家刁蛮任性的脾性,任他们百般央求哄劝,才答应回了苏家。 原来这一切,不过是苏南两家合演的一场戏。 南父商场摸爬滚打几十年,自然不会同南卿一般幼稚肤浅。所以当苏家老爷子找人将他请进茶楼雅座,陈明原委时,他选择相信苏老爷子为人,断然不会也不屑于行这般阴暗勾当,权衡利弊之下,与苏老爷定下这般计谋,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只有南卿还蒙在鼓里罢了,也只有南卿真正被关押进了牢狱里。 随后被关押进去的,还有他的方枢,一身的鲜血,惨不忍睹。 其实,那方枢也是个命苦的人,身不由己。 方枢的父亲好吃懒做,嗜赌成瘾。他在一次孤注一掷的豪赌中,押上了全部身家,包括自己十岁的女儿方枢。 那赌场老板是原黑龙帮的一个小头目,打架时嘴角处被人砍了一刀,留了伤疤,人唤刀疤良。在黑龙帮解散后,他带着几个乌合之众经营着这家地下赌坊,背地里杀人越货,拐卖妇女,绑架勒索,无恶不做。 那几日里,他正巧做成了一笔大的人肉买卖,发了小财,心里痛快。方枢那楚楚可怜的俊俏模样令他有点动心,他心里就打起了小九九,盘算着过两年方枢长开了,利用她的姿色做些敲竹杠的勾当也是条财路。他收了方枢的卖身契以后,做出一副慈悲的嘴脸,让方枢的父亲将她领回家里继续抚养,叮嘱他善待自己的女儿,还额外给了他一笔银两做生意本金。方父千恩万谢,自此洗心革面,不再沉迷赌博,专心做糊口营生。许是良心发现,他心里一直对方枢有愧,还节衣缩食供养她上了学堂,正是与南卿同窗。 方枢在情窦初开,满腹憧憬的年纪里,再见了刀疤良。那时苏家在南京城里的势力如日中天,他和手底下的弟兄逐渐有点混不开,便想做票大的生意,然后远走他乡,金盆洗手。 他拿着当年方枢的卖身契,找上了方家,不仅摧残了方枢的身体,更摧毁了她对未来的梦想。 他让方枢刻意接近南卿,与南卿深入交往,伺机绑架了他。谁料南家竟然请了苏家老爷子出面,并且应下了与未央的亲事。刀疤良无奈之下放了南卿,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时候,方枢发现自己怀了刀疤良的孩子。她心里对这个毁了自己一生的男人深恶痛疾,在与南卿交往的过程里,又爱慕上了这个温文尔雅的男子,心里谋算着嫁给南卿,哪怕做个妾室也好,寻机打掉腹中胎儿,再借助南家的势力,铲除了刀疤良,过一辈子锦衣玉食的生活。方枢假意愿意以身涉险,混入南府,帮助刀疤良谋得南家家产,得到了刀疤良的信任和帮助。她在与南卿见面时,在他茶里下了手脚,与他一夜缠绵,春风一度。 南卿被逼无奈答应娶了未央,他将自己的苦衷倾诉给方枢时,方枢哭着很无助地告诉他自己怀孕了。南卿大婚之日,以拜堂作为条件,逼着父母答应纳方枢为妾。 方枢原本想借未央之手除掉腹中胎儿,却弄巧成拙,反将南卿推向了未央身边。南卿的薄情寡义,喜新厌旧,冷了她的心肠,她决定改变初衷,帮助刀疤良谋得南府家产,远走高飞。 方枢一直刻意打点看诊大夫,隐瞒了有孕时间,眼见腹中孩子已经显怀,她小心翼翼,唯恐南卿起了疑心,眼见时间已经拖延不得。而苏府的势力又是她们的忌憚,有苏府在,即便她们顺利得手,恐怕也不能平安地逃出南京城。方枢便与刀疤良谋划了这一系列的阴谋栽赃给未央,将未央赶出了南府。她又唯恐夜长梦多,南卿再回心转意,在得知未央没有回苏家时,故意放走了芊儿通风报信,挑起两家争斗,自己方能混水摸鱼,趁乱谋得南府财产。可惜到最后,刀疤良竟不知方枢腹中怀的是自己的骨血,混乱中一刀刺了进去,孩子流产了。 南卿念在终归夫妻一场,花钱打点,将方枢保了出来。 众人皆唏嘘。都道那方枢骗了南卿,南卿偏偏对她却是情深意重,仁至义尽。语毕,方才想起未央在场,转头去看她的脸色,她竟同芊儿笑语嫣然,一脸的云淡风轻。 “芊儿,明天随我回南府吧。” ------------ 【我们也是被逼的】 不过离开了半月光景,南府平添了几分萧瑟。朱漆暗红的大门上还裸露着刀刻斧削的痕迹,应该是未央哥哥们粗鲁的手笔,斑驳中透着凄凉。 未央驻足抬头望门首金色的“南府”匾额,阳光耀目。 半月前,自己便是从这里仓惶逃离的,狼狈不堪,她曾在心底发誓,再也不会回来。 芊儿几次欲言又止,试探道“小姐,你真的决定了要回南府吗?” 未央浅淡一笑,“南卿数次到家里赔罪,情真意切,我总不能一直避而不见。更何况他平素对我也算体贴,我为何不回?” 芊儿撇嘴道,“可是你在南府从来就没有真正开心过,哪怕南少爷宠着你的时候。你那些违心的话骗得了你自己和大爷他们骗不过我。” “喔?”未央轻挑眉毛,“你什么时候观察得这般细致入微了?” 芊儿又习惯性地挠挠发髻,“是九爷,每次见我总是拎着我的耳朵叮嘱。其实,九爷他……,我觉得,他心里很爱小姐。” “觉得?”未央低头轻拂自己裙摆的皱褶,“我们都是觉得,唯独他自己不觉得。大家都说他喜欢我,他自己却还在拼命遮掩。我刻意当着他的面说要回南府,哥哥们都纷纷劝阻,唯独他装作无动于衷。连我自己都差点怀疑是在自作多情。” 未央调皮地眨了一下眼睛,如果不是那日装作熟睡,那个木头恐怕永远也不会说出那般肉麻的话吧? 芊儿恍然,低声嘟哝道,“九爷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活该让他着急一次。” 有南府下人见到未央,皆恭敬地向她请安,飞奔入内禀报。南夫人惊喜地迎出来,热泪盈眶。 未央规矩地向她行了大礼,恭敬而疏离道,“未央给南夫人请安。” 南夫人惊愕地后退两步,难掩失落与黯然,“南卿他在你的院子里,日日盼着你,病了好几天了,你帮我好好劝劝他。” 南卿早已经在院子门口侯着了,脸色蜡黄憔悴,双颊深陷,嘴唇带着不正常的潮红,哪里还有分毫温润如玉的气势。 嫁人自当嫁南卿,如今再见,觉得自己当初的确幼稚。 南卿双目有些迷离,眼望着未央一步一步走近,步步生莲,嘴角不自觉噙了笑意。 “未央,你终于回来了?” 未央浅浅地嗯了一声,算作回答。 “留下来,好吗?” 未央亲自扶他回了院子,坐到花架下的藤椅上。 院里紫藤落尽,蜿蜒柔媚的藤蔓绿叶繁茂,挤挤捱捱,生意盎然,却唯独没有了当初如烟似锦的繁华。 “南卿,你知道吗,其实我被家人惯坏了,很笨很懒,一直想做一株攀附的紫藤。可是与你纠缠了这么久,几次枝零叶落,伤痕累累,我才发现,你并不是我需要的大树,你无法护我一世安然。还是好聚好散吧。” “未央,你怨恨我是应该的,是我没有给你足够的信任和安全感。原谅我以前不懂爱,给我一次机会,让我用一生补偿你,呵护你。” “南卿,你忘了,我给过你机会啊,我那么努力地尝试着忘记那些不愉快的过往。我卑微地不计一切爱你,任你把它践踏到尘埃里,你的爱太自私,可以在危险的时候抛弃我,在平安的时候忘记我,在方枢的温柔乡里伤害我,在别人的挑拨中误会我。你从来没有站到我的角度为我考虑一分一毫。可能不是你不够好,而是我过于苛求,你承受不起我的沉重,适合你的,是轻盈温柔的菟丝子,不是我。” 未央轻轻地摩挲着一瓣低垂的藤叶,叹了口气“你自己好好保重。这紫藤不适合你,就砍掉吧。” 她缓缓转过身来,手腕却被南卿猛然捉住,几乎使了全部的气力,白皙的手背上青筋凸起。“未央,你不可以这样不负责任,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尤其,在我刚刚爱上你的时候。” 未央挣脱不开,被他握得生疼,蹙眉道,“南卿,我一直抛弃了骄傲追在你的身后,你不闻不问,难道还不许我转身吗?” 未央低头,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当年,你就是这样绝情地抛下我的,头也不回,在我最无助的时候。我却傻傻地以为,你是在用另一种方式保护我,一直傻了许多年。” 南卿低头,端详自己的手心,“放手容易放心难,我何尝不是日日触景生情愧疚了许多年。今日我若放了手,这心,若要放下,可能便是一辈子了。” 未央笑道,“可能没有你想的这么难,一辈子又能有多久?”转头对芊儿道,“收拾好了吗,我们走吧。” 南卿挣扎着站起来,“我送你。” 未央正待拒绝,有南府下人急匆匆地闯进来,回禀道,“门外围了好多人,说是苏府过来接少夫人回家。如若数到十少夫人还不出去,他便带了人马闯进来了!” 南卿苦涩一笑,“你哥哥怕我扣押了你不成?看来在你们的心里,我果真是如此不堪,如此,我便不送了吧。” 未央低低道了声“保重”,两厢沉默,竟再也无话可说。带了苏家仆从,一路出了院门,便听到南府禁闭的大门被擂得山响。 未央对自己的几位哥哥颇有些无奈,她命下人打开了大门,蹙眉怒声道,“大哥二哥,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大哥见她出来,探头望了望她身后,无辜地揉揉鼻子道,“这次不管我们的事,我们也是被逼的。” 身后几个哥哥也异口同声起哄道,“是阿九逼着我们几个来抢亲的,都是兄弟,实在不好意思拒绝。” 未央向几人身后望过去,阿九涨红了脸,扭扭捏捏仍不肯上前。 未央不由绷紧了脸,佯装怒声道“无聊!无理取闹!”自顾出了大门,毫不理会身后的阿九。 阿九不知道被哪个哥哥狠狠地踹了一脚,踉跄了几步,扑到未央跟前,却趁机握了未央的手。一本正经地道,“小七,我守了你已经十年了,从现在开始,你是我阿九的,我阿九是你的,我再也不会笨到把你托付给别人,因为没有人会比我更爱你。这一辈子,你休想甩掉我,就算你不爱我,抢,我也要把你抢回家。” 身后便有人起哄,此起彼伏。 二哥打趣道,“一个是自己的妹子,一个是自己的兄弟,抢与不抢,两厢为难,我们便都散了吧。” 众人哄笑着四散开来,空旷的大街上只余南府的斑驳大门在繁华落尽后缓缓闭合,苍凉的吱呀声里尽显寂寥。 大门后的南卿一生长叹。 ------------ 笔墨浮生古风短言 ------------ 【葬浮生】 泠嫣每次见到方子末都极其狼狈,也怪不得子末会不喜欢她。 方子末说,你看看你,除了会打滚儿耍赖吹牛皮,跟人家掐架撒泼骂大街,你还会什么?哪里有个女人的样子? 方子末说,你看看人家未央,琴棋书画,女红词赋,样样拿得起,温婉贤淑,你拿什么跟人家比? 方子末鄙夷地打量她前胸,笑得阴森恐怖,意味深长,况且,我喜欢波涛汹涌……的战场。 泠嫣掐着的腰,挺起的胸,瞬间没了气势。 方子末如今已是战功显赫的少年将军,京中万千少女梦寐以求。 第一次见到他时,泠嫣正在跟生子争夺她刚刚讨来的一个肉包子。生子是这条街的小叫花子,身板要比泠嫣强壮地多,他背着身轻易就把她骑在身子下面,拼命将包子整个往嘴里塞。 他穿了一件破烂油亮的夹袄,乱草一样的头发里有虱子在欢快地爬动,令泠嫣感到一阵作呕。她猛地抬起右腿,脚尖狠狠地命中生子的鼻子。 生子“哎吆”呼痛,捂了鼻子,有蚯蚓样的鼻血蜿蜒着淌出来。他惊叫着跳起来,“杀人啦!救命呀!” 泠嫣拍了拍手上的土,一度笑得很嚣张,“让你见识见识你小爷我的本事!” 生子恶狠狠地指着她的鼻子,“有种你别跑,给老子等着!” 她耀武扬威地冲着生子晃了晃拳头,生子慌张地扭头就跑,差点被自己的裤脚绊了个跟头。 旁边有人“噗哧”笑出声来,“花拳绣腿,纸糊的老虎!” 她转身打量说风凉话的那人,正斜倚着包子铺的门,抱着双臂,一脸傲气。 泠嫣粗略估算了一下他的身高,自己努力踮脚能到他眼睛的位置,猿臂蜂腰,自己跟他压根不是一个重量级。 她泠嫣素来不是好惹服输的主儿,她不屑地撇撇嘴,“我只是三天没有吃饭,软了手脚而已。” 少年玩味地看着她,那眼光就像一只成了精的老猫在逗弄它的猎物。“老板,给这小哥端一笼肉包子,记在我的账上。” 她望着眼前一个个肥美丰满的包子,很没出息地吞了一口唾沫,盘腿坐在地上,风扫残云。 少年端了一杯茶,递到她的手里,开心地看她被噎得猛翻白眼的狼狈像。“吃饱了没有?咱们比划比划?” 她很没节操地打了个嗝,然后摇了摇头。 包子铺老板憋着笑又端来一笼。 少年就蹲在她的跟前,看她艰难地咽下最后一个包子。“这下饱了?有力气没?” 她尴尬地摇摇头。 “什么?!还没有饱?你猪呀!”少年瞪大眼睛,有点难以置信。 她难得有点脸红,“不是没吃饱,是太饱了,我动不了。” 少年一阵爽朗大笑,向她伸出宽厚带茧的手掌,将她从地上拉起来,“你先试着慢慢走走,消消食。” 她捂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慢慢地挪动脚步,“哎吆哎吆”地叫痛。等到走到拐角处,确定少年没有跟过来,猛然拔腿就跑。 挥手扬声道:“多谢你的包子!” 少年唇角微微上翘,“好玩,千万别让我逮着!” 少年就是方子末,那时候也只是个游手好闲的将军府公子哥,架鸟斗鸡掷骰子,仗着背后的将军府,捉弄捉弄别人,做些无伤大雅的坏事。 唯独泠嫣令他在朋友面前丢尽了面子,一度成了他人的笑柄。 所以当他翻遍了半个京城,终于见到她掂了个布袋鬼鬼祟祟地跑出城时,他偷偷地尾随在了后面。 泠嫣守株待兔,在柴垛上趴了半天,才悄无声息地将那只寻窝生蛋的老母鸡捉进袋子里,拎出城,寻个僻静的地方,笨拙地收拾干净了,架上火烤。 子末背着手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时,她头顶着鸡毛,被烟熏花了脸,正鼓着腮帮子吹火。 她“嘿嘿”地讪笑两声,谄媚地说,“我请你吃鸡。” 他原本想捉到她以后,定然同她很爷们儿地干一架,让她以后不要那么得瑟,可是此时他很没骨气地被那团黑乎乎的东西转移了心思。 “你确定你这东西毒不死人?” 泠嫣点头如捣蒜,“这是生子教我的,他说很好吃。”然后又补充道:“生子就是那天抢我包子被我揍哭的怂包,现在我们是哥们。” 他蹲下身子,帮她一起吹火,“那你叫什么名字?” “泠嫣。”她头也不抬。 “泠嫣?”他皱了皱眉头,“怎么和小公主一样名字,你犯了忌讳了。” 她抬起乌黑的脸,俏皮一笑,露出一口细米白牙,“我就是小公主。” 他指着她的脸,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哈哈,就你?你知道公主是什么意思吗?原来你不仅赖皮,你还喜欢吹牛皮!” 她瞪起眼睛想反驳,却又懊丧地泄了气,“你不信就算了。” (二) 吃人家的嘴软,方子末很义气地将泠嫣捡回了将军府,无视她的抗议,像拎一只小鸡崽一样将她丢进了热水桶。 “方子末,你个混蛋!你差点把小爷我烫死,皮都脱了一层!”泠嫣披了一件子末的袍子,揪紧了肥大的领口向他愤愤地发着牢骚。 子末好像大白日见了鬼,指着她胸前两个鼓起的包子瞠目结舌,“你,你,你竟然是个娘儿们?!” 泠嫣很响地打了一个喷嚏,然后笑得千娇百媚,“如假包换。” 方子末顿时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悲催地发现,自己非但没有洗刷干净往日的耻辱,反而又惹上了极大的麻烦。自己简直就是那寓言故事里愚蠢的东郭先生,泠嫣那阴森恐怖的笑容,活脱脱就是那只忘恩负义,凶残狡诈的狼。 她吃饱喝足以后,有了力气,第一件事情就是把他的院子搅得天翻地覆,鸡飞狗跳,自己还没心没肺地向他讨功请赏。 她绝对是故意的,子末咬牙切齿地感慨,人有的时候过于善良也不是好事。 他的狐朋狗友们冲他挤眉弄眼,“方子末,你什么时候捡回来一个漂亮媳妇儿?金屋藏娇啊?” 他确实想把她藏起来,不过没藏住。他不过回院子换了身外出的衣服,那么一丢丢的功夫,泠嫣便跟他的兄弟们打成了一片。 她被几个人围在中间侃侃而谈,眉飞色舞,唾沫横飞。 他的几个哥们儿听得津津有味,不时笑得前俯后仰,把他赤裸裸地无视了。 泠嫣对于市井上那些三教九流的把戏如数家珍,对于富家公子哥败家的那些享受花样百出,她知道哪个楼里的姑娘小曲儿唱得妙,哪家的千金小姐脾性如何。 子末不屑地撇嘴揭她的老底,“又是你那些叫花子朋友的小道消息吧?” 泠嫣不以为然,得意地往嘴里塞了一块绿豆糕,一张口说话,点心沫子便喷出来,她索性不搭他的话茬儿。 他讨了个没趣,也不恼,腆着脸凑过去,“那你说,吏部尚书家的未央小姐怎么样?” 她瞥了他一眼,又在点心盘子里翻拣了一块糯米鸡,塞进嘴里,“论咬文嚼字那些酸腐的才情还可以,就是未免有点攀龙附凤的心思。” 子末不悦地重重哼了一声。 大家都有点心照不宣,子末喜欢未央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众所周知。 “最近,听闻她是和二皇子走的很近,经常一起卿卿我我,游山玩水的。”有人小声地嘀咕,给子末的心火上又添了一瓢油。 泠嫣眼皮都不抬,“他俩没戏,成不了。” 子末瞬间来了兴趣,“何以见得?我可是听说,二皇子已经在准备聘礼了。” 泠嫣觉察出不对劲,眯起眼睛望着他紧张的样子,“怎么,你喜欢那未央?” 马上就有人向她暗地使眼色,她心领神会,拍拍子末肩膀道,“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吧,我敢担保,他俩绝对没结果,要不我和你打赌。” “赌什么?” 她眼珠一转,媚笑道,“你要是输了就娶我,我要是输了就嫁给你。” 子末猛地蹦起来,指着她鼻子骂道,“你到底是不是个女人?这么厚脸皮的话也说的出口!” 旁边的哥们跟着起哄,撺掇着他们打赌,泠嫣撇嘴道,“绝对纯女人,不服就赌,反正你也不吃亏。” 未央和二皇子最终还是偃旗息鼓,无疾而终。这令子末很兴奋,从酒窖里搬了一坛绍兴花雕拉着泠嫣躲在后花园喝的酩酊大醉。 “喂,你怎么知道他俩没戏的,有内幕?” “呵呵,你忘了未央老爹管什么了?” “吏部,官员提拔考核呀。” “笨,皇帝老子能让二皇子跟吏部搭上线吗?那会威胁太子在朝中的势力。” 子末恍然大悟,疑惑地问她,“你怎么会懂这些朝堂上的弯弯绕?” 泠嫣迷离着眼,像是在回味,有了九分醉意,“我皇帝老爹天天没事坐在龙椅上,就眯着眼琢磨这些事儿呢。” 子末的舌头有些打不过弯来,嗑嗑巴巴地笑她,“又开始吹牛皮了,你倒会顺竿往上爬!” 泠嫣把头靠在他的肩上,“那未央矫柔造作有什么好?伤春悲秋无病**,无趣地紧。你干嘛不考虑一下喜欢我?” 子末几乎笑出眼泪来,“拜托,你俩就没有可比性,好不好?”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三) 方子末一直都很纠结,那未央对于他的殷勤始终视若无睹,冷漠疏离。 他抢过泠嫣手里的鸡毛毽子,郁闷地问她,“你们女孩子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泠嫣闻言雀跃着揪紧他的衣袖,“你终于认为我是个女人啦?” 子末苦着脸瞥了一眼泠嫣的胸口,又扫了一眼她高高绾起的衣袖,傲气地拽了拽自己的领子,不咸不淡地丢下一句,“病急乱投医,当我没说。” 泠嫣皱了皱鼻子,轻哼了一声,道,“别的女人喜欢什么样的男人我不知道,但是未央的心思我是知道的。” 子末瞬间来了兴趣,“一包桂芳斋的点心,说吧!” 泠嫣眼里瞬间冒出两颗亮晶晶的星星,很没出息地全盘脱出,“未央心高气傲,喜欢的是有权势的男人,最起码,你要建功立业,有责任,有担当,而不是像现在这般游手好闲,无所事事。” 子末盯紧了泠嫣的眼睛,“你说的可当真?又是道听途说吧?” 泠嫣嘻笑着说,“我母后看人最准了,她给太子哥哥挑太子妃时,京城里这些拔尖儿的大家闺秀都是打听仔细的。” 子末无奈地望着她,“泠嫣公主大义,听说自愿远嫁西凉和番,正在宫中安心待嫁。拜托你吹牛前打个草稿行不?也不怕笑掉大牙。” 泠嫣有点难过地低了头,瘪瘪嘴,泪珠子噼里啪啦地落下来。 子末只道自己说错了话,心里闪过一丝心疼,笑着哄她道,“其实我们泠嫣有一点还是比未央强多了。” 她果然很快被转移了注意力,吸吸鼻子道:“哪里哪里?” 他勾起唇角,邪魅一笑:“最起码你欣赏我,比未央眼光好。” “呃……滚!夸我一句你会死啊?” 不得不说,未央对子末的影响力还是巨大的,子末很快抛掉了往日里的旧习,进入老将军的军营里,开始同其他士兵一起刻苦训练,演习布阵兵法,奋发图强。 老将军对于子末的突然转变,欣喜若狂,激动地热泪盈眶,恨不能将生平所学倾囊相授。 子末的哥们大都是武官家的公子哥,平素玩乐以子末马首是瞻。如今离了他,少了许多趣味,便都相跟着入了军营,日日操练,不再惹事生非。 所谓将门无犬子,子末几位公子哥虽然生活上养尊处优,但是自小,家人对其拳脚棍棒功夫教导严苛,兵法布阵也是耳濡目染,很快便在军营里脱颖而出。 而泠嫣作为此事的最大功臣,老将军破例应允了她的央求,准许她女扮男装跟在子末身边训练。 老将军自己也是有私心的,泠嫣是精灵古怪一些,但是丝毫不扭捏做态,言谈间也是受过极好教养,颇入他心思。自己父辈也是草莽出身,家中并无世俗的门第之见,如果泠嫣与子末能够有缘,也是天作之合。 泠嫣不喜舞刀弄棍,只一心想着近水楼台,能看到子末在训练场上意气风发的飒爽英姿,为他摇旗呐喊助威,训练不过是滥竽充数罢了。饶是如此,以她的体力,也吃了不少苦头,均咬牙认了,面对子末时,做出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子。 偶尔闲暇时子末仍会带着泠嫣小尾巴呼朋唤友,约了一众弟兄到酒楼喝点小酒,划拳投壶,过得充实安逸,对于未央的心思也淡了几分。 天气逐渐转寒。 北方的游牧民族苦冬,天寒地冻时没了存粮,日子难熬,便开始蠢蠢欲动,进犯边境大肆抢掠。 子末毛遂自荐,披挂上阵,在战场上九死一生,屡立奇功,将敌人逐出数百里,凯旋归朝。 圣上龙颜大悦,赐封骠勇将军,赏赐无数,少年子末一夜名噪京城。 未央也果然如泠嫣所讲,对子末开始刮目相看。当泠嫣还沉浸在子末胜利归来的喜悦里,同他的兄弟们痛饮庆功酒的时候,子末已经开始同未央频频约会了。 子末的弟兄们趁着酒意,拍着泠嫣的肩,安慰道,“用不用哥哥们帮你去把那不识好歹的家伙抢回来?” 泠嫣垂头丧气,一杯酒在手里晃啊晃,“绑回来有什么用?他说我只会吹牛骂街打架,没有一点女人味,同未央相比,天上地下。” 立即有人出了馊主意,“你这小身板,霸王硬上弓肯定是不成的,要不我跟醉春楼的老鸨要一包'醉春散',把生米煮成熟饭,我们帮你绑了他成亲?” 立即有人奸笑着附和。 泠嫣白了这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人一眼,“就凭我的魅力,若是勾引子末还用得着那玩意儿吗?” 众人嘘声一片,“子末说你爱吹牛,果然不假。” 最新作品【苏青婳】期待朋友们的光临。 ------------ 【葬浮生】 (四) “嗨,子末,怎的这般巧!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停靠的画舫边,泠嫣对着浓情蜜意中的子末和未央巧笑倩兮。 “果真是好巧!”未央的面色略有尴尬,温柔地问她:“嫣儿又是碰巧路过吗?” “是呀是呀,有缘千里来相会,京城这么小,难免抬头不见低头见。” 未央“噗哧”笑出声来,“能够在郊外湖边'路过',也确实够巧。相请不如偶遇,不如一起去采莲花?” 泠嫣雀跃着蹦上画舫,“不打扰你们雅兴就好。” 子末铁青着脸,终于忍耐不住,“泠嫣,你究竟安的什么心肠?!” 罪魁祸首眨着懵懂的眼睛,一脸的云里雾里,“我怎么了,做错事了吗,子末?” 子末咬牙切齿地瞪着她,“你若是再死皮赖脸地一而再,再而三地打扰我和未央,我就绝对不客气了。” 泠嫣小声嘀咕道,“你就从来没有对我客气过。” 子末强忍住将她一脚踹下水的冲动,“我严厉警告你,若是再让那群小叫花子跟踪我和未央,跟你通风报信,我们就一刀两断,从此陌路。” 未央偷偷地拽了拽子末的袖子,“子末,不要那么凶巴巴的,嫣儿都快被你吓哭了呢。我很喜欢你这个小妹妹,机灵调皮,比你有趣多了,人多热闹,也正好少了我们俩人独处的乏味和尴尬。” 子末瞬间暖了脸色,眼角眉稍皆春风,“能得未央这般贤雅的女子青睐,子末三生有幸。” 泠嫣一把捂住了左脸,眼睛鼻子皱成一团,“好酸,酸的我牙疼!” 俏皮的模样惹得未央掩嘴浅笑,粉嫩的双颊晕染出两朵朝霞,果真国色天香,摄人魂魄。 泠嫣顿时有了挫败感,这般妩媚妖娆的可人,也怪不得子末为她神魂颠倒。 “既然泠嫣妹妹也来了,我知道附近有个好去处,荷叶酱香鱼和水晶蹄筋烹得特别勾人,我去和车夫包些回来,我们一起行个酒令,比枯坐赏景有趣多了。”未央亲昵地挽着子末的胳膊提议道。 “还是未央思虑周到,”子末不满地瞥了旁边的泠嫣一眼,“我陪你一起去。” 未央嗔怪地娇笑道:“你看你,这么两步路,盏茶功夫而已,有车夫一起,我又丢不了,平白又让妹妹笑话咱俩。画舫里备了茶点,你且安心地陪着嫣儿。” 子末似是不放心泠嫣与未央独处,又细心叮咛了,看着她上了马车,方转过身来,没好气地对泠嫣道,“就没见过你这般死缠烂打的人,女孩子家的矜持都被你丢到哪里去了?” 泠嫣也不气恼,嘻笑道,“我要是矜持,早就饿死在大街上了。” 子末一时气结,又有些心疼,闷着脸当先撩帘进了画舫。 画舫布置得简约雅致,纱帐垂幔,水晶流苏,极其富有情调。 泠嫣环顾四周,“啧啧”叹道:“单这环境就这般煽情,孤男寡女,干柴烈火,多亏我来了,不然肯定要上演人吃人的惨剧的。” 船家送上两盏新茶,几碟点心,极有眼色地拢了帘子去船头处坐了。 子末轻抿着茶水,斜了泠嫣一眼,嘲讽道,“你就不能斯文一点,狼吞虎咽的,好像我将军府虐待你似的。” 泠嫣鼓着嘴巴,“不知道为什么,跟你在一起,胃口出奇地好,这大概就是'秀色可餐'吧。” 子末想起俩人第一次初见,觉着好笑,不觉缓了脸色,见她鼻尖处沾了一片点心渣,伸手去拈,泠嫣惊讶地抬头,他的指尖正抚在她的唇瓣上,触手温软滑腻,心底一阵麻痒的轻颤,竟然再也舍不得离开。 他轻轻地磨挲着泠嫣的唇瓣,玉润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潮红,清凉的眸子逐渐迷离起来,不由自主地低头吻下去。 泠嫣感到船舱里的空气瞬间被抽离了一般,心口有些窒息得难受,呼吸粗重急促起来。 子末原想浅尝则止,泠嫣的芬芳清甜竟然令他恋恋不舍,霸道地侵略进她的城池辗转肆虐。 帘子轻巧地被撩开,未央笑着自舱外袅袅娜娜地走进来,“车夫误事,我回来晚……”,然后猛然愣怔在了原地,手里荷叶包裹的吃食掉落在船板上。 子末惊愕地一把推开泠嫣,如梦初醒,急急起身道,“未央,听我解释,我……” 未央似是难以置信,瞬间泪盈于睫,颤声道: “方子末,我错认了你!” 子末急得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开口解释,半晌方才回过神来,急忙追着未央跑出去。 泠嫣被子末一把推开,扶着桌角方稳住身形,没有摔倒在地上。她捂着胸口,心如擂鼓,双颊如被烧灼一般火辣,情不自禁地回味着子末的霸道与魅惑,许久没能从刚才的意乱情迷中剥离出来。 子末气冲冲地去而复返,面沉如水,端起桌上的茶水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脸色大变,将茶盏狠狠地掷在船板上。 茶盏碎裂,有瓷片飞溅起来,划过泠嫣的脸,血珠细密地沁出来,汇集在一起蜿蜒淌下。 子末的眼睛如数九寒冰,令她感到沁骨的冰冷。 “泠嫣,没想到你竟然这般卑鄙,连下药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都用,我当初就不该把你捡回府里!” 泠嫣仍旧有些迷惑不解,“下药?什么药?” “你还要继续装下去吗?如果你没有给我的茶水下药,我会突然对你动情吗?” 泠嫣恍然,“你说的是醉春散?” 子末冷冷一笑,“如今你可得逞了。但是我告诉你,就算未央不肯原谅我,我也绝对不会喜欢你一分一毫!我就从来没有见过你这般阴险厚颜无耻的女人!” “你误会我了,子末。”泠嫣此时才明白子末的意思,上前如往常一般捉住他的胳膊,“这不是我做的。” 子末嫌恶地狠狠一推,泠嫣踉跄后退,脚下一滑,正摔在碎裂的瓷片上,她痛得轻呼出声。 “不是你是谁?未央对你的任性那般容忍,你竟然不择手段地离间拆散我们,请你以后滚得远远的,离开我的视线,而且,不要再碰我,我嫌脏!”子末皱紧了眉头拂袖而去。 泠嫣的泪再也忍不住溢出眼眶,她咬牙紧紧地揪着心口,“你竟然连解释的机会都不肯给我,你究竟有多讨厌我,子末?” (五) 泠嫣又做回了小叫花子,同以往一样走街串巷装可怜溜墙根晒太阳,看到慈眉善目的妇人揪着衣襟不放说着吉祥话讨几个小钱买包子。 生子却总感觉有哪里不对,他靠在破庙的墙根底下,眯着眼睛,叼着草根咂摸了半晌,才总结出两个字——没劲儿! 泠嫣还是泠嫣,但是不会再挖空心思同他抢吃的,不会再大呼小叫地同他们嘻笑打闹,仿佛一夜霜降过后的瓜秧,青翠的色泽里透着颓丧的灰败,没有丝毫勃勃生机。她经常一个人蜷缩在角落里发呆,眼神空洞,虚无缥缈,总之没劲透了。 有许多穿着军人衣服威风凛凛的人来找泠嫣,泠嫣笑的依旧没心没肺,从他们的怀里搜刮出散碎银子,抛给生子请大家改善,嚷着自己三天没有吃饭了,却只拿着包子翻来覆去地看,嘴角噙着一抹苦涩的笑意。 有人小心翼翼地跟她开玩笑,“泠嫣,没想到你竟然真的那么生猛。” 泠嫣惊讶地抬起头,“难道不是你们几人做的手脚?!” 众人皆疑惑地摇头,“我们又不傻,怎么会挑未央在的时候。” 那会是谁呢? 然后就有人趁机踹了开玩笑的那人一脚,“子末被未央的甜言蜜语迷了眼,冤枉泠嫣,难道你脑子也进水了吗?” 马上就有人恍然大悟,惊诧地捂了嘴,“故意栽赃给泠嫣,好精的算计!” 先前开玩笑的那人讪讪地向泠嫣道歉,“你应该向子末解释清楚,这样一直误会下去不好。” 泠嫣将包子一口塞进嘴里,噎得眼泪流了一脸,“莫说子末一口定罪,压根就不给我辩解的机会,再说我当时百口莫辩,在子末心里不及那未央万分之一,他哪里会相信我。” 生子就明白了,泠嫣肯定是被那叫子末和未央的人欺负,受了委屈。作为她肝胆相照的好哥们儿,必须要挺身而出,为她讨个公道。他集合了附近几条街的小叫花子,密谋着怎样修理那位高傲不可一世的少年将军。 子末和未央偶尔会相偕从街里走过,路过泠嫣跟前时,视若不见,样子却愈加亲昵,刺耳的娇笑声顺风灌进他们的耳朵里。泠嫣装作云淡风轻,故意同其他人嬉笑怒骂,谈笑风生。等到两人最终在视线中消失,才卸下伪装,蹲下来,蜷缩起身体,把脸埋进臂弯里,僵坐半晌不肯抬头。 街头巷尾有流言四起,按照生子的版本流传开去:尚书府千金横刀夺爱,少年将军喜新厌旧。 未央扑进子末怀里哭得梨花带雨,子末怒气冲冲地寻到泠嫣,指着她的鼻子骂得她体无完肤。 “泠嫣,我方子末最后悔的就是当初认识了你!” 那天,她流着眼泪淋了整夜的雨。 子末的弟兄们在墙脚处寻到泠嫣时,她浑身透湿,正发着高烧,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嘴里不停地呓语着子末的名字。 那场病泠嫣整整病了一个月,她固执地不肯随别人回府调养,她说,她再也不愿意被人捡起又生生抛弃。 这一个月里,发生了很多事情,消息灵通的生子捡开心的讲给她听,包括最解气的一件事,被生子讲得绘声绘色,唾沫横飞。大抵就是未央在一次宴会上邂逅了太子殿下,得太子青睐,另攀高枝,与子末断了往来,子末日日醉生梦死。 大家齐呼痛快,泠嫣陪着一起笑,手却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头。 后来泠嫣寻遍了子末常去的几家酒馆,一次次被小二嫌弃地赶出来。最终在将军府附近的一家酒肆,找到了烂醉如泥的子末。 “泠嫣,如今你可开心了吧?未央要去做太子妃了。”子末醉眼迷离地望着她,嘲讽地笑。 泠嫣上前去搀扶他,低声道,“她本就不是你的良人。” 子末一把推开泠嫣,自己踉跄后退两步,“胡说!是太子贪图未央美艳,霸道地夺人所爱,生生地拆散我们!未央差点为我殉情而死,我却什么都不能做,无可奈何!” “殉情?事到如今,未央无论说什么你还是深信不疑吗?” 子末猛的掐住泠嫣的下巴,双目通红,愤怒地吼道:“我不允许你怀疑未央,你没资格!” 泠嫣冷冷地盯着子末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假如杀了我,可以成全你和未央,子末,你会不会迫不及待地现在就动手?” ------------ 【葬浮生】 (六) 当皇上为他和未央赐婚的圣旨送到府里的时候,方子末以为峰回路转,自己终于夙愿得偿,应该会激动地欣喜若狂,至少对于圣上的英明是感恩戴德的。 他僵硬地跪在地上,心里却是空落落地痛,随着呼吸撕扯着他的五脏六腑。 终归是晚了,无可挽回。 这三天里,他和弟兄们搜寻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不顾生子的冷嘲热讽,哀求他告诉自己泠嫣的下落。 最终一无所获。 泠嫣如同凭空消失在了空气里,任他几尽疯狂嘶哑地四处呼喊着她的名字,每唤一声,心便沉上一分。 泠嫣曾问他,“如果杀了我,可以成全你和未央,子末,你会不会迫不及待地现在就动手?” 眼神绝决凄楚。 当时子末沉默了很久,并非难以抉择,他一直在犹豫,该如何回答。他以为自己是不可自拔地深爱着未央的。未央对于他而言,是个圣洁的存在,他盲目地爱慕追求她,几乎带着仰视的目光,给未央的形象镀了一层神秘的光环。如果,未央嫁了他,少了花前月下,多了柴米油盐,褪去那层朦胧高雅的面纱,她还是她吗? 他在军营里的那段充实忙碌的日子里,他甚至一度忘记了未央的存在,满心满眼充斥的都是泠嫣机灵俏皮的笑颜。如果说未央是枝头的梅子,望而生津;泠嫣就像唾手可得的寻常果子,几乎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所以他从未生过渴望,也不懂得珍惜。假如真的做出选择,他又开始犹豫了。 泠嫣等得心凉,冷冷一笑,“那么,我便如你所愿吧。” 他惊慌地伸手,泠嫣的衣襟沿着他的指尖滑过,只余一丝空气缠绕在他的手心。 虚无缥缈。 那一刻,他的酒彻底地醒了,心也空了,如幡然醒悟,他惊慌失措地四处寻找泠嫣娇小玲珑的身影。 她却不会再等在原地,对着他巧笑倩兮。 朋友们的话更如雪上加霜,刺得他心滴血地疼。 泠嫣说,你从未给过她解释的机会。 泠嫣说,她再也不愿被人捡回家又生生抛弃。 泠嫣即便高烧昏迷,还心心念念喊着你的名字。 …… 泠嫣最后的决绝戚哀令他感到无底的恐慌,可能,这一生一世,他都永远地失去了他的泠嫣。 如今噩梦成真。 未央哭着将圣旨摔在他的脸上,“我的锦绣前程,全都毁在了你的手里!你怎么不去死?!” 她一脸的恶毒,是他前所未见,狰狞而陌生。 “你果然是贪慕虚荣的女子。” “良禽择木而栖,你又怎知我的鸿鹄之志?” “我以为你费尽心思,下药离间赶走泠嫣,至少,你的心里还是在乎我的。” 未央嫌弃地望着他,“那是因为在当时,你是最优秀的选择而已。我不过是捍卫自己的幸福无可厚非。反而是你,既然早就猜出是我做的手脚,竟然还顺水推舟狠心赶走她,方子末,你究竟是绝情还是多情?” 他猛然想起那个贪婪的吻,永无止境的索求,他当时心里是烦躁和恐慌的,他害怕承认自己喜欢上了泠嫣,一个粗鲁野蛮,胡搅蛮缠,完全不符合自己喜好的女孩子。所以当未央隐晦地提醒他,“假如你不喜欢她,又怎会动情,迷了头脑?”时,他心惊之余感觉出反常,返回画舫检查自己的茶水,并且顺理成章地误会到泠嫣身上。他认为,从身边赶走了泠嫣,她就不会再霸占着他的心思。 他过后仔细思索之下,疑虑重重,也曾后悔,也曾矛盾,只是不敢想,不愿想,更不愿意相信未央会有这样卑鄙龌龊的手段。 他选择了一错再错。 如今错已铸成,皇命难违,一切已成定局。 按照旧制,有幸得皇家赐婚的新人成婚后第二天,需要进宫叩谢皇恩。 皇后在懿德宫单独宣见了他。 “泠嫣顽劣,不喜皇上让她去西凉和亲,找了个样貌相似的宫女顶替,自己偷跑出宫,宁愿沿街乞食,风餐露宿,也不愿远嫁西凉。幸得将军收留,免去她流落民间的饥寒苦楚。将军忠君爱国,她得将军感化,为了民族大义,自愿回宫,不日西凉使臣便会进京迎娶。她临行前,为你和未央做主赐婚,是唯一的心愿,以偿还你往日的照拂之恩。你和未央自当举案齐眉,恩爱白首,莫辜负了泠嫣的一片心意。” 子末的脑中一片空濛的苍白,剜心的悲凉,皇后吩咐了什么,他已经完全听不见。直到身后的太监小声催促他叩头谢恩,他才麻木地叩拜了,失魂落魄地走出懿德宫。 迎面有豪华的轿撵仪仗擦身而过,他随了别人恭敬地侧身低头行礼。没有看到,轿撵上的少女明眸皓齿,珠环翠绕,雍荣华贵。 却在擦肩而过后,一行清泪零落如雨。 (完) 番外 元德廿七年秋,泠嫣公主为和睦邻邦与家国和平,自愿远嫁西凉和亲。背井离乡,泪洒通途。 同年冬,新婚燕尔的骠勇将军方子末自愿请缨,远赴西凉边境燕门关驻守,边关苦寒,卒于元德三五年秋。 泠嫣公主不敌思乡之苦,于元德三六年春郁郁而终。西凉国主依公主临终遗言将公主葬于燕门关我元德国土境内,与骠勇将军坟冢遥遥相望。 ——《元德史记》 ------------ 【贵妃醉酒】 (求娶备嫁) 当他母亲遣了媒人上门求娶的时候,她阿娘简直欣喜若狂。 他家是镇子里数一数二富贵殷实的人家,祖上曾经在朝为官,是书香门第。 她的心始终有些忐忑,自己是小家小户的女儿,虽说低娶妇,高嫁女,但的确不是桩门当户对的姻缘,她素来不是贪慕虚荣的女子,怎敢冒失高攀。 阿娘却不以为然,颇有点沾沾自喜,“还不是托我给你生得这般好皮相,就咱这眉眼,身段,这十里八村的谁敢比。” 话虽如此,阿娘还是托人仔细打听了底细,都夸他风流俊美,学识过人,无可挑剔,两人正是郎才女貌,珠联璧合。 她方才放下心来,满怀着憧憬,安心打理自己的嫁妆。 他家礼数很是周到,各色聘礼满满当当地塞满了她家的农家小院,阿娘喜上眉稍,合不拢嘴地穿梭在来往的四周乡邻里,高声夸耀着亲家的阔绰,乡亲皆惊叹感慨不已。 大婚前三天,他家又遣了管事的婆子,送来了凤冠霞陂和金钿首饰。她看着那华美的嫁衣却总觉怪异,虽然是喜庆艳丽的火红色,刺绣精雅,却是白色水袖,青色裙襦。那样式,有点像,她儿时在戏园子里看到的,花旦唱贵妃醉酒时的戏服。她放在鼻子下面仔细闻了,透着一股岁月腐朽的味道。 闺中好友把玩着她的金钿步摇,斜睨着她,啧啧称羡,“乡巴佬,人家那是富贵人家大婚时穿的凤冠霞陂。怕你穿了自己绣的裙袄寒酸了人家的门楣。” 她方才释然,觉得的确是自己孤陋寡闻,少见多怪了,更加用心地聆听母亲的教诲,还求了私塾里的先生,教导自己《女诫》和《贞洁烈女传》,以免将来失了规矩,丢了娘家颜面。 (新婚落红) 嫁入他家,她还是有些战战兢兢的,谨言慎行,唯恐不得体,贻笑大方,失了体面。 夹杂了喜乐的喧闹声里,她蒙着喜帕,低垂了眼睑,只记得他踢轿帘的脚,穿着缎面黑靴,周周正正。 阿娘说,夫唱妇随,以后,这双脚的主人便是她的天,她的地。 她的心里有着感恩,憧憬,慌乱,更多的是未知的揣揣不安。 沁凉的初冬天气里,身上竟然冒出一层细密的汗。 龙凤烛光里,他带了七成醉意,挑开了她的喜帕,盯着她的脸,痴痴地站了半晌。 眼睛里跳过两簇炽热的火苗。 都说媒人的嘴,窑姐的心,九分假一分真,这次媒人说的倒是实话,他确实生的剑眉星目,丰神俊雅。 她的脸如烧灼一般,映红了嫁衣,心如鹿撞。 喜婆抿了嘴嘻嘻地笑,“烛花爆声,增喜添丁。” 他熄了灯烛,将她剥得像一根水灵灵的小嫩葱,一遍一遍疯狂地索取,直到她体力不支,晕死过去。 朦胧里,她好像见他起身,抱着她的喜服,温柔地摩挲着脸,没有分毫刚才那粗暴狠佞的模样。 她疲倦极了,翻了个身继续酣睡,他那般柔情似水的样子荡漾了整个春梦。 第二天晨起,老夫人派了全福婆子来收拾床铺,回头望着她一脸的怪异。 她向床上望过去,心里咯噔一下,浑身如坠冰窟。 她身下的白色绢帕上一丝不染,没有落红! 她被罚在祠堂跪了两天两夜,粒米未沾。直到三日回门,才被老夫人放出来。已经全身瘫软,双腿打颤,站立不稳。 老夫人居高临下倨傲地望着她,一脸鄙睨,“我原本是打算将你休了回娘家的,我家容不得这种腌臜的事情。是景儿念在一日夫妻百日恩,执意不允,苦苦央求我。你以后自当明白自己的过错,感恩戴德,谨遵妇道,好好侍奉相公。” 身后的婆子将那方白的刺目的绢帕丢在她面前,不屑地冷哼一声。 所有的辩解都苍白无力。 打落牙齿和血吞,她强自忍了委屈的泪,咬牙点头认了。 ------------ 【贵妃醉酒】 (疏离训斥) 老夫人极好脸面,仔细叮嘱了婆子,将此事遮得密不透风。她虽然觉得冤屈憋闷,心里却是很感激庆幸自己相公和婆婆的宽容。 她精心打理他的饮食起居,亲力亲为,将一腔的心思都托付在他的身上。 他待她亦是相敬如宾,温言软语,唯独看她的目光冷漠疏离,没有一丝新婚燕尔,如胶似漆的热情。 而且,自洞房那夜起,便不再碰她,不是那种深深地嫌恶,只是如当时的初冬天气一般,飘着冰寒的雨丝,清凉入骨。 初时,婆婆给立了规矩,她除了每日的晨昏定省,夜里还要伺候她梳洗安眠了,方能回房。回来时,他已在雕花大床里睡下了,她便蹑手蹑脚地熄了烛火,小心翼翼地蜷缩着睡在床外。阿娘教导过她,大户人家里都有讲究,女人家要按规矩睡在外面,方便起夜伺候男人。有好几次他夜里翻身,几乎将她挤下床去,她便蜷缩在床脚,也不敢打扰他安睡。 后来,老夫人免了她夜里侍奉,要她安心好好服侍自家男人。 “服侍”两个字咬的很重,别有心意,令她面红耳赤。 她卸了簪环,带着羞涩,偷偷打量他,他正在案几边专心看书,棱角分明的脸在柔和的灯光映衬下,少了三分凌厉,凭填了几分绵和。 她有些看得入了迷。 “相公”,她轻轻软软地唤他,“我们早点休息吧?” 声音里,她自己都感觉到隐含了诱惑的味道,脸红心跳。 他却头也不抬,“你困了,就先睡吧,我还要看书。” 她黯然取了旁边的针线筐,埋头打络子,红线翻飞里,瘦了烛影,肥了凄冷。 直到红烛燃尽,他放下书,轻叹一口气,“睡吧。” 脱了罩衫,径直上床靠里睡下了,离了她两尺的距离。 他心底还是嫌弃自己的吧,总是会有芥蒂。 她几次张口欲言,酸酸涩涩,又委实不知该作何解释。 望着帐顶,听他均匀的呼吸声,心乱如麻。 煎熬过一个又一个沉甸甸的漫长冬夜。 请安时,婆婆将她叫到跟前,装作无意,委婉地打听他俩的床第之事。 然后恨铁不成钢地训斥她,“男人没有兴趣,你就是块木头么?拿出你当初勾引野男人的那一套本事。” 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哀哀切切而又斩钉截铁,“母亲,我以性命起誓,儿媳绝对是清白的,从未做过那苟且肮脏之事。” 婆婆叹了口气,目光望着窗外良久,无力地挥了挥手,“杨妈,带少夫人去戏园子听出戏,消遣一下吧。” 她感到有点莫名其妙,但是不敢问询,依然恭恭敬敬地退下了。 ------------ 【贵妃醉酒】 《入戏缠绵》 清风楼是镇里最有名气的戏馆,奢华而雅致。 她拉着杨妈的手,不动声色地将手腕上的玉镯褪下来,滑到她的手上。 “杨妈,恕我愚钝,不太理解婆婆的好意。” 杨妈是婆婆的陪嫁丫头,最懂得婆婆心思。 她绽了脸上的皱褶,和煦了脸色,眯着眼睛看台上的角儿,“你能懂得老夫人是一片好意最好,也不枉费她老人家为了你煞费苦心。若是换作别人家的厉害婆婆,莫说早就容不下你,三妻四妾,通房丫头也早就给少爷张罗了,你说是也不是?” 她做出诚惶诚恐,恭敬的姿态听了,“多谢杨妈提点。” 又招手唤了跑堂的小二,上了两盘精致的茶点。多亏阿娘私下里给她陪嫁了体己银子,可以打点通融下人。 “少夫人,这清风班的《贵妃醉酒》可是镇上一绝。待会儿,你留心看看人家那唱腔,那做派,那眼神,身段!这世间呢,最会勾人的,莫过于一个台上戏子,一个勾兰**了,少夫人可觉得老身这粗话可在理儿?” 悠扬的管弦丝竹声里她听出了弦外之音。 那台上的杨贵妃眼波璀璨流转,或灵动或醉意朦胧,娇啼婉唱,水袖慢舒,举手投足皆风情,活色生香,酥了整个清风楼。 “好一似嫦娥下九重,清清冷落在广寒宫。” 听得她如痴如醉,入了戏,感同身受。 夜里做针线时,便不觉轻吟浅唱,学着那戏子的腔调哼唱出了声,一时忘形。 不经意间抬头,却见他弃了书本,靠在椅背上,微眯了眼睛,抬手在几案上有节奏地敲打着节拍。 曲子戛然而止。 他睁眼望着她,似是仍然沉醉在那杨贵妃的醉意朦胧,“夜深了,我们歇息吧。” 一夜,榴花着雨,莺歌燕啼。 《拜师学艺》 晨起请安时,婆婆明显心情挺好,痛快地赏了她一对龙凤呈祥的金手镯和五封银锞子。“左右你下午也是闲来无事,就让车夫送你去听听戏,景儿喜欢那里现蒸的藕粉糕,顺便给他带些回来吃。” 她低眉顺眼恭敬地接了,一封偷偷塞给了杨妈,一封赏给了清风楼里唱《贵妃醉酒》的角儿。 那“杨贵妃”接了小二送过来的银锞子,转身向她这边张望,有着片刻的愣怔,然后向着她娉娉婷婷,分花拂柳一般走过来,袅娜道了个万福,“谢过少夫人打赏。” 她被吓了一惊,出声竟然宏亮浑厚,分明是个男儿。 “杨贵妃”掩唇嫣然一笑,“看来景少夫人并非我梨园常客呢,镇中人大多是知晓我贵妃黎的名号的。” 她讪讪地笑,“黎师傅怎会认识我呢?” 他重新打量她的眉眼,似乎有片刻恍惚,“以前景少爷是梨园常客,楼里小二识得贵府马车,看夫人举止气度,自然就能揣测一二。” 她便恍然,难怪那晚相公听她哼唱时如痴如醉,竟然一反常态,改变了对她冷清的态度,炽热如火。 “少夫人也喜欢吃这的藕粉糕么?”他看到桌案上打包好的藕粉糕,似是无意问道。 “啊,不是,是家婆叮嘱我给……带的。”相公两个字在舌尖打了个圈,羞于说出口。 “那便不打扰少夫人时间了,告退。”低身唱了个喏。 “黎师傅,”她慌忙喊住转身欲走的他,立即又觉得想法过于唐突,生生咽下了后半句话。 “少夫人有何吩咐但讲无妨。” 她思虑再三,终于鼓足勇气抬头说,“黎师傅,我想和你学唱《贵妃醉酒》。” 他盯着她的眼睛,目光有点犀利,“唱戏是下九流的行当,少夫人不怕被人耻笑吗?” 她的手指反复绞弄着手里的帕子,有点手足无措的紧张慌乱,“我不怕!” 他低头沉吟片刻,脸色晦涩不明。 “此事自当瞒过外人,我在戏院后面的胡同里住,你若是诚心,便可过来,我指点你一二就是,拜师是谈不上的。” 她眉开眼笑,雀跃时有了瞬间的天真烂漫。 他轻叹了一口气。 学艺是艰苦的。纵然黎师傅待她并不严格,只是教授她些皮毛功夫,她却是一丝不苟,待自己十分苛刻。 平日里,她打发走了车夫,等黎师傅唱罢中场戏,卸了妆,便打包好相公喜欢的点心,随着他去胡同院子里学戏,耽搁多半个时辰。 院子里还住了一位约莫六旬的白发老者,行动迟缓,不太方便。她第一次踏进那个毫无生气的小院时,老人眯了浑浊的眼睛望她,嘴里呢喃着一个名字,“烟儿。” 黎师傅却是头也不抬,“那是我的学艺师傅,几年前大病一场,糊涂了。” 有了老人在,她倒是少了两人独处的尴尬。 ------------ 【贵妃醉酒】 《奉迎,发现》 她完全入了戏,近乎忘我。 在府里,言谈举止间也平添了妖娆媚骨的韵味,眼波流转,顾盼生辉。 在自己院落里,她打量了四下无人时,便压低了嗓音,把那抖袖,旋身,回眸,做得有板有眼。 他望她的目光愈来愈火热,融化了那个寒冬的冰雪,温暖了嵺峭的初春。 漫长的夜里,她一遍遍为他哼唱起那句,“好一似嫦娥下九重,清清冷落在广寒宫。” 他会痴迷地望着她,目光穿透了岁月,似是在她脸上描摩别人的影子。 她一直觉得,那迷离的目光里痴缠的并非是自己。 有时,他也会突然地清明,扔下手里的藕粉糕,将她打横抱起,丢在床上,剥光了,听她在他身下娇啼婉转。 一夜春宵苦短。 婆婆经常差了杨妈送来各式补品,关心地问询起她的月事。 她感到时光幸福安暖。 有一日,天晴好,她突然想起自己新婚时的凤冠霞陂,心血来潮便栓了房门,翻箱倒柜地翻找。 黎师傅说她已经学得三分功夫,她想穿了那喜服,为他唱一出真正的《贵妃醉酒》。 喜服被收拢在柜子的最下角,叠放得整整齐齐。她好像又闻到了那股腐朽的味道,令她极不舒服。 她略一犹豫,还是拿了出来,使劲抖开喜服的皱褶,一方绢帕掉落在地上。 素洁如雪的丝绢上,绽开落梅点点,醒目而刺眼。 窗外有阳光透过窗纱射进来,形成一道明亮的光柱,无数的灰尘在里面翻腾跳跃,光怪陆离。 她突然记起新婚夜里那个温柔的梦。 她的嘴角扯了扯,想笑,却有泪流过,咸咸涩涩。 一度,她为了奉迎他的癖好,放低了姿态,低到了尘埃。 一度,她咬着牙关,压腿下腰,忍受着撕扯般的痛楚,大汗淋漓,苦不堪言。 一度,她感恩他的豁达宽容,暗里发誓,一心待他,一生一世。 自己,在他的心里,究竟是个怎样的存在? 还是,这是他大户人家的杀威棒,用来打压自己初来时的傲气? 她仔细将喜服收拣了,尘封。 ------------ 【贵妃醉酒】 《重病,驱邪》 那个年,是在忙碌和繁琐中度过的,她帮着母亲迎来送往,打点礼品,给下人长工分发红包,琐碎劳神。所以都没有留心到他身体的逐渐改变。 他先是胃口不太好,吃饭时诸多挑剔。后来身体便有些消瘦,双目都凹陷了下去。她更加用心打理他的伙食,费劲心思,却是不见丝毫起色。 她才慌了神。 他的精神变得萎靡不振,夜里难以安眠,有时又焦虑不安,经常恍惚了心神。 也有时会突然冲着她温柔地笑,“烟儿,你回来了?” 她的心里一阵揪疼,“烟儿”这个名字并不陌生,她在那个小院里咿呀学唱时,那个满脸病态的老人就一直慈祥地望着她,絮絮叨叨,“烟儿,休息一会儿,别累着了。” 她熬药时,盯着那炉上的袅袅热气,就经常在想,“这个烟儿究竟是谁?相公为何会对她心心念念呢?” 他的病请遍了镇上的大夫,皆束手无策。 杨妈偷偷地拽婆婆的衣襟,悄声耳语,“莫不是她回来了?要不找个人给看看?” 婆婆低声训斥她,“胡言乱语些什么?” 过了两天,却果真请了玉虚道人来家里,看过相公的病情后,婆婆借口支开了她,只留下了杨妈近前伺候。 她乖巧地退下,去茶水房里利落地烹了一盏香茗,端了蹑手蹑脚地走近院子里,支了耳朵趴在窗根下。 “道长,他这一天就经常精神恍惚的,跟那戏子出事那会儿一个症状,我寻思着,莫不是她又回来了?”是婆婆慢条斯里的声音。 “当初人是我超度的,断然不会有所纰漏。”声音里隐约带了不快。“而且贵公子他一不是生病,二不是中邪!” “那依道长之见,景儿他是怎么了?怎的药石无效呢?” 听到安静了片刻,有杯盏磕碰的声音,想来是呷了一口茶,然后不紧不慢地说,“他是中毒!” 一语石破天惊。 椅子刺耳地响了一声,应该是婆婆惊地站了起来,“中毒?怎么可能?!” “千真万确!水银中毒,时日不少了,应该是每日里服食量不大,所以病发时症状不明显。” “这是谁这么心狠哪?”婆婆的声音里带了哭腔,“我们都是相同的饭食啊,莫非是年前应酬太多,在外面吃了不干净的东西?” 自言自语揣测几句后,问道,“道长,景儿这毒可能解?” “这个……”略一沉吟,玉虚道长道,“解起来是不费事的,只是……贵公子中毒日久,垮了身体,怕是影响以后的子嗣问题了。” 她的手一抖,滚烫的茶水泼在手上,落地开花。 ------------ 【贵妃醉酒】 《谁是烟儿》 她对于他的吃食开始惶恐起来,每餐必然亲力亲为,小心检验过,自己亲口品尝了,再端到他的床前,唯恐有一点疏漏。 他的身体在她的尽心侍奉下,逐渐好转,有了气力,睡得也香甜了。望着她的目光不再那般松散恍惚,而且隐约间荡漾了其他的东西,好像初融了冰雪的一江春水,清凌凌的不染杂尘。 婆婆欣慰地舒了一口气,唤过她,“景儿这几天胃口不错,你再买点糕点给他备着,饿了挡饥。” 提起糕点,她猛然间想起,自己好久没有去黎师傅那里了,以后恐怕也不能再学唱了,理应去道个别才是。 她将剩下的三封银锞揣进袖口里,估计他戏罢散场的时间去了,借口藕粉糕还没有做好,打发了车夫,又给那老伯买了几味点心,才去了小院。 老人正坐在油亮的竹椅上晒太阳,低垂了头,孤零零的影子拉了老长。 听到她的脚步声,老人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迸发出欢喜的光,颤颤巍巍地起身。 她赶紧向前一步,握了老人瘦骨嶙峋的手。 “烟儿,你总算回来了。黎子他骗我说你嫁人了。爹跟你说,你可千万不能嫁给那景少爷,那大宅门咱高攀不起呀。你大师兄她和你自小青梅竹马,把你捧在手心里的,爹一直希望……” “师傅!”声音被打断,黎师傅已换了平日便装,从屋里撩帘走了出来。“你老人家先回屋,让小师妹歇口气。” 不由分说将老人搀进了屋里。 她将给老人带来的点心放到屋里柜子上,转身回了院子。 “黎师傅,”她掏出袖口三封银锞,“我家里最近出了点事,可能就不能来学戏了,多谢你这段时间的关照。” 他并不接银子,只盯了她的眼睛看,像是要探究她的心思,“你果然和烟儿一样傻!你走吧,自己好好保重。” “黎师傅!”她急急喊住转身欲走的他,“烟儿究竟是谁?” 他猛地转身,“看来你果真什么都不知道。” 他的目光透过她,有了片刻的恍惚,“烟儿是我的小师妹,我师傅唯一的女儿,当年名噪一时的真正的'杨贵妃'!” 她紧咬了下唇,“我和她真的很像吗?” 他的笑里带了嘲讽的味道,“你以为凭你的家世,怎么可能嫁进这大宅门?” 她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原来我不过是做了别人的影子,他心心念念爱的一直是她。” “心心念念?”他有些恼怒,“他也配有心!如果当年他真的爱烟儿,就不会害她惨死!” 他无力地蹲在地上,用手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小师妹她刚刚绣好了嫁衣,兴高采烈地拿了去给他看,走的时候那般乖巧机灵,被他府上人抬回来时却满身是血,彻骨冰冷。” “我四处求告无门,他家下人众口一词,说我小师妹是自杀,她那般坚强倔强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自杀!师傅他老人家为此一病不起,戏班子也散了。幸好我当初传承了师傅的《贵妃醉酒》,换了艺名,才留了下来。你说,他们应不应该遭天谴,受到报应?!” ------------ 【贵妃醉酒】 《水落石出》 “你就是为了报仇,所以才勾结了她下毒暗害景儿的吗?!” “婆婆!”她惊讶地转过身。 院门“砰”地一声被踹开,老夫人带了几个下人气势汹汹地闯进门来,满脸凌厉,“给我把这对狠毒的奸夫**往死里打!” 下人领命,持了木棍冲过来,她躲闪不及,右肩被狠狠地打中,猛地吃痛,跌坐在了地上,后背又传来几处撕心裂肺的痛。 泪眼朦胧里,有一道黑影跌跌撞撞地冲过来,将她抱进怀里,生生替她挨了几棍子,躺倒在地上。 正是那位行动不便的老伯,从地上拼命挣扎着护着她,“烟儿莫怕,有爹爹在。” 呕出一大口鲜血,触目惊心。 打人的长工踟蹰着再也不忍心下手。 她慌乱地手足无措,将老人扶坐起来,颤抖地擦拭他嘴边的血迹,苦苦哀求婆婆道,“母亲,不要打了,求求你!” 婆婆冷冷一笑,“我早就怀疑景儿中毒是这糕点的问题,看你平时温婉恭顺,真地想不到竟然会做出这等丧尽天良的勾当来。” “丧尽天良?!究竟是谁在丧尽天良?”黎师傅不躲不闪,倔傲地怒视着老夫人,嘶喊道,“你当初害死烟儿的时候,怎么就没有摸摸良心?” “好!好!好!你们全都住手!”老夫人拍着胸口,“你这是把帐全部记在我们的头上了,非要逼着我说出实情!” 黎师傅愤怒地抬起头,两只眼睛几乎冒出火来,“你这是要心虚赖帐了?” “赖帐?笑话!若不是景儿顾及那戏子的颜面,要我瞒住实情,他怎会落得这个下场,我宁可他恨我这个母亲一辈子,我也要告诉你。当年那戏子是被两个游手好闲的无赖糟蹋了,自认配不上我家景儿,才拔下头上的簪子了断了自己的性命!” 不亚于晴天霹雳,黎师傅呆愣在原地,“烟儿她已经没了,你还这样糟贱她的名声吗?” “哼,一个戏子,还能有什么好名声?景儿他苦苦哀求我,上下打点,向外隐瞒了你师妹自杀的真相,宁肯背负始乱终弃的骂名。可怜我的景儿大病一场,精神恍惚了两载。如今刚刚稍有起色,又被你们一对狗男女狠心暗算。你若不信,去那县衙大牢里,找那两个犯事的泼皮自己打听去吧。” 黎师傅瘫坐在地上,似是被抽空了全身的气力,“此事和少夫人没有丝毫关系,她并不知情。” ------------ 【贵妃醉酒】 《曲终人散》 虽然,已是初春,地上还是沁骨的凉。 她跪在暗黑的祠堂里,双膝早已麻木,小腹一阵一阵抽痛。 眼前香烟袅袅,幻化出无数狰狞的脸,掺杂了腐朽的味道。 那么熟悉,她想起了那身妖艳刺目的凤冠霞陂,她就在想,那个女人不顾世俗的眼光,一针一线绣制的嫁衣,除了她自己的悲剧,是不是也缝下了对自己的诅咒? 纵然,她小心翼翼,煞费苦心,也不过穿了她的嫁衣,代她演唱了悲剧落幕后的续曲。 隐约昏迷里,她好像被人从地上扶起来,揽进怀里,耳畔有激烈争吵的声音,她也分不清是真是幻。 “我绝对不允许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继续留在我们家里,坏了我的门楣。当初依了你,我忍了她的不清不白,今天必须把她赶走。” “她是无辜的,新婚夜里她落红的绢帕是被我换走了。” “我早就疑心会是这样,景儿,这多年了,你还在记恨我是吗?” “你一直不同意我和烟儿的婚事,嫌弃她是个戏子,不知廉耻,假如当年你不是佯装生病阻止我去见烟儿,就不会酿成烟儿被侮辱的悲剧。假如你没有借那事羞辱烟儿,说她脏了我家的清白,字字针,句句刺,烟儿怎么会伤心欲绝,以死明志?” “所以你就故意换了绢帕讽刺我的脸面?” “一步错,步步错,我给她打下了不贞不洁的烙印,又一再从她的身上寻求慰籍,她才会听你的话,去找那黎师傅学戏,卑微地讨好我。纵然他们有染,也是我们的过错在先。” 有温暖的手抚摸着她冰凉的脸,她才知道, 这不是梦。 “连你也不相信我和黎师傅是清白的吗?”她不敢睁眼,怕那仅存的一点温暖会倏乎消失不见。 “对不起,都怪我冷落了你,我不会怨你。” 她慢慢地睁开眼睛,望着他的眉眼,写满了绝望。 “那,你喜欢过我吗?摘离了烟儿的影子,真正的我。” “烟儿她一直铭刻在我的心里,而你,在这里,刚刚走进我的眼睛里。” 她盯紧了他的眼睛,在他因惊恐而逐渐瞪大的瞳孔里搜索自己的影子,“呵呵,我来晚了,已经等不及走进你的心里。” 惺红的血自裙摆处蔓延开来,在冰冷的地上绽放出妖艳的花朵。 “可怜了我们的孩子……” 噩梦重演,他惊骇地盯着地上的血,浑身颤抖,“烟儿,烟儿,不要吓我,我不要你死,求求你,再看看我!” “烟儿?原来到死,我也逃离不开,你念的唤的还是她。” 一声叹息。 冰冷的手垂下,再也握不住尘世繁华。 曲终人散。 《番外》 荒野,两处新旧坟冢,枯藤昏鸦,荒草凄凄。 有凄凉的轻吟婉唱,“好一似嫦娥下九重,清清冷落在广寒宫……” 有男子着一身妖艳的凤冠霞陂,抖袖,旋身,回眸。 含了泪笑得悲凉,“烟儿爱妻,你们说,我唱的可好?” (完) ------------ 【江南烟雨】 ——一场江南烟雨,谢了繁华永世 生在水乡江南,原本,最爱江南的朦胧烟雨。 最是痴迷那缠绵绯恻的烟青色调,氤氲着轻柔的凉意,把江南细笔勾勒的青石小巷,乌篷水岸,渲染成一副泼墨丹青。 我生于阴凉的二月末,出生那日,一夜春风细雨,催开了院里的一树杏花,春意繁茏,风姿娇艳。 我的乳名就唤作杏儿,只是如今这名字弃了,无人再提,我叫顾安生,取“安然一生”之意。 今日清明,这片园子里的杏花开的正好。轻柔淅沥的烟雨晕染了成树的胭脂,粉白娇嫩。 我的鞋子和曳地的裙摆一路走来,早已经被草地上的雨水濡湿了,麻凉直透心尖。 我把手里装着纸箔贡品的篮子放在地上,将纸伞撑起盖在上面,便有被雨水打落的花瓣纷纷扬扬掉在我的头发上和脖颈里,沁骨的凉意令我不由自主瑟缩了一下双肩。 以前,同样的凉寒天气,同样飘摇的杏花雨,却是我最大的期盼与乐趣。我会淘气地故意摇动花枝,任凭浸润了清雅花香的雨滴和轻盈的花瓣掉落一地。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如今睹物思人,同样的光景却只觉凄清冷寂。 眼底不觉氤氲起朦胧的水汽,逐渐凝结成泪混合了冰冷的雨水。 闭上眼睛,听簌簌落雨声,心底一阵揪痛。 “姑娘莫动!”伴着一声低沉焦灼的声音,一道月牙白的身形疾闪而过。一条翠绿黄睛的青蛇被甩到旁边的草丛里,疾速游走了。 我身后半尺处的树枝仍在颤悠悠地晃动。 一位修眉朗目的俊雅公子侧身而立,紧捂了手腕处,微蹙着眉峰。 “还好只是一条竹青蛇,不过也有毒。”我走近他跟前,一股好闻的龙涎香味混合了雨水的潮气充斥了我的鼻端。我拉过他的手,将织锦团绣的衣袖绾起,露出如玉润泽的手腕来,上面两个清晰的毒蛇牙印。 “有匕首么,拿出来。”我淡淡地说道,接过他递过来的匕首。转身从篮子里拿出火折子,晃燃了,将刀尖处仔细炙烤,熟练地在他的伤口处划开一个十字口,把黑色的毒血尽量挤干净。 他静静地看着我的动作,问我,“你是大夫?”出口温润,却不是绵软的江南口音。 我取出手绢,将伤口处的污血擦拭干净,“此地多蛇,即便七八岁的稚童都懂得应对方法。想来公子不是江南人了?” 他点头“嗯”了一声,“在下长安人氏,我叫景辞。” 温热的气息就呼吸在我的脸上,令我双颊如被烧灼一般。 “景公子,你的伤口虽然处理干净了,但恐怕体内还留有毒素,回去后用蒲公英白芷等熬一点凉血解毒的药来喝。” 他笑着望我,“听姑娘的就是,劳烦姑娘了。” 他的谦恭有礼顿时令我心如鹿撞,“是我应该多谢公子援手之恩。” 他看了一眼我身后的篮子,温和地说,“春雨寒凉,在下的马车就在园子外面,姑娘想要去哪,让在下送上一程可好?” 我低身道了个万福,捡起地上的油纸伞,柔声道,“我是路过被这一片杏花林迷了眼,还要去祭奠一位故人,就不劳烦公子了,风凉雨急,您多保重。” 我拎起地上的篮子,复又欠身道,“就此别过。公子相救之恩,改日必当相报。” 他颔首算作应答,站在原地,似是望着我出了杏花林,又急忙开口道,“姑娘,我们还可以相见吗?” 我停下脚步,回头向他轻浅一笑,“我叫安生,顾安生。” (二) 今天难得是个晴好的日子,春日里的暖阳晒得我昏昏欲睡。 我躺在杏树下的藤椅上,索性用书遮了脸小寐。心里只可惜那杏树枝干单薄,否则栓一架秋千在上面,也不会这般沉闷无聊。 府里的日子本就无趣,今日里父亲说要有贵宾来访,叮嘱我们安分守己,不要在府里四处走动,以免冲撞了贵客。 连日里的缠绵阴雨天气,我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能滴出水来,闷生了霉味儿。时日再久,恐怕头发里要长出鲜嫩的蘑菇来。便命下人在园子里支了藤椅,晒着暖阳看书打发时光。 看日头,早已过了午时,丫头小悠去厨房里端饭还没有回来。听说今日那客人身份尊贵非常,屈尊留在府里与父亲饮酒,厨房里忙得人仰马翻,哪里顾得上府里诸人的饭食。 我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两声,索性丢了书,揽过旁边绣墩上的酸梅罐子,丢了两颗在嘴里,酸得我眯了眼睛。 肚子却叫唤得更加厉害。 身后有轻稳的脚步声。我把罐子重重地丢到绣墩上,“悠悠,你总算回来了,小姐我都快饿瘪了。那讨厌的客人还没走么?一个人就能折腾得府里鸡飞狗跳的。” 脚步声一顿,似是愣在了原地,有清润的打趣声,“那讨厌的客人原本想走的,可是如今见到小姐改变了主意。” 我惊坐而起,来不及吐出的酸梅核卡在了嗓子眼里,咳呛出了眼泪,说不出的狼狈。 “我比那毒蛇还可怕吗?竟然能吓得小姐花容失色。” 我终于咳出了酸梅核,用手绢掩着嘴吐了,顺了口气方才察觉自己失态,急忙从藤椅上站起来,敛了衣襟,道个万福。 “一时失态,让景公子笑话了。” 他爽朗一笑,幽暗深邃的眼睛变得明澈了几分。“姑娘姓顾,想来就是顾大人的千金了?人生何处不相逢,你我也是有缘了。” 我羞赧地点头,“刚才的无心之言还请公子莫要见怪。” “哪里哪里,小姐直言快语,而且事实也确是如此。顾大人兴师动众,盛情相待,景辞不胜惶恐。” 他双颊微红,应是带了几分酒意,言谈间依旧进退相宜,温和守礼。 他环顾四周的杏林竹屋,“这是小姐的院子么?如此清净雅致,莫非景辞唐突了?” “喔,不是的,只是我喜爱吃酸杏,所以央求父亲种了这片园子。” 他的鼻翼噏动,眸光微闪,“满园芳菲竟然也遮不住一股浓郁的药香味儿,哪里来的?” 我恨不能将脸埋进胸前,烧灼得厉害,说出口也是桩羞人的事情,难为情的很。“是我自幼身体不好,大夫给开了方子,每日里泡半个时辰药浴,身上总是有难闻的苦味。” 他也不好意思地轻咳两声,如今虽然世风开放,但沐浴这词总是有点旖旎,会令人遐想,多少带了点暧昧。 正两厢尴尬时,父亲慌张地自园外小跑了进来,气喘吁吁道,“小女粗陋,不懂规矩,多有冲撞,还望景王恕罪!” 我的心底不禁一惊,父亲身为此地的父母大人,我自然知道景王爷乃是当今皇上现在唯一的胞弟,传言中文韬武略,云端高阳,却是无心朝堂,只寄情山水,随性潇洒,做了个闲散王爷。 怪不得,那日里感觉景辞这名字莫名的熟悉,他隐去了国姓,景辞是他的名讳。 父亲向我挥了挥衣袖,怒声冷斥道,“抛头露面,成何体统,还不赶紧退下!” 父亲对我一向娇宠,今日却平白这般疾言厉色,我感到一阵委屈,红着眼圈退下了。 景王大概也没有想到父亲竟然对我这般严厉,急切劝道,“是本王醉酒鲁莽,打扰了小姐清净,况且小姐知书达理,惠质兰心,顾大人莫要责怪。” 他竟是这般善解人意,一句话如三春暖阳,十里春风,和煦了我的感伤。 (三) 夜里时,月色清幽,我正与院里丫头们围坐在泥炉边煮竹沥茶,一阵悠扬婉转的笛声穿透夜色,如泣如诉地盘绕在耳根。 “府里竟然还有下人这么会吹笛子,叫过来解解闷吧。” 小悠掩嘴一笑,“小姐恐怕请不动呢。” 我抬了抬眉,“谁有这么大的谱?” 小悠还未回答,旁边便有丫头抢先道,“听方向,应该是杏林院子传过来的,难不成是景王爷?” 我的心里一颤,手里的茶差点泼出来,“他竟然没有走吗?” “听说他原本宿在驿馆的,后来说是醉酒,留在了府里,就住在小姐的杏林竹屋。” 小悠也插嘴道,“我今天从远处偷偷看了那景王一眼,竟然难得的俊朗,气宇不凡。听说当今皇上曾为他指过好几位朝中重臣的女儿,都被他婉拒了。他说自己并不在乎门第之见,只想找一位兴趣相投的姑娘白首。如此这般深情专一的男人委实稀罕。” 我的脸竟然莫名地红了起来,唯恐被人察觉,慌忙低垂了头,用眼角偷看几个小丫头,脸蛋竟也都是白里透红,双眸晶亮,应该是炉火太旺了。 我啐了一口道,“怪不得让你去厨房端个饭菜,半晌不见人影,原来是去偷看景王去了。” 众丫头一阵调侃,将小悠羞得恨不能钻进地缝里。 笛声一直响到夜半,景王好大的雅兴,将《梅花引》,《凤求凰》,等几首小调翻来覆去地吹,令我夜里辗转反侧,竟然好久不能安睡。 第二日清早,还未洗漱,父亲便亲自来我的院子,说是昨日里扬州城的姑妈来信,几年都未见我,想念的紧,要我去她那里小住一段时日。母亲早起就去置办乡土礼品去了,一个时辰后便启程。 我夜里没睡好,有些困倦,借口身子不舒坦,改日再走。 父亲态度很坚决,不容我拖延片刻,转身吩咐丫头们打点行李,让小悠去厨房里装些茶点路上食用。 马车即将出发的时候,景王一袭月牙白紧袖长衫,淡紫团绣披风,自大门内信步而出。见到门口的马车明显怔了一下。 父亲赶紧上前恭敬地行礼问安。 景王伸出双手扶了,淡然道,“顾大人客气,本王昨日多有打扰,醉酒失态,还请包涵。” 父亲忙惶恐地谦让了。 景王抬眉望了我一眼,疑惑地道,“顾小姐这是要行远路么?” 父亲垂首答道,“小女想去扬州城舍妹府上小住几日。” 景王欣喜道,“竟然这般赶巧,本王也正要与大人告辞,去那扬州城,正好顺路。” 我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确实够巧的。 父亲慌忙拒绝道,“女孩子家身子娇气,不堪劳顿,一路上走走停停,可不要误了王爷行程,微臣吃罪不起。” 景王爷朗声笑道,“我一个闲散王爷,本就是游山玩水,顾大人可是信不过在下?” “哪里哪里,”父亲赶紧摆手,一脸惶恐,“小女顽劣,一路若能得王爷费心,老臣求之不得。她若有何失礼之处,还请王爷不要怪罪。”然后吩咐母亲道,“安生粗野惯了,你要好生叮嘱几句。” 母亲唯唯诺诺应了,转身对我殷切叮咛,无非是些循规守矩,谨小慎微一类的话,我温顺乖巧地一一应下。 临行时,母亲为我细心地整理了衣领和发髻,凑近我的耳边低声道,“景王危险,切莫显露你的本事。” ------------ 该章节已被锁定 ------------ 【江南烟雨】 (六) 当我醒来时,我被软禁了,小悠就守在我的床前。 “你什么时候投靠景王爷的,小悠?”我平静地问她。 她为我整理被子的手一滞,“小姐,无论你信与不信,我从来没有背叛过你。” 我轻声笑了笑,“像他那般优秀的男子值得女人飞蛾扑火。” 小悠的泪成串地落下来,“最初,我是倾慕景王爷,但是小悠自知身份,从未奢想过。小姐,小悠只是觉得王爷是真的喜欢你,真心对你,我才会听他的安排。” “真心?一个从开始就对自己百般算计的男人,理智得可怕的男人,也有真心吗?”我呆呆地望着帐顶凤戏牡丹的刺绣图样,“皇上的心疾最多还可以支撑多久?” 小悠惊讶地望着我,“原来小姐已经知道了,听说,太医院群医束手无策,皇上最多支撑一个月了。” “一个月?”我苦笑一声,“皇上并无子嗣,如若殡天,景王继位那是顺理成章了。他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以绝后患,或者把我交出去?就凭借我对他的心意,我给皇上银针过穴治疗心疾时只需要手一抖,便可以如了他的愿。” 小悠垂泪道:“小姐,你误会小悠,更误会王爷了。 他为了保护你,不惜背负谋权篡位的千古骂名,已经反了。” “什么?!”我猛然惊坐而起,“他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安心等上一个月便可以夙愿得偿!” “王爷说,他可以等,争不争这天下也无所谓,但是你等不得,不反,就定不能护你安然。” 我曲起双膝,将头埋进臂弯里,“景辞,你对我究竟是真是假,我为何分不清楚,你若只是简单的景辞多好,我顾安生一人的景辞。” 我被软禁了大概有多半月光景,仅仅只是禁足,平日里锦衣玉食,比我在府里时还要奢侈几分。景辞每天都有书信给我,我从不去拆看,任它在案几上蒙了尘。 我怕自己会软了心肠,会抱着他的一笺甜言蜜语痛哭流涕,会原谅了他的所作所为。 小悠小心翼翼地伺候我,用心揣摩我的脸色,会向我讲述景辞大军如何骁勇善战,纪律严明;如何一呼百应,深得民心;如何一路势同破竹,直捣黄龙。 无论我听与不听。 她告诉我,景辞已经称帝,改国号“景安”。 她告诉我,景辞已经离开长安南上,亲备皇后仪仗,不日便可到达扬州。 她问我,小姐,你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开心? 后来,景辞也这般问我,“安生,你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开心?” 他明显瘦了,满身风尘,却是满脸意气风发,那双谜一样神秘幽深的眼睛神采奕奕。 我伫立在窗前,望窗外的烟雨朦胧。他走过来,从身后环住我的腰,下巴磨蹭着我的发髻。 我突然很怀念,那天他昏睡时,浓密的睫毛覆盖了他的眼帘,无欲无求,那般纯净的睡颜。 “我应该开心吗,景辞?从第一次杏花林初见,你对我小心试探;到第二次府里偶遇,你的刻意接近;到收买了我的丫鬟,你的'巧合'护送;再到一出苦肉计,逼我显露银针为你疗伤;再到那几日的海誓山盟……,桩桩件件,皆算计,景辞,你告诉我,哪一件值得我高兴?” 他圈着我的手臂一紧,“安生,我承认,自己并不是一个好人。我生在尔虞我诈的皇家,步步惊心动魄,算计是我求生的本能。从见到你第一眼起,我便迫不及待地想将你算计进我的生命里。我们初遇的那场江南烟雨,那个杏花林里戚哀伤感的女子,甚至重过于我这许多年里苦心经营,执着追求的权利。我不惜孤注一掷,背负千古骂名,这是我最亏的一次算计。安生,我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等待偶遇,等待你慢慢了解爱上我,我还要想方设法阻止皇上的人查探你的身份,我还要挖空心思怎样保护你,我不得不殚精竭虑。” “你一开始便知道我是杏林神手唯一亲传的弟子?” “我不知道。我只是听闻他身边有一位名唤'杏儿'的徒弟。觉得那日清明,她必然会去祭拜,所以我一直在附近等。” “然后呢?确认以后就杀人灭口是吗?” 他犹豫良久之后,点了点头。“可惜我舍不得,下不了手。” 我嘲讽一笑,“下不了手?那我师父又何罪之有?就因为他是唯一能够医治皇上心疾的人,阻了你的千秋霸业?” 他有些惶恐地将我圈得更紧,“安生,对不起,可是我后悔莫及。” 我一根一根去掰他圈在我腰上的手指,他固执地不肯放手。 “我自小体弱,每个人都说我养不住。多亏遇见了师父。我幼时便离家,拜入杏林门下,与师父相依为命。他于我而言,如师如父。”我心里一阵酸楚,泪如雨下。“那日师父接了一封长安来的书信,忧心忡忡,随后寻了我的错处要我脱离杏林,对外不得言称自己是杏林神手亲传弟子,疾言厉色地将我打发回家。我当时只感觉委屈,后来觉察再返回时,师父已经惨遭杀害,手里只紧攥了一块黑色的衣襟,上面用金色丝线绣着太阳。” 他默不做声,将下巴搁到我的肩窝里,与我冰凉的脸贴在一起。 “我父亲不再让我出门,说是悍匪所为,说还好府里对外一直宣称我是寄养在扬州城的姑姑家,要我切记隐瞒了身份。原来,他们早就猜测到了。” “安生,对不起!” “景辞,放手吧,我们完了。我可以义无反顾地爱上你,不去计较你的精心算计,把它当做你爱我的独特方式,可是,我过不了师父枉死这一关。我们永远都不可能在一起了。从此,你回你的长安,享一城繁华;我留江南,看江南烟雨凄迷。” 他说,对不起。 他说,我在长安等你,一辈子。 他说,我永远都是你顾安生一人的景辞。 他说…… 如今又有什么意义? 不过是更霸道地留在我荒芜的记忆里而已。 撕开案几上尘封的信,铁划银勾,千篇一律: 安生,安然一生。 瞬间,泪落,江南烟雨。 ------------ 【锔】 《锔》 《第一章》 “锔盆子锔碗锔大缸,锔得那破碗不漏汤,……” 她支起耳朵,仔细地听,一时心跳如擂鼓。 那悠长的带着唱腔的吆喝声渐行渐近,似乎勾去了她的魂。 她慌忙抻抻衣服上的皱折,掸掸线头,对着镜子抿了一下略显凌乱的头发,打开了院门。 锔碗匠正挑了挑子,站在胡同口里拉长了唱腔吆喝着,一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不住地向她的院子张望。 听到她的开门声,慌乱地移开了目光,借着擦汗掩饰着满脸的不自在。 “喂,小碗匠,”她冲着他招手,“你上次给我锔的碗咋不中了呢?” “咋会不中?俺给你看看。”他裂开嘴笑,略有黑红的面膛映衬的一口白牙格外显眼。 她敞开两扇门,侧着身子,“院子里喝口水吧。” 锔碗匠颤悠颤悠地挑了担子,擦着她跟前,进了院子,收拾出家伙什。 她探出身子瞥了一眼斜对门的院子,又仔细侧耳听了听动静,反手将院门栓了,手心里已经沁出细密的汗来。 “大嫂,来了两趟咋滴不见大哥呢?”他低头调试着金刚钻上的弦,貌似不经意问道。 她歪着身子靠在屋门口,手里“哧拉哧拉”纳着鞋底,不时用针尖蹭蹭头皮。“俺是他家童养媳,俺家小男人没长成就没了。” 小碗匠手里一滞,抬头望了一眼她挽起的发髻,“那你……?” 她将额前松散的一绺头发挽到耳后,头也没抬,“俺家婆子怕老了没人养,让俺跟她家的公鸡拜了堂。” 他叹了口气,又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安慰,索性沉默低了头忙活手里的活计。 气氛一时尴尬起来,小碗匠把手里的弦拉的如同二胡一般如泣如诉。 她听得有些着了迷,偷偷地望一眼他,裸露在汗褂子外面的肌肉被阳光晒得黑红油亮,结实健壮,挂了汗珠子,充满了陌生的令她眩晕的味道。 “喂!”她轻声唤道,“你的褂子肩头都磨破了,脱下来俺给你撩两针。” “要不得,要不得!大嫂,”小碗匠擦了一把脸上的汗,“俺一身的汗臭味。” 她利落地将麻绳换下来,重新认了针,“穿着缝,万年穷,还是要讲究的,快点扔过来。” 小碗匠不好意思地将衣服脱下来,团成一团,扔给她。一股浓郁地令人窒息的男性气息迎面扑过来,她慌乱地接了,使劲咽了口唾沫,压下扑通扑通直跳的心。 “大嫂,碗补好了,绝对滴水不漏,你看看。” 她慌忙放下手里的针线去接,正碰上小碗匠的指尖,心里一抖,手便滑了。小碗匠疾忙接了,厚实带茧的手掌包裹了她细腻的指尖,然后顺着指尖紧紧地攥住了她的手。 她的心便跃到了嗓子眼。 小碗匠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口水,凸起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然后呼吸便粗重起来。 她在他温热的气息间,融化成了一摊泥,被打横抱起。 锔好的碗孤零零地丢在了院子里。 《第二章》 她坐在炕上飞针走线,就着昏暗的煤油灯。 那小碗匠的褂子委实破旧得太厉害了,她从箱底翻出一块婆子生前织染的土布,给他裁剪了一件对襟褂子。 听他讲,他也是被弃的孤儿,他的师傅,一位朴实的老补锅匠收养了他,将这走街串巷的糊口手艺传给了他。 他第一次跟着师傅来这个屯子补碗时,因为生的秀气,又羞涩腼腆,被一群大胆泼辣的小媳妇围了打趣。 她捧着家里裂成两半的面盆,站在人群后面,看他面红耳赤支支吾吾的样子觉得甚是有趣,抿了嘴笑。 李婶抬手唤她,指着她对小碗匠说,“这是我们屯子里最水灵的丫头,你若是不收我的补锅钱,我就给你说媒,中不?” 她羞嗔地瞪一眼李婶,扭身就跑,被李婶眼疾手快一把抻了袖子,在她耳边悄声道,“傻妮子,那老婆子能让你伺候一辈子?你就不为自己以后的日子想想?” 她的脸“腾”的一下如同火烧灼了一般,恨不能把头埋进胸膛里,她感觉到,那小碗匠一双好看的桃花眼,正偷偷地在她身上溜来溜去。 她慌里慌张地逃回了家,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婆婆狠厉地训斥她,她嗑嗑巴巴地说,“锔锅的人太多了,要排队,我怕耽误家里活计。” 后来,小碗匠接过了师傅的担子,亮着嗓门在各个胡同口带着唱腔吆喝,“琅哩个琅哩个琅哩个珰,锔盆子锔碗锔大缸……”。他的手艺不如师傅熟练,但是眼神好,活精细,碎成几瓣的茶壶或者花瓶,经过他的仔细雕琢,能打磨出一枝好看的梅花样来。听说有大户人家故意将黄豆浸泡在新买的紫砂壶里,将茶壶撑裂了细纹,请他去做手艺,锔些好看的花样。 不知是不是他当初上了心,他经常来屯子里转悠,给李婶做活时,格外殷勤,会少收或不收李婶的钱,有两次大雨,他还留宿在了李婶家。她借口去借绣样,李婶冲她咬耳朵,“那小碗匠心里头惦记上你呢。” 她再听到小碗匠的吆喝声时,便故意摔裂了盛粥的碗。 小碗匠用带了钩子的眼神打量她,“大嫂,你这碗碴口不好对,恐怕要费些功夫呢。要不,我做好了给你送家里去,行不?” 她指了自己的家门。 近天黑时,小碗匠才把碗送过来,并且锔了好看的花型,令她赞叹不已。 最后,他却只收了她一文钱,她给他包了几块刚烙好的饼。 她和小碗匠商量过了,两人都没有什么亲人,成亲的时候就由他师傅主婚,李婶做媒,吃顿饭就成了。 以后,她守着家里几亩田土,小碗匠农闲时走街串巷挣个积蓄,日子绝对不会差。 ------------ 【锔】 《第三章》 院子里似乎有人轻轻地拨动门栓,声音轻浅,几不可闻,她支起耳朵仔细地听,心里不由一阵欢喜,莫不是他回来了? 她慌忙下炕趿了鞋子,跑出去打开了门栓。朦胧月色里,门外的人涎了一副令人厌恶的笑脸,“弟妹,还没睡?是不是等着哥呢?” 她顿时感到反胃,好像是正在美滋美味地品着一碗汤,冷不丁地冒出来一只绿头苍蝇,令人作呕地讨嫌。 那人就住在斜对门,是她家小男人的亲堂兄,屯子里出了名的泼皮无赖,平日里专爱做些撬门溜锁听墙根的勾当,年轻时调戏别人家媳妇被打折了一条腿,又不上进,年近四十还未娶亲,经常对着她胡言乱语,说些下流惹人生厌的龌龊话,偏生又住的近,抬头不见低头见,躲也躲不开。她受了委屈,自己夜里偷偷哭了几次,方才生出寻个男人过生活的想法。 她疾忙关门,泼皮的一只脚已经伸了进来,“哎哟哎哟”地叫唤了两声,趁她一松手,便斜着身子挤了进来。 “妹子你咋这狠的心哪,哥可就这一条好腿了,挤坏了你不得伺候俺一辈子?” 说实话,她心底是有些怵他的,活脱脱没脸没皮的滚刀肉,况且还是块粘人的牛皮糖。她反手抄起门后面的扫帚,给自己壮壮胆气,“半夜三更的,你若再敢胡唚,我可不客气了!” 泼皮却对她的冷脸毫不在意,笑嘻嘻地反手关了门,“难道就只许那小碗匠偷偷摸摸地来?肥水还不流外人田呢!” 她的心一沉,顿时感觉被塞进了一团乱麻,汗水濡湿了脊梁,嗖嗖地冒着冷风。毕竟两人还没有成亲,传出去终归不光彩,她不怕邻里之间的疯言疯语,最忌憚的便是有人会从中使坏。她暗里使劲咬咬牙,拼命压下胆怯,装出无所畏惧的样子,沉声道,“那是我的男人,你情我愿,你管得着吗?” “你的男人?”泼皮冷笑了一声,暗里看不清他的表情,却令她觉得有点心颤。“你若是改嫁,这房子这地可是俺老杨家的,绝不允许你带走一针一线。假如你净身出户,那小碗匠可愿意娶你这个累赘?况且还是个寡妇!” 她顿时感到被迎头泼了一盆冷水,彻骨地冷。 男人死后,娘家若是没有依靠的妇人孤苦伶仃,被觊觎家业的兄弟们赶出家门或被逼改嫁,乡里这样的事情是屡见不鲜的。那泼皮家徒四壁,怕是眼馋婆子这点家业很久了,如今,应是正趁了他的心意。 “妹子,”他腆着一副笑脸,“莫如咱俩两好凑一好,搭伙过日子呗,哥不嫌弃你。”说着凑上前来,就要动手动脚。 “滚!”她愤怒地用笤帚朝他劈头盖脸一顿乱打,泼皮捂了头脸,慌里慌张地瘸腿逃出门去,站在门口跳着脚叫骂,“想住着俺兄弟的房子养野男人,劝你趁早死了那条心吧!” 她栓紧了门栓,又用棍子顶了门,倚着门板滑坐在地上,已经满脸的泪。 夜凉如水,寂寥里有夏虫轻拉弹唱。 她听到,有些东西轻轻地,碎了。 扎得她心生疼。 ------------ 【锔】 《第四章》 世道艰难,小碗匠又是在穷苦人家手底下讨生活,本来也只是勉强糊口的手艺,他尚有年迈的师傅需要赡养,自己嫁过去,平添了一张或者可能是两张三张的嘴,他的肩膀能负担得起吗? 她唯一的赖以生存的依仗没了,小碗匠还会娶自己吗? 在艰难困苦的生活面前,裹腹已是不易,所谓的两情相悦显得如此渺小和卑微。 她的心一直是忐忑不安的,苦苦纠结着该如何告诉他这件事情。她相信,那个泼皮并非说说而已,但凡他看中的东西必然不择手段,强取豪夺,就比如自己,他在她跟前屡次碰壁,却从未死心,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不时地嬉皮笑脸地出现在她的面前,膈应她一下。 她暗里苦恼了两日,还没有考虑好如何向小碗匠开口,他便出事了。 那天午后,李婶急匆匆地从她家门口跑过去,正在觅食的几只母鸡被惊地扑棱着翅膀逃进门洞里。她探出身子打趣,“李婶,可是哪里有钱拣吗?这么着急麻慌的。” 李婶头也不回,话音却是随着风声飘过来,“是那个小碗匠出事儿了,快被人打死了……” 她的头嗡地响了一声,浑身都像钻进来一窝马蜂,乱糟糟地不听使唤。半天方才回过神来,抓起笸箩里用来穿玉米的剪刀就追了出去。她根本就来不及思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一路跑得磕磕绊绊,只是一门心思要去找人拼命的。 打老远,屯子口便围了一堆看热闹的人,陈二家那个白白胖胖的媳妇凌乱了头发,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呼天抢地地哭,脸上糊满了眼泪和鼻涕。 “那个挨千刀万剐的呀,我这一辈子的清白名声呀,怕是跳到黄河里也难以洗的清啊!” 有媳妇婆子在她跟前温言软语地劝解,她拖着唱腔叫骂得愈发委屈。“天可怜见,我只是叫他帮我锯个盆儿,他就不三不四地动手动脚。若不是陈二回得巧,我怕是已经被……,这让我以后可怎么见人哪?” 她的双腿便好像被灌了沉重的铅,再也走不到前面去。 人缝里,小碗匠早已奄奄一息,蜷缩在地上,浑身的血,混合着泥土。 “这是要出人命啊!” 李婶费力地拉开了两个对着小碗匠拳打脚踢的人,好言好语地劝解着陈二。再然后,陈二气冲冲地过来拉起地上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媳妇儿,“哭,哭,哭,你还有脸哭!以后,他若是再敢踏进这个屯子一步,我就打折他的腿!” 她一直僵硬地站在那里,就像是那些专为来看热闹的人,用冷漠的麻木的眼神盯着地上的他,事不关己。 天,逐渐阴沉下来,起了凉风。周围看热闹的人议论纷纷地散开了,好像还有人跟她热络地打招呼,她也咧了嘴角冲着别人笑。 不知过了好久,有雨点噼里啪啦地落下来。小碗匠艰难地抬起头,看到她,费力地从捂着的怀里掏出一只染血的银簪,慢慢地伸向她,嘴角噙着一抹笑意。 她抬手拔出自己发髻里的木簪,扬起手里的剪刀,一绺头发便飘落到泥泞里。 他的笑僵在脸上,失了光彩,手慢慢地垂下去。 她一步一步走近,居高临下地看着那支逐渐被雨水冲洗干净的银簪,抬起脚,狠狠地将它辗进泥泞里。 头也不回。 ------------ 【锔】 《第五章》 纵然再艰难,日子还是要过的。 那泼皮依然如附骨之蛆,盯紧了她,从来不曾松口。 她无时无刻不是提心吊胆,如履薄冰。夜里浅眠,睡梦里都支了耳朵,稍有风吹草动便一阵心悸,惊醒过来,通身大汗淋漓,再不能安眠。 同泼皮无数次的斗智斗勇里,她暗叹着侥幸,过得心力交瘁,便益发咬牙切齿地恨着小碗匠。 如若没有他,那泼皮是断然不会这般有恃无恐地纠缠她的。可能在泼皮的眼里,自己是那水性杨花的不正经女子,泼皮的不懈里是带了些许的不甘心。 有村民说曾见小碗匠伤好后在附近的屯子里走街串巷,天傍黑时在屯子口转悠,被陈二一伙人赶走。 她在心里冷冷地笑。他还有什么颜面进这个屯子,妇人家都避之不及,谁家还会吝惜那一两个破碗烂坛子? 乡里的郑屠户托人来说媒时,她几乎毫不犹豫地便应下了。 郑屠户身材魁梧,满脸横肉,在整个乡里是横着走的人物。他曾娶过两房媳妇,都先后病死了,乡里人背地里说,是那郑屠户造下杀虐太多,命硬克死的,好人家的女儿便无人敢嫁。 若是换作以前,她断然不会应允的,如今赌了三分气,带了三分对那泼皮无休无止的骚扰的畏惧,另外四分,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那屠户是泼皮惹不起的人物。 秋后下了聘,日子总算安生了,泼皮不敢再胡搅蛮缠。 她开始专心打理家中的事情,还好秋收已过,倒也简单。她将几亩地和房子都托付给了李婶照管。她暂时还不想变卖田产,想给自己留个退路。 郑屠户家境很是殷实,虽然是续弦,操办的也很隆重,迎亲时特意雇了喜乐班子和红呢轿子。泼皮上窜下跳地跟着前来迎亲的人寒暄,自称娘家大哥,要去送嫁讨顿肉吃。 她一脸的平静,不喜也不悲,好像众人瞩目里的人并不是她,那泼皮如何做也是无所谓了。 轿子在喜庆的鞭炮声里出了村子。唢呐阵阵里,她听到嘈杂的喧闹声和泼皮拔高了嗓门的叫骂声,还有……间杂了小碗匠急切地呼喊她的声音。她的心里像是打翻了调味瓶,五味杂陈,忍不住掀开红盖头,撩起轿帘,看到小碗匠被泼皮怂恿了一群人围了拳打脚踢,满脸的血,仍兀自向着花轿的方向苦苦挣扎着。 何苦呢?连累了她心也这般揪痛。不是已经了结了吗? “停下!停下!”她深吸一口气,掀开轿帘,便欲下轿,被随后赶来的李婶一把推了回去。 “姑奶奶,花轿上了路,新娘子是脚不能沾尘的。你且安心走吧,我去打听打听,交给老婆子好了。” 她轻轻地阖了眼,自己早就不该有什么念想了,心里还在隐隐期盼些什么呢? 花轿临门,郑屠户兴高采烈地踢了轿帘,将她迎下了花轿,四周道喜声此起彼伏。 她平静地摘掉头上的盖头,在众人诧异和惊艳的目光里,对着郑屠户嫣然一笑,“慢着,不急着拜堂。”然后伸手指了指混在宾客里的泼皮,“那人跟了我们一路了,不怀好意,先用棍棒把他赶出去,打得越狠我以后对你越好。” 带了不容抗拒的魅惑。 ------------ 【锔】 《第六章》 郑屠户已经年近四十,娶了这么一房如花似玉的媳妇,自是如珠如玉地宠着的。 她不需要再风吹日晒地去田地里劳作,只安心在家里操持家务。中午时做好了饭菜,给他送到集市上去。邻近的摊主经常会向她开各种玩笑,惹得她脸火烧火燎的,郑屠户做势掂了手里的剔骨尖刀吓唬那些满脸坏笑的熟人。她发现,其实他的性子并不像他的大嗓门,虽然粗鲁,人缘还是蛮好的。 路过集市,她曾见到老补锅匠占了角落的位置,佝偻着背忙活着手里的活计。她犹豫良久,走上前,蹲下来,问:“老师傅,怎么不见你那徒弟给你帮忙呢?” 老补锅匠手里一顿,却是头也不抬,冷冷地说:“他中了邪了!”然后便一语不发,一头花白的头发在寒风里萧瑟,令她想起河沟里白花花的芦苇棵。最终也只是叹了口气,放下几个铜板,转身走了。 过了年关,开了春,正是播种的忙碌时节,李婶从屯子里专程来寻她,令她感到很意外。 李婶落了座,倒是直接开门见山,“俺们昨个原本是打算去坡西那块地下种的,去了之后见陈二两口子在那里调畦,说是你家那个泼皮堂哥把那块地早就许诺给他们了,俺和你叔跟他两口子争吵了半天也没个结果,你那堂哥又是个蛮不讲理的人,一口咬定了那地是他老杨家的,你改嫁了,地便不是你的了。俺们合计着怕耽误了节令,赶紧来告诉你拿个主意才是。” 她沉吟了半晌,摸不清头脑,“陈二倒是和我堂哥交好,但是也不至于拿我的地做交情呀。” 李婶四下里打量一遍,刻意压低了声音道,“俺寻思着是不是和小碗匠那个事儿有猫腻?” 她不由一怔,想起他黯然下去的眼,和那枚被碾进泥泞里的簪子。 “你成亲那天,小碗匠是俺喊了你叔,套了板车把他送回家的。俺活这大年纪,就从来没见过像他那般倔强的人,拼了命地非要去追你的轿子,被你堂哥他们打得那么惨,俺都不忍心看。我去拉着他劝他,他就跟我念叨了一句话,如若他死了,一定让我告诉你,他是被冤枉的。后来被打得躺在地上就跟死了一样,没有一点生人气。任我再怎么劝都不说话,那是要一心求死呀。我就一直寻思着,这孩子那么老实,咋着也不能做那混帐事儿啊,可也没成想那陈二媳妇竟然能把脏水往自己身上泼,原来是你那泼皮堂哥背地儿许了好处,有这见不得人的勾当。” 她的脑子里一阵轰鸣,眼前一黑,差点身子一歪,从椅子上摔下来。 李婶抬手虚打了自己一巴掌,“你别怪我老婆子这多嘴多舌的,委实是看着他心疼啊。事儿已经过去了,就别再多想,眼下的日子重要……” 李婶后面的话,她也没有心思再听,只简单地点头应酬几句,将她打发走了,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精神恍惚了一下午,天色黑下来竟然都没有察觉。直到郑屠户收了案子,回了家,才猛然惊醒过来,一抹,脸还是湿的。 郑屠户点了灯,诧异地望着她,“你怎么了,眼睛怎么都肿了?” 她慌乱地低了头,“是家里出了点事情,我的地被人霸占了。” “多大点事儿,至于哭成这样,明天我回去一趟,看看谁这么大的胆子。” “不了不了,”她赶紧出声劝阻,“都是乡里乡亲的,不至于撕破脸,我先回去问问情况。” “也好,”郑屠户在脸盆里洗着脸,“但是你给我记住了,绝对不能受气,再像以前那样。” 她的心“咯噔”响了一声,难道他知道了什么。 成亲那天的事情,想必肯定有人跟他说起了,自己又莫名其妙地让他打了那泼皮,他也定是会向别人打听缘由的,只是不知道,屯子里的人是如何言说自己的。 她张了张嘴,想解释,最终也只是道,“嗯,我去做饭了。” ------------ 【锔】 《第七章》 土地的事情处理得蛮顺利,借了郑屠户的几分面子。 据说郑屠户年轻时也是心狠手辣的主儿,好勇斗狠,而且为人颇讲义气,在乡里曾是跺一脚震三颤的威名。后来不知为何原因,金盆洗手,带了两个小兄弟做了这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腌臜营生。但是乡里的人依旧敬畏他的人品,还是给他几分薄面。 陈二两口子之所以这么痛快做出让步,也是缘于她说了一句话,“你若是告诉我,俺家堂兄为啥把俺的这块地允诺给你,这地就让你白种三年,不收你租子。以后在老郑跟前,咱还是相互帮衬的好乡邻。” 陈二偷偷地拽媳妇的手,暗里摇头,被媳妇一把甩开。陈二家的愤愤地道,“拽俺干啥,俺就说那泼皮没个准谱,非要一个屎盆子扣俺头上。还天天守着屯子口不让人家进屯子,忙乎了半天,恶人也当了,那泼皮给了你一点好处没有?” 随即谄媚了一副笑脸,“妹子,这事儿可都是你那堂哥的主意,说是只要赶走了那小碗匠,等他娶了你,就把坡西那块地给我们,人家小碗匠暗地里去找了你好几次,都被他们给打出来了。” 饶是她心里已经有了准备,闻言心里也被狠狠地扎了一下,“滋”地一声冒出鲜红的血来。那些难熬的日子里,自己瘦的几乎蜕了一层皮,又为了提防泼皮的骚扰,日夜都紧闭了门户,对于夜里的敲门声更是置之不理,没有听到一丝半点的关于他的风声。 离了陈二家,她站在屯子口吹了半天冷风,初春,旷地里仍是寒风嵺峭,她的手脚冰凉,心里却沸腾得愈来愈热。最后一咬牙,向着小碗匠的屯子走去。 听李婶讲,小碗匠家就住在靠柳树屯的东南角,她一路借口做活儿打听了,近前时却是两扇斑驳的木门紧闭。她记得陈二媳妇曾听人说,小碗匠身子落了顽疾,几乎下不得床,是出不得门的。她试着敲了敲门环。院里却是没有动静,力气再大些,隔壁便有头发花白的婆婆开了门,探出半个身子,“他家没人,要是有活去乡里集市上找吧。” 她满脸堆了笑,“婆婆,俺想找他家的小碗匠做点细活,俺刚从集市上来。” 婆婆叹了口气,“唉,那傻孩子撞了邪了,现在做不了活计了。你去别个家吧,简直造孽呀。”说完便闭了门户。 她转身呆愣地望着两扇漆面斑驳的门,门环并不像别人家那般抚摸得铮亮,已经隐约有了锈迹斑斑,述说着这家人的凄寂和苍凉。 其实,她自己都不明白,自己来这里做什么,为了什么,又能改变得了什么。还是,单纯地只想看一眼他而已?但是,她的心里却清楚明白一件事,自己必须要来,这就是债,一日不还,对不起小碗匠,更累赘了自己的心。 呆愣挣扎了片刻,她转身欲走,门却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一条胳膊从门里伸出来,钳住她的手,将她猛地拉进门里,她猝不提防,脚在门槛上绊了一下,直接向前面跌了过去,扑进门里那人的怀里,撞得他站立不稳,向后倒退了两步,靠了门洞的墙壁才勉强站住,歪头剧烈地咳嗽了几声。 她惊愕地抬头,一时竟然怔住了。面前的人正是小碗匠,只是眼眶深深地凹陷下去,满面病容,蜡黄憔悴,身子形销骨立,同以前的风流健壮简直判若两人。 他靠在墙上,吃力地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子,却更用力地将她狠狠地揉进单薄的怀里,胸前突兀的肋骨隔着衣服硌得她心生疼,她原本想挣扎的胳膊无力地垂了下来,搂起他的腰,红了眼眶。 “你怎么可以这样折磨自己?傻瓜!笨蛋!” 头顶传来一阵闷笑,随即又是几声压抑的轻咳,“瘦点好,这样我抱着你的时候,心可以离你更近一点。” “对不起,我不该错怪你……” “嘘……不要说话,”小碗匠闭了眼睛,用满是胡茬的下巴摩挲着她的头发,似是千滋百味。良久方才开口,带了暗哑和颤抖,“等我努力养好身体,我们私奔吧!” ------------ 【锔】 《第八章》 她回到家时,天色已经暗黑下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鬼使神差地就答应了小碗匠。应下后,两人就开始沉默,毕竟,她们之间隔了太多的东西,他的师傅,郑屠户,还有现实生活的困苦与艰难,都是一道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可是她认为,那个念头是个希望的火苗,可以重新点燃小碗匠对生活的希望,他就不会再这般自暴自弃。或者,这个刺激的大胆的念头,于她自己而言,也是心底一直以来隐隐的渴求,只是,她从来不敢承认罢了。 郑屠户还没有回来,她匆忙地煮好了晚饭,坐在饭桌前等他,油灯如豆,她手里飞针走线,感觉时光静谧而安然。 直到天黑透,郑屠户才回来,带着一身冷冽的寒气。 “今天怎的收的这么晚呢?”她拿了脸盆放在灶台上,从锅里舀热水,漫不经心地问。 “喔,早就收摊了,我听说你还没有回来,放心不下,就直接去接你去了。” 她的手一抖,热水溅到了扶着脸盆的另一只手上,差点将脸盆扔了。郑屠户眼疾手快,一把扶了,小声地嗔怪她,“小心些,怎么心不在焉的。” 她慌乱地将脸盆放到盆架上,“挺远的,你又不识得路,接我做什么?”她记得成亲的事情都是屯子里的一个本家亲戚从中操持,从提亲到下聘,成亲,他好像从未去过屯子里。 “你们屯子我去过两次,你不记得我了?” 她吃了一惊,放下手里的饭菜,回头望着他,慢慢地从记忆里抽丝剥茧。“我们以前见过面?” 郑屠户将毛巾搭到盆架上,隔了袅袅的热气,望着她笑,“当时天黑,黑灯瞎火的,怪不得你不记得,但是你打我那一棍子我可忘不了。” 她才恍然大悟,“那天竟然是你呀!” 那天晚上,泼皮瞅了个空子,钻进她的院子里,咸盐淡醋地瞎扯,被她赶了出去,仍然不死心,在门外说些不堪入耳的下流话。她恨极,一时血气上涌,抄起栓门的棍子,猛地打开门就使劲扔了出去,谁料却结结实实地打在了别人身上。 郑屠户埋头吃了两口饭,似是饿极了,“那天我去你那本家吃酒,他送我出屯子时,正好路过你家门口。看到你那泼皮堂兄在那里胡说八道。你那本家亲戚说,好好一个小媳妇早晚毁到这无赖手里。我是最看不得这种勾当,趁着酒劲上去就把他摁那了。谁知道刚提拳要打,就被你飞出来的棍子打懵了头了,他也趁机跑了。” 她不好意思地低头笑了笑,“以前怎么没有听你提起过呢?俺本家来提亲时也不提这茬儿,害俺心里嘀咕了好久,听你的名声以为你是个凶神恶煞的人呢。” “那天一路上你本家跟我说了你的事,我就觉得你挺不容易,应该有个知冷知热的男人好好疼你,护着你。”说完便不再吭声,埋头扒饭,棱角分明的脸在昏暗的灯影里显得柔和了许多。 一股酸酸涩涩的气儿哽在了她的嗓子眼里,上不去也下不来,吃进嘴里的米粒在嘴里转了几圈,也咽不下去。 她轻轻地放下碗,“你多吃点,我饱了。” 一夜未眠。 ------------ 【锔】 《第九章》 第二天,她起的特别早,眼睛有些浮肿,布满了血丝。 “俺想和你商量个事情。”趁着早饭时,她问郑屠户,“俺想着,以后反正也不回屯子了,那几亩地我留着收个租子够咱俩人一年吃用,房子就便宜点卖了,省得想起来就堵心。” 郑屠户好像有点意外,略一沉吟道,“房子是你自己的,你看着办,卖了也好。不过咱俩成亲那天你堂兄被我叫人打得挺厉害,我也怕他背地里冒坏水,你回去千万小心些。” “嗯!”她痛快地应道,“那我今天再回一次屯子,给李婶个信儿,让她帮忙打听着。” 郑屠户拿着筷子的手一僵,然后点了点头。 她收拾好碗筷便回了屯子,去田里跟李婶打了个招呼,就拐去了小碗匠家。她昨天问了,知道他是那天受伤后淋雨高烧昏迷了几天,伤了肺。又急着见她,没有修养利落。她成亲那天,又雪上加霜,挨了一顿拳脚不说,还急怒攻心,一病不起。家里早已经没有了闲钱买药看病。老补锅匠年纪大了,腿脚又不好,不能走街串巷,只能在乡里集市上讨点活计维持基本生计,他自己躺在家里没人照顾,病便一直耽误着。她顺路打听了有名气的大夫给抓了几付药,又买了一兜鸡蛋给带了过去。 小碗匠病情虽然没有好转,但是明显精神好了许多,不再那样萎靡不振颓废的样子。 她搀扶着他院子里坐了,生火给他煎药,冲鸡蛋花。 苦涩的香气在院子里弥漫开来时,小碗匠痴迷地望着她的脸,在脑海里勾勒出一副又一副的幸福。“能够与你过几天这样的日子,我便应该知足了,人不应该太贪心的。” 她抬头冲着他笑,“好日子总会有的,你要赶紧好起来才是。” 他提了鼻子闻,微皱了眉头,“这药闻起来就苦。”带着孩子气。 她颇有些无奈,“良药苦口,为了我,为了你师傅,再苦也要忍了。” 他的目光越过她,望着她身后,有狗尾草在低矮的土墙头上随风左右飘摇。 “我昨天一晚没睡,我觉得自己太幼稚了,以前是,现在还是。” 她知道,他舍不下他的师傅,师傅待他恩重如山,他应当为他养老送终的,岂能一走了之。 其实她何尝不是一样,心也在挣扎,左右飘摇。 回来后,她再也寻不到合适的借口去看他,每天中午给郑屠户送饭时,都要路过老补锅匠的摊位,踟蹰好久。 他肯定已经知道自己去找过小碗匠了吧。 终于忍不住,借口锔碗走过去,“师傅,他的身体好点了吗?” 老补锅匠抬起头,隔着老花镜片上下打量她,然后死死地盯着她的脸,令她感到浑身不自在,觉得他的目光里是带了几分怨愤和鄙夷。 老补锅匠把手里的碗递给她,“姑娘,你的碗碴口不对,不般配,不能补,只能扔了。” 她接过碗,虽然中间裂开了一道纹,但是严丝合缝,怎么会不能锔呢? “师傅,这碗……” “瓷不结实,非要钻个窟窿,拧在一块,没准儿哪天整个碗都碎了。还是分开好。” 她便僵在了那里。 老补锅匠分明意有所指,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 【锔】 《第十章》 她知道小碗匠日子清贫,粗茶淡饭,身子得不到调理,难以恢复。犹豫了两日,从集市上买了两只母鸡,送到了老补锅匠的摊位上。 晚上郑屠户回家时,手里掂了那两只鸡,酩酊大醉,带了一身的酒气。 她木然地坐在饭桌旁,不敢看郑屠户的脸色,心里却是犹如雷声轰鸣。 她知道老补锅匠反对自己跟小碗匠一起,但是她没有想到,他竟然这般仇恨自己。他待小碗匠如同亲生,视做后半生的希望和寄托。他肯定是把小碗匠受伤怪罪在了自己头上,用这种极端的方法报复自己,阻止着自己再去祸害小碗匠。 怪不得那天,小碗匠说自己太幼稚了,眼里满是矛盾与挣扎。 郑屠户将手里的鸡“嘭”的一声丢在了饭桌上,吓得她一个冷颤,往后面瑟缩了一下。 他会怎样惩罚自己呢,是打还是骂?自己都必须咬牙忍着,毕竟这是自己的过错,推脱不了。 郑屠户狠狠地搓了搓自己的脸,踉跄地后退几步,她赶紧伸手去扶。身子瘦弱娇小,被他带了一起跌坐在床上。 她想起身,却被他紧紧地攥住胳膊,扯进怀里,脸靠近他胸口的位置,一股呛鼻子的酒气混合了肉腥的味道充斥着她的鼻腔。 “你知道,我前两个老婆是怎么死的吗?” 过了良久,郑屠户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她的身子一颤,后脊梁一阵凉麻,渗出细密的汗。 “我的第一个老婆奉了父母之命,是个贤淑端庄的女人。我却觉得呆板,了无生趣,不愿回家,每天在外面吆五喝六,刀口舔血,经常夜不归宿。她在家里为我孝敬父母,打理家里的生意和家务。后来她怀孕了,即将临盆那天,我收到弟兄消息,不顾她的哀求和家人劝阻,跑出去跟人打架争地盘,被人砍了两刀,差点丧命。她听到消息后,难产血崩,和孩子都没了。” 他狠狠地吸了一下鼻子,“我当时狼心狗肺,竟然没有太伤心悔过,以为不过一个女人,没了可以再娶。后来,认识了我的第二个老婆。她上过私塾,是个有学问的人。我那时经常带了几个兄弟回家吃酒,她没有一点小家子气,同他们有说有笑,性子开朗,不拘小节。我兄弟里有一个好咬文嚼字的落魄书生,言谈斯文,跟我们这些粗人格格不入,但是同她却谈的来。就有看他不顺眼的弟兄背地里说三道四,经有心人添油加醋传到我的耳朵里来。三人成虎,议论的人多了,我便信了,开口训斥了她几句。尤其是有一次我回家,看到他们两人躲在屋里头,她的眼睛哭得红红的。我便不分青红皂白,将那个弟兄打了个半死,赶出了乡里。并且把她锁在屋子里,不允许她出门,限制了她的自由。谁知道,她却是那么刚烈的性子,用不吃不喝来虐待自己惩罚我。但是看在我的眼里,以为她是为了那个男人故意挑战我的底线,我对她置之不理。” 他粗糙的大手摩挲着她的头发,呼吸逐渐急促起来,“她得了很厉害的伤寒,却拒绝服药。我强行把药和米粥灌进她的嘴里,她就剧烈地呕吐。我才慌了神,向她赔罪,道歉,央求,她的眼神都是灰色呆滞的,看都不愿看我一眼。她说,我不懂信任,不配做弟兄们的大哥,我不懂心疼,不配做一个好丈夫。那天晚上,她便走了,我抱着她在床上坐了整整一夜。” 声音里带了浓重的鼻音,这个铁打的汉子竟然在哭。“后来,我便告别了那些打打杀杀的日子,再有人给我提亲,我借口八字太硬拒绝了。我觉得女人真的是件易碎的瓷器,纵然我小心翼翼,也会不经意地伤害她。直到那晚遇见你,你手足无措地问我有没有伤到哪里,需不需要上药,我的心便一下子软了下来,想起好久都没有人关心我了。” “我那时……” “不要说话,听我说。你本家亲戚送我到屯子口,对我说,娶了她吧,我一口拒绝了,心里却仍然放不下,鬼使神差地又回了你们屯子,远远地看你。那时侯,你整个人憔悴得不像样子,眼神死灰死灰的,空洞呆滞。明明是不相干的人,却令我觉得心里像被撕扯一样。我以为定是因为你堂兄的关系,所以就立即拐去了你本家亲戚那里,请他媳妇去跟你提亲,希望能尽快迎娶,让你逃离那里。” 她张了张嘴,想分辨什么,又咽了下去。 “成亲那天的事情,我听别人说起才知道小碗匠的存在,但是我想,那个男人他保护不了你,给不了你安全和幸福,我可以。我从来没有尝试着这样宠爱自己的女人,我是要把以前来不及付出的心全都补偿到你身上。” 她手臂紧紧地圈住他的腰,鼻子一酸,泪如泉涌,洇湿了他胸前的衣裳,并且抑制不住开始抽噎起来。 “那天我去屯子里接你,遇到了你堂哥,他说你早就离开了,怕是去找那小碗匠去了。我就一遍又一遍叮嘱自己,要相信你,不可以再胡乱猜疑。……可是今天,有人拿着两只鸡扔到我的案子上,指着我的鼻子说,好好管教你的女人!” “我没有,你听我解释,不是……” “不用解释,我曾发过誓,会对你好,绝对不会再对不起我的女人。所以,……你走吧!在我还没有反悔之前。” ------------ 【锔】 《第十一章》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她已经在去屯子的路上了,迎着暖春的金色阳光,浑身的每个毛孔仿佛都在呼吸着清晨甘冽的空气,说不出的畅快。 昨晚郑屠户的话被她突如其来的吻生生堵回了嘴里,饥渴的辗转缠绵中,又咽下了肚子。 她不想再听下去,他的话固然窝心,足以感动融化她的人,但是,在她听来,更多的是浓的化不开的愧疚,她发现,自己一直在执着地背负着当初那段感情,舍不得放下,患得患失,心情大起大落时,忽略了身边这位一直默默关怀着自己的汉子。她自私地认为,他不过是自己的将就,溺水时的一根稻草,自己得救后,却从未回头仔细地看他一眼。成亲这许久,没有对他嘘寒问暖,也从没有好奇过他的曾经,换句话说,是从未将他放在心上。 自己后来拒绝了小碗匠私奔的恳请,也不过是自私地贪恋了郑屠户给予她的安稳平乐,不是惦念了这个人。 晨起,她借了微弱的曦光端详他的脸,那个在她一直的印象里,满脸凶狠的男人也竟是个英气逼人的汉子,成熟的脸部线条有棱有角,如刀削斧刻一般,透着坚毅与刚硬。 她悄悄地起身穿衣,轻手轻脚地煮好了早饭,端进屋里时,他仍在熟睡,轻轻地打着鼾声。她为他沏了浓茶放到床头的几上,轻声说,“等我回来。”语气里含了如水的深情。 事情并不是很着急,李婶昨天下午托人带了口信,说是有外来人家想在屯子里落户,相中了她的房子,急着入住,约她今天去谈,如果价位合适的话就当场拍板。 她想,事情早点了结最好,以后不用再回屯子,同以前做个彻底了断,算是用行动给他的答复。 交易是在她家里完成的,请了地保和李婶做中间人,摁了手印,她按例封了两个红包请地保和李婶吃茶,便揣了银两出了屯子。 回家前,她想再去最后看一眼小碗匠,看看他身体的恢复情况,虽然,他们已经说好彻底断了那个念想,以后的日子里各安流年,小碗匠也答应她,好好保重自己的身子,不会再胡思乱想。但是,她还是很担心他的身体,就最后一眼。以后,心也便安然踏实了。 小碗匠正在院子里忙活一些简单的活计,明显气色好了很多,见到她来很意外,脸上有了一丝红润。 她将昨天的事情简单地同小碗匠说了,趁他低头不注意,偷偷地将一封银子放到窗台上,然后叮嘱他再去看看大夫,抓些对症的药吃,自己以后踏实过日子,也不会再来了。(未央原创) 小碗匠沉默了良久,才红着眼抬起头,强忍着泪说,“原本我真的很不甘心放手,可是如今我懂了,没有什么能够比你的幸福更重要。他能够给你你所渴望的现世安稳和平乐,而我哪怕拼尽全力也无能为力,还一直带给你伤害。日子并不是单纯的你情我愿,是我一直太自私,舍不得放下,累了我师傅,累了你,也累了我自己。你以后多保重。” 出了小碗匠家,她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长长地吐出一口憋闷在心里的浊气,感到无比轻快。 正是午后,村里人正在午休,路边的田里空旷地一眼看不见人影。有带蓬的马车从身后疾驶过来,她赶紧闪到路边,马车却在她身旁停住,从车厢里面跳下两个蒙了脸的壮汉,一左一右架了她,捂住她的嘴,扔进马车。然后一人驾车,一人钳制了她的胳膊。 车里竟然还坐了一个人,也是黑巾蒙了脸,望着她眯着眼笑,將手伸进她的怀里摸索着。她惊恐地挣扎着,躲避着那个男人的手,瞅准机会,一口咬了下去。 男人“哎哟!”惨叫了一声,恨恨地甩开了她。 那声音简直太熟悉!从心底里反感和憎恨。 “是你?!”她咬牙切齿地忿忿地道。 留在车里的那个男人闻言扯落了脸上的面巾,露出一张狰狞的脸,正是那泼皮堂哥。 “原本我只是想拿了你的银子,便放你一条生路。如今看来,留不得了。” 然后抬脸吩咐车前驾车的那个人道,“跑个远路,到省府把她卖到窑子里,换顿酒钱。” 她心里一惊,一边高声喊着“救命”,一边拼命挣脱开身后的男人,起身想跳下车去,哪怕摔个残废,也比进了那种生不如死的地方要强。 刚起身,后脑一阵剧痛,两眼一黑,便晕了过去。 ------------ 【锔】 《第十二章》 醒来时,她依然躺在颠簸的马车里,身子下面铺了厚厚的褥垫,她的头好像是枕在别人的腿上,虽然减轻了震荡,但是还是有些隐隐的疼,她很快便记起了自己的处境,闭着眼睛假装昏迷,好寻找合适的时机跳出车去。 车外有人在兴奋地说话,刻意压抑了激动。 “这多年了,终于又见识到大哥的风采了。自从你金盆洗手,你可一直是道上兄弟们的传说呀。” “就是,”立即有人插话,“当时大哥一声令下,你是没看到当时那场景,弟兄们都热血沸腾,激动坏了,大街小巷涌出来的全是咱的人,那几个畜生想跑,吓都吓尿了他!” “我早就听过郑大哥的威名,好不容易有个机会想表现表现,结果郑大哥自己以一抵三,只用一个胳膊三两下就把人收拾利落了,我今天是真的服了!” 便立即有人嚷,“你小子把车帘放下,冷风吹进去,凉了嫂子,小心大哥踹你。” 外面便一阵哄笑。 她再也忍不住,翻身起来,搂住了身边汉子,把头埋进他的胸前,像个孩子一样委屈地哭出声来。 郑屠户轻拍着她的背,戏谑道,“家里还有百十号弟兄在门口等着消息呢,你这鼻涕眼泪煳了我一身,让我一会儿怎么见人呢?” 她忍不住破涕为笑,不好意思地抬起头来。掀开车帘一道缝偷偷地向外看了一眼,立即吓得缩回了身子。 “怎么这么多人?” 郑屠户尴尬地摸了摸头,嘿嘿地笑了两声,“我听到你出事,急的要疯了,让大家通知了镇里所有的弟兄,大家封锁了附近所有的路口,才堵住了那三个混蛋。不过,他们都说我当时着急的样子蛮傻的,被他们看了笑话去了。” 她的眼眶又是忍不住一红,“你是怎么知道我出事的?” “是小碗匠。他看到了你留给他的钱,不想再亏欠你太多,追出来还你,远远地正好看到你被他们押上马车,便来我这里通知了我。他倒也是条汉子,带着病一口气跑到镇上时,爬都爬不动了。” “那他现在……?”话急急地说出口,方才感觉不妥,自己不该在他面前表现得这么紧张。 “哈哈!”郑屠户爽朗地笑道,“你尽管放心,我已经给他找了大夫看过了,他没事。” “我,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 “哼,大早起一声不吭地就走了,若不是当时我已经醒了,还以为你真的扔下我,和他私奔了呢。现在想起来解释,已经晚了。” “我真的没有……,我发誓,我只是内疚,担心他的身体而已。我和他……”她望着他绷紧的脸慌乱地辩解道,语无伦次。 郑屠户噗哧一声笑了,“傻瓜,小碗匠早已经跟我解释过了,他担心我误会你们的关系,不愿意救你,或者以后亏待你,还不惜要以死证明你们的清白。“说着不屑地撇了撇嘴,“当时累得那怂样,刀都拿不稳了,还跟我逞强添乱。若不是看他对你还算不赖,就冲着他想从我这里拐走你,又没有能力保护你,让你受伤,我就先打残了他!” “你!”她嗔怒地瞪了他一眼,眼泪却又忍不住扑簌扑簌落下来,一把搂了他的脖子。 他无奈地抱住她,“唉,你们女人就是麻烦,动不动就哭。乖,不哭了啊。” “大哥,大嫂,”有人把帘子掀开一道缝,带着坏笑,“你们晚点再恩爱,弟兄们可都等急了。” 她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马车早就停了,车外的人停止了谈论。 “没事没事,我们不急!让我们多向大哥大嫂学习学习!” 哗声一片。 想来两人的话已经被人支了耳朵听了去,她一头扎进郑屠户的怀里, “我不下车了,丢死人了。” 郑屠户拥紧了她,笑得直咳,“小李,你嫂子害羞,不肯下车,你叫人去集市上买一块红盖头,给你嫂子蒙了,我们重新拜天地!” (后记:前几天曾去乡里,在那里见到了一只锔过的碗,觉得很是精湛神奇,不由对这项民间传承下来的古老手艺赞叹不已。家里老人也有兴趣,不仅为我讲解了锔碗的方法,还哼起了当初锔碗匠走街串巷时唱的小调。我便立即以小碗匠起了个开头,当时都没有想好怎样去写,没有主线,是一点一点构思写出来的,可能伏笔没有打好。这些日子里受我虐待的姐妹们都一致要求要个暖暖的结局,我便转了笔峰,成全了郑屠户和女主。现实中,爱情并不是你情我愿那么简单的事情,看文的小妹妹们,记住了,爱情是柳暗花明的,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你紧紧执着的,可能并不是你的归宿,学会放下。百媚又啰嗦了。) ------------ 【涅槃】 我已经在雪地上跟踪了它两天了,从村庄一路追到树林里。它火红的皮毛看起来厚实而蓬松,我打算捉了它给邻家的小团子做一条围巾和暖袖,讨好他。 那个小家伙好像早就发现了我,带着我在树林里来回兜圈子,有好几次,它蓬松的尾巴几乎扫到了我的鼻尖,机警地轻巧一跃,便溜走了。 我一直在犹豫该怎样收拾这个小东西,是一棍子打晕五花大绑了拖回去,还是直接用匕首划开它的咽喉。 它就停在一棵松树下悠闲地梳理自己的毛发,那微眯着的媚眼显得格外勾人。 我尽量轻巧地蹑手蹑脚地靠近她,手里的匕首泛着雪地的寒光。 它回头对着我妩媚一笑,勾魂摄魄,还诡异地眨了眨眼睛,简直见了鬼了! 我也拼命地眨了眨眼睛,觉得自己眼花了,因为那只刚刚还在骚首弄姿勾引我的狐狸瞬间不见了踪影,三尺开外的雪地上凭空多了一个妖艳的女人,只披了一层薄如蝉翼的红纱,迷人的线条若隐若现,裸露在外的丰满被衬得白皙似雪。 我要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恐怕当场就要血脉贲张,弃械投降,软成一摊泥了。 她如银铃般娇俏一笑,“我原本对于女人是不感兴趣的,但这人烟罕至的荒郊野外,也实在没有别的可口的食物了。” 我才猛然缓过神来,一声惊悚凄厉的惨叫,“妖怪啊!!!!!” 周围树上的雪都被我震得簌簌地落下来,有的雪团掉进我的衣领里,引起我更大声地尖叫。 我的男神就在我最狼狈的时候背着剑从天而降,同我无数个春梦里那般,白衣翩然,将我紧紧搂在怀里,蹙眉道:“狐狸,你这样吓唬一个小姑娘,害不害臊?” 我睁开眼,抬脸看着他,他简直太好看,修眉入鬓,目朗如星,悬鼻朱唇,丰神俊雅。 一眼便入了神。 然后我做出了一个惊世骇俗,令那只骚狐狸笑得打跌的举动。 我踮脚用手掩住了他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睛。 “她是坏女人,不许你看。” 然后回头冲那只骚狐狸撇了撇嘴,“这么冷的天,你穿这么少怎么也冻不着你?” 她显然吃惊愣住了,良久才回过神来,笑得前俯后仰,花枝乱颤,雪白的胸脯像两只小兔子似的不安分地上下抖动。 “哈哈,轩清小娃,果然是人见人爱,这小丫头不过第一眼见你,就吃醋了呢!” 轩清无奈地拉开我的手,清声道,“她只是不想让你污了我的眼睛。狐狸,我记得曾警告过你,不可乱行术法,残害无辜,增加你的修为,入了邪道。” 狐姬咯咯娇笑着,“轩清,这就是你的偏心了,明明是她想剥了我的皮毛,招惹我在先,怎的你倒反而说教责怪起我来了。” 那个叫轩清的男子,低头看我,似乎有点责怪,“万物皆有灵,有杀生之念就会给自己增添孽因,你应当向她道个歉。” 我有些不服气,气愤地瞪了那狐狸一眼,心里有点莫名地泛酸,又不想逆了轩清的意思,低声嘟哝道,“对不起了。” “真乖!”狐狸笑眯眯地看我,然后一双媚眼在轩清的身上瞟来瞟去。 我平时很胆小,并不噬杀,但我从看到这只骚狐狸的第一眼,就忍不住扒了她的皮。如今她赤裸裸地勾引轩清,我更是手痒地厉害。 “你叫轩清是吗?我在梦里见过你。”我望着他的眉眼,莫名地熟悉。 “又是这样俗套的搭讪,轩清耳朵里都起茧子了。”狐狸欠扁地插话。 果然,轩清不过点头“嗯”了一声,便不再理我,转身就走。 “我说的是真的,我经常做梦梦到你,不过你那时候还只是个小道童。”我屁颠屁颠地跟上他。 狐狸还站在那棵树下面,饶有趣味地盯着我笑。 轩清不理我。 “我叫庆羽。” 他还是头也不回。 “你是不是喜欢那只狐狸?” 他仍然继续向前走。 “不喜欢最好,那只狐狸想害你。” 他终于停下了脚步,我收势不及,一头撞了上去。 “她不会害我。” “什么?” “她曾舍了性命救我,所以不会害我。” “可是……” “可是你该回家了。” “我……我迷路了。” 我回答得理直气壮。 ------------ 【涅槃】 (二) 我连哄带骗,将轩清拐回了家。 我半路上便有些头晕脑涨,后来浑身发烫,脚步虚浮,轩清无奈之下,半蹲下身子,“这般冷寒的天气,一个人扎到林子里,你不要命了么?” 我狡黠一笑,绵软无力地靠在他的后背上,偷偷向他脖颈里呵着热气,看他的耳朵从光洁玉润变成通红。 但是脚步依然沉稳而坚实。 他将我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拧了布巾给我,“你的家人呢?” 我难过地撇撇嘴,“我不知道,我好像睡了很久,醒来后就只有我一个人,以前的事情不记得了。” 他望着我的眼光便多了几分怜惜。 凭感觉,我觉得,他或许就是老神仙让我守在这里一直要等的那个与我纠缠不清的人。 因为第一眼,我便觉得已经认识他很久了。也许,在天雷勾动地火,轰隆隆地向我头顶劈过来时,我会猛然撕扯开记忆的裂口也说不定。 我在他照顾我的时候,想尽了我所知道的办法勾引他,只是他太不解风情,即便我装作昏迷,蹭进他的怀里,用柔软的唇和滑腻的舌尖扫过男人最敏感的耳垂,他也不过战栗一下,双臂猛然将我搂得喘不过气来,也只是一下,片刻便仍旧云淡风轻了。 令我很有挫败感,黔驴技穷,再也没有新的花样。 我想,是不是因为他把我裹得太严实了?我应该也准备一件那只狐狸精那样的纱衣。 正当我想起她来浑身打冷战的时候,她就扭着腰肢,靠在我的屋门上,用纤细白皙的指尖拈着一朵兰花,顾盼流转。我暗黑的屋子瞬间因为她的到来蓬壁生辉。 “轩清,难道你不顾自己的性命了么?竟然在这里耽搁。” 轩清转头望了我一眼,道:“庆羽她生病了。” 狐狸俏皮地眨了眨她的眼睛,“我可以帮你照顾她。”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中气十足:“谁稀罕你照顾?” 轩清低头不语,狐狸掩唇笑道:“怎么,轩清道长,你还担心我对她有什么想法不成?你明知道不可能的。” 她虽然在笑,弯着的眸子里竟然溢满了萧瑟的凄清与冷寂,我的心里也没来由地有一丝抽痛。 轩清长长地叹了口气,起身轻拂衣摆上的皱褶道,“也罢,也只有这样了,代我好好照顾她。” 我立即着急起身,低头找地上的鞋子,“你去哪里,我陪你一起。” 轩清过来亲昵地揉揉我的头发,微笑着说:“我要去林子里寻一位神仙,几日便回。” 我捉住他的衣襟不放,“神仙,我知道啊!” 轩清和狐狸都大吃一惊,齐齐看向我,“你知道神仙在哪里?” 我摇摇头,“不知道。但是我梦里见过他好几次,白发长须,仙风道骨,拿着一把拂尘,很慈祥,和蔼可亲。” 狐狸不屑地撇嘴,“你说的是太上老君,九天之上,岂是我们上得去的?净捣乱!” 我欲争辩,狐狸已抢先捻指定了我的身,我眼睁睁地看着轩清离开而无可奈何,只能将满腔的怒火发到那只骚狐狸身上。 “你就是嫉妒轩清对我好是不是?你故意拆散我们两个是不是?” 狐狸自顾拿起我床头的菱花镜骚首弄姿,对于我的愤怒视若无睹。 “轩清快死了。”就在我不屈不挠折腾半天,准备偃旗息鼓时,她突然出声,骇得我立即住了口。 “我从蛇精手里救下他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了,他现在不过是靠我的内丹续着一口气而已。太上老君指点我们到这里寻一位神仙,了却一段因果,他也不过只有七八天的时间了。你若真心为他好,便不该装病阻拦他,误了他的性命。” 我有些瞠目结舌,呆愣良久之后才哑声问道:“我该怎样帮他?” “你不捣乱便是帮他了,”狐狸叹了口气,“轩清不是一般道士,天生有仙气固体,多少妖怪精灵觊觎他,一路追随过来,我若没有失去内丹,还可以护他周全,如今也爱莫能助了。” 我听他这般贬低我,顿时有些气愤,口不择言道:“难道你就没有觊觎他吗。就算没有打他仙气的主意,谁知道有没有安其他龌龊心思。” 狐狸清冷一笑,有些落寞,“你好像从第一眼见我便对我有很深的敌意。” 我不由自主地摸了摸怀里的匕首,雪地里追踪她的时候,我无数次掏出来想刺进她的身体,可是靠近她时又犹豫着舍不得下手,简直莫名其妙。 她起身立在我的床前,嘴角翘起一抹熟悉的弯度,“话我已经跟你说清楚了,你好自为之。我也没有那耐心继续守着你,我还要去找轩清。否则,他若有闪失,她在天上会恨死我了。” 我不懂她话里的意思,但我知道,她真的不会害轩清,是我想当然多虑了。 “你解开我身上的术法,也许我真的能够帮到轩清。” ------------ 【涅槃】 (三) 林子里的雪愈加厚了,扯絮一般遮掩了所有的印迹。 我和狐狸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地上。 狐狸瞥了一眼上方的青鸟,疑惑地问我,“庆羽,这方法真的靠谱吗?” 我骄傲地扬起下巴,“当然,这附近的鸟儿都是我的朋友,它们的消息最是灵通,否则你以为我为何敢一个人闯进这林子里,有恃无恐地追了你两天两夜。” 狐狸若有所思地盯着我看,似乎想从我的脸上剥离一些虚幻,还原出另一个我,“从我在林子里第一眼看到你,我就觉得你很像一个我爱了许久的女子,尤其是你气急败坏,跺脚娇嗔的时候。” 我感觉浑身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不由上下打量她,紧了紧领口,“咦!你竟然会喜欢女人!你到底是男是女?真肉麻!” 她咯咯娇笑,挺了挺胸前的两团雪白,“你说呢?” 我弯腰抄起地上一团雪就塞进了她的领口,“大有什么了不起?” 转头仓惶逃窜的时候却被大雪掩着的凸起的树根绊了一脚,吃了一嘴的雪。 狐狸趁机跃上来报仇,抱着我在雪地上滚作一团。正嘻哈着热闹,她突然严肃了脸,“嘘”声道,“别闹,有动静!” 我努力平息了粗重的呼吸,瞬间也感觉到了,大地正在微微颤动,狐狸的面色骤变:“轩清有危险!”当先起身磕磕绊绊地向前面跑过去。我也顾不得身上的雪,在雪地上跑得踉踉跄跄,真恨不得生出一对翅膀来。 等我赶到的时候,狐狸正在林子里跟一条巨蛇苦苦缠斗,巨蛇狠厉的尾巴卷起一片飞雪和断枝残叶,整个林子里满是腥臭的令人作呕的味道。轩清躺在旁边的雪地上,衣襟前摆满是血渍。 “庆羽,赶紧带着轩清离开!”狐狸明显不支,连连被蛇尾带起的疾风扫中,狼狈不堪。 我弯腰吃力地去扶地上的轩清,他咬牙用剑苦苦支撑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我不能走,绝不能让他有任何闪失!” 狐狸气极破口大骂:“轩清,我日你姥姥!老子最看不惯你这副道貌岸然的做派!若不是看在这劫难皆因我而起的份上,你以为老子闲的蛋疼,管你这狗屁闲事,你赶紧给老子滚,别在这里碍手碍脚的。” 分神间,被巨蛇横扫,跌落三丈开外,低头涌出一口鲜血,脸色苍白如纸。 轩清挣扎站稳,咬破中指,用血往眉间画一简符,急喝一声“借力!”瞬间如离弦之箭,向巨蛇七寸之处冲去。 巨蛇看似笨拙,实则灵敏非常,蛇信吞吐间便卷落了轩清手里的宝剑。轩清本身已是强弩之末,巨大的力道落差,不异于蚍蜉撼树,以卵击石。 我看得心焦,曲起食指伸进嘴里,对着天际一声尖厉的呼哨,便有几只体型巨大,凶猛无畏的苍鹰俯冲下来。 自古以来,苍鹰便是蛇类天敌,纵然修行远远不如这条千年大蛇,仍旧占了灵活的优势,令轩清缓过一口气来。 狐狸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我,不过片刻,便缓过神来,在苍鹰的掩护下,同我一起搀扶着轩清逃得跌跌撞撞。 等我们终于在附近寻到一处安然的所在,我招手唤了几只青鸟帮我放风,然后便急忙帮轩清处理伤势。 狐狸坐在不远处,用热辣而复杂的眼神盯着我,一动不动,令我如针芒在背。 “你不用包扎一下伤口吗?”我好心地提醒她。 她无所谓地耸耸肩,“反正也不是我的皮囊,坏就坏了。” 我有些诧然,“失血过多总是不好。” 轩清闻言不屑一顾,“放心吧,当年九道天雷都劈不死她,祸害遗千年。” 狐狸胸前的峰峦被气得汹涌澎湃,“若不是你趁人之危,落井下石,我能被天雷毁了千年修行,沦为这五百年小妖,被那只肉虫甩来甩去的么?” 轩清也不服气,“反正我没有前世记忆,你想怎样诬赖我都可以,我有那么自私狭隘,卑鄙龌龊吗?” 狐狸气的跳起来,纤纤玉指指着轩清的鼻子,“你上辈子卑鄙无耻,这辈子也一样过无不及。老子好心用内丹救你,法力不足,幻化不成人形,你就忘恩负义,将老子变成这幅鸟性。你将内丹还给老子!”言语粗豪,出声却如黄莺娇啼,举手投足风情万种,看在外人眼里,莫名喜感。 轩清便有些尴尬,讪讪地摸了摸鼻子,道“那不是当时法力太差,只能捡这幅现成的皮囊来使吗。” 我有些疑惑,刚才还为了对方舍生忘死,奋不顾身的两个人,呃妖,怎么瞬间就不依不饶,反目了呢? ------------ 【涅槃】 (四) 后来,轩清总归是感觉有愧于她,欠了人情,便不再言语,狐狸气哼哼地变回原形,蜷缩成火红的毛茸茸的一团,寻个树洞睡了。 我点了火堆,尽量把地上烤得干爽暖和一点。 “你和狐狸认识很久了是吗?看起来他对你很好。”我问轩清。 他不答反问我,“我们总共不过一面之缘,你又为何愿意跟着我们冒险呢?” 我把手伸到火堆跟前,“我是没有过去的人,但是我经常会做一个奇怪的梦。梦到在一个云雾缭绕的地方,你穿着一身道童的衣服,对着我很温柔的笑。我以为,你肯定是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人,所以,我才会忘了一切,唯独记得你。” 轩清眼睛盯着我,目光同狐狸看我时一样赤裸地火辣而复杂,“你想听听狐狸的故事吗?” 我点头。 “狐狸其实并不是女人,他是为了我才变成这幅模样。” 我又点头。 “狐狸其实已经修行了很久了,他吹牛说他当年很风流,样貌比我好看,屁股后面跟了一群呼天抢地要嫁给他的小妖。” 我的嘴角不自觉噙了一抹微笑,他一直都是这么自恋的。 “狐狸说他唯独喜欢上了一只又呆又笨的鸟儿,那只鸟儿为了他,擅自离开天宫,心甘情愿同他厮守在白雪皑皑的寒岭。后来,他在雪地上救下了一名冻僵的人间女子。那只鸟儿同他发脾气,甚至胡搅蛮缠,说那女子来路不明,一身邪气,要他将她赶下山去。那女子楚楚可怜地哀求他,他心软了,觉得她娇娇弱弱,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是鸟儿小心眼,无理取闹。他不知道,那女子竟是一名制幻师,她制造出各种不堪的幻像,离间他们之间的关系,令他们心生间隙,积怨成恨。狐狸在一次气极时,失手伤了鸟儿,鸟儿负气伤心离开了寒岭,反被那女子制造幻像迷惑,扮做他的样子暗算。当狐狸后悔出来寻到她时,她已气息奄奄,命悬一线,即使昏迷仍对他满心怨恨和抵触。” 轩清伸过手来,抚摸我的脸,我才感到脸上冰凉一片,不知什么时候竟泪流满面。 “鸟儿在天宫时,有一好友,是太上老君座下的一个道童。狐狸抱着她私闯了离恨天,跪求他救鸟儿性命。狐狸说那道童趁机要挟他,让他生生承受了九道天雷,蜕下九层皮,几乎筋骨粉碎,才从炼丹炉里偷了一粒还魂丹救了鸟儿。” “后来呢?”我迫不及待地问。 “后来,狐狸废了千年修行,养了很久的伤才好。他第一件事便是杀了那名人间女子,留了皮囊,打散了她的三魂六魄。但是,他上不得天庭,再也没了鸟儿的消息。直到前不久,才打听到,那个道童私自盗药,被逐出离恨天轮回历劫,才辛苦找到了我。可惜,我早已没了前世记忆,也不知道鸟儿的消息。” 我抬起朦胧的泪眼看着轩清,“原来狐狸竟然这般痴情。” 轩清苦笑道,“你心里只记得狐狸痴情,为了鸟儿忍受撕皮断筋的雷灼之苦,怎地就不想想,那道童又为何肯冒着被贬谪的危险,盗药救她呢?” 我还沉浸在难过里,茫然摇头。 轩清拉起我的手,“以前我不懂,但是自从见了你,我便明白了。有些感情不会因为转世而减弱分毫,即便走过黄泉路,奈何桥,我没有一丝一毫关于那一世的记忆,但是唯独你,我忘不下。庆羽,你有没有想过,可能你就是那只鸟儿?” 我愣怔半天,“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怎么可能?她是仙子,而我是个食五谷杂粮,会生老病死的凡人。” 轩清温柔地摸我的头,“庆羽,在我上一世,你选择了狐狸,最终被伤得伤痕累累,如果,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你会选谁?” 四周很静,只有枯枝燃烧的噼啪声,我耳尖地听到,狐狸栖身的树洞里有悉悉簌簌的声音响起。 “可是,我终归不是她。” ------------ 【涅槃】 (五) 夜里严寒,我却感觉满怀温暖,从心口蔓延至全身。 只是一夜多梦。 梦里,银装素裹一片冰封雪地,有男子一袭妖艳的红衣,如火似锦,曼妙盛开。他桃花眼微挑,一汪春水灼灼生温。 “我活了一千五百年了,千帆过尽,第一次见到这么笨的鸟儿。” “北风冷寒沁骨,你到我怀里来暖暖。” “你这只鸟儿怎得这样傻,竟然为了这一片枯凉寒岭,弃了离恨天的缱绻繁华。” “你经常提起那道童,对你这般体贴,莫不是对你有甚么想法?故意引我妒忌吧?” “有妻若你,万金不换。” 梦里画面一转,那男子分明正在专心雕琢一枚凤尾簪,出现在我面前的竟然是他搂着一名妖艳女子的幻境,模样与狐狸如今的这幅皮囊一般无二,正在冰床之上翻云覆雨。 “待我吸食了那只呆鸟的仙气,你我做一对神仙眷侣。” 有陌生眉眼的青衣女子,流着泪厉声责问那男子,近乎歇斯底里。男子百般解释,终于不耐烦,广袖翻卷间,女子被疾风所伤,跌落在地。 然后换了场景,不在那寒岭之上,那妖艳的女子幻做红衣男人模样,温柔地哄劝着那位负气而走的青衣女子,搂进怀里,将匕首送进她的心尖。 青衣女子躺倒在瑰丽的鲜血晕染的雪地上,轻轻地阖上眼睛,“再也不信你……” 我在梦里闭眼不忍再看,耳边回荡着男子悲痛欲绝的呼喊,殷殷哀求,天雷阵阵,惨痛的闷哼…… 当一切归于平寂,我缓缓睁开眼,男子雷劫过后遍体鳞伤,满身鲜血,昏迷里仍痴痴呢喃着一个名字,“青雀。” 庆羽……青羽……青雀,我痛得心如刀绞,如万劫不复。 有声音在我耳边低徊:“青雀,万般因果皆因你起,你可悔了么?你可悟了么?” 最终大汗淋漓地清醒过来,狐狸正偎在我的怀里,蓬松的尾巴轻拂我的手,见我醒来略有尴尬。 “我,我睡到半夜有些冷了,过来取暖。” 我低头磨挲着他蓬松柔顺的皮毛,“你我纠缠相守那么久,竟然不过一枕黄粱的功夫,便历历在目。” 他望着我的目光里瞬间氤氲了一层雾气,“果真是你。” 我轻轻点头,“我想我就是那只笨鸟,为西王母取食传信的青雀。” “你全都记起来了?” “没有,我只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看到了你我之间的爱恨嗔痴,感同身受。” “青雀,这声对不起我等了好久,终于能够亲口告诉你。” 我环着他的脖子,搂进怀里,心里浮现的却是那张魅惑众生的俊颜,“当初九道天雷,三道是你擅闯九重离恨天的罪过,三道是对我贪恋人间风月的惩处,三道是我偷服还魂丹的责罚。九道天雷,几乎粉身碎骨,你皆为我承担,这声对不起应当由我来说罢?” 他用尖尖的下巴磨蹭我的锁骨,贪恋地轻闻我的味道,“我曾为此怨了轩清好久。” 我吸了吸鼻子,转脸去寻轩清的影子,他背了身盘坐在不远处的树下,飘扬的白雪积落在他如墨的发丝上,肩上,背影落寞而凄凉,一片萧瑟。 “梦里老君指点我,等两段未了的因果,一段情,一段恩,万般造化皆看我的抉择。我既然辜负了他的情意,总不能再亏欠他的恩情。告诉我,我该怎样做才能救他性命?” 狐狸低声呜咽,有些吞吐,犹豫良久才开口道:“你我皆属于妖修,吸取天地灵气精华,体内炼有内丹。尤其是你那次受伤,服下了还魂仙丹,如今灵丹可起死回生,生新肌,肉白骨。” “只是我如今不懂吞吐之法,如何取出?” “你的内丹已随还魂散至四肢百骸,如今,想凝聚起来已是不易。”他不舍地磨挲我的脸,“我狐族圣地寒岭南有火山口,受烈焰焚身之苦,可浴火重生,将修为集存丹田,吞吐自如。” 他有滚烫的泪滴落在我的心口,一片灼热,我自是明白他的痛楚,沉吟半刻,坚定地道:“事不宜迟……多谢你能理解我的心思。” ------------ 【涅槃】 (六) 狐狸和轩清都受了重伤,我又不懂法术,蛇妖穷追不舍,四周强敌环伺,处处酝酿着不可知的危险,医治好轩清迫在眉睫。 我们不得不瞒了轩清,骗他梦里得仙人指点,寒岭南巅刻有起死回生之术,必须即刻启程。 我们在苍鹰的护送之下,抵达火山口时,轩清瞬间明白了过来,对着狐狸和我大发雷霆,“如若庆羽不是青雀,便是枉送性命;如果她真是青雀,焚身噬骨之痛和修为尽毁的代价,我哪样都不舍得!你们若执意如此,我立即血溅当场,绝不遂了你们心意!” 狐狸早有准备,不待轩清有所动作,便从背后抢先施法定了他的身形。轩清一时动弹不得,又不能言语,望着我的目光哀哀切切,满是恳求。 狐狸已变回女子模样,我蹙眉望着他,玩笑道,“怪不得第一眼见你,就想对你扒皮抽筋,原来这是那个讨厌女人的皮囊。” 狐狸捉着我的手不自觉用了很大的气力,我莞尔一笑,“不用担心,我会量力而行。” 狐狸没了内丹,法力有限,也只能禁锢轩清片刻功夫。我不敢留恋,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纵身一跃,便奋不顾身地跳了下去。火焰瞬间吞噬了我,我咬牙将一声凄厉的惨叫咽回喉咙里,烈焰焚身的簪心噬骨的炙痛几乎令我陷入昏迷,偏偏身体的感官又格外灵敏。 眼前逐渐模糊,出现幻境,那青衣女子匍匐着跪在老君面前。 “痴儿,如今你竟然还不知悔改?” 女子坚定地摇头。 “童儿为你贬谪人间,那狐狸为你甘受天雷轰顶,皆因世间虚幻情爱,你还要执意妄为吗?” 女子将脊梁挺得笔直,傲然抬头,“童儿于我再生之恩,我愿受那水淹火炙之苦报答,狐狸于我有同生共死之盟,我亦拼得赴汤蹈火与他相偕白首,恳请老君开恩,让我重返人间,报答这份恩情。” 老君叹息道,“童儿救你若是出于慈悲,那是佛心,便不会受这责罚了。他一切源于私愿,一念成佛,一念坠魔,皆是一念之差。可叹你们皆执着,自食苦果,该如何抉择,你们自己了断吧!” 我感觉自己受那火炙,肉体凡胎似乎崩裂开来,有种破茧而出的冲动,而又被死死束缚,左冲右突,苦而不能。 猛然惊天动地一声巨响,火山口似被撞击崩裂,有碎石纷纷砸落下来。 我一阵心悸,莫非是那妖蛇尾随而至?心浮气躁之时,便觉一股腥甜直冲喉间。我咬牙凝神,化作一阵清亮的嗥声自喉间溢出,响彻九天。 “凤凰涅槃!”有纷杂的惊呼声。 我自烈焰里腾空而起,浴火重生后光华万丈。 火山外妖气肆虐,一片血腥,蛇妖得意地昂首而立,身后围了一群小妖张牙舞爪,跃跃欲试。狐狸和轩清躺在血泊里,已昏迷不醒。 我心神俱裂,胸内怒火如炽,振翅间将一簇烈焰尽数向蛇妖喷吐过去,顷刻间吞噬了一众小妖,焚为灰烬。蛇妖在真火之中左右翻滚,尾巴甩得地面微微震动。 我幻化人形,脱胎换骨,已是我原本模样,急忙去看狐狸和轩清,皆奄奄一息昏迷中,命垂一线。 我无力地跌坐在地,泪如雨下,掩面泣不成声。 轩清的话言犹在耳,“如果,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你会选谁?” “可是,我终归不是她!” 如今,轩清一语成谶,我果然便是那只鸟儿,面临着如此艰难的抉择,不关乎爱与不爱,赤裸裸地面对生与死,而且再也容不得我逃避退缩分毫,连思虑的时间都不给我。 我缓缓伸开手指,莹润剔透的掌心里有灵力四溢,五彩斑斓,流光溢彩。灵丹只有一粒,救……狐狸……还是轩清? 灵丹在我泪眼朦胧里逐渐腾空升起,满载着我的艰难抉择和希翼。 “一念成佛,一念坠魔。” “如何抉择,你们自食苦果。” 我颤抖着扶起狐狸,轻轻地抚摸他苍白玉润的脸,任泪水肆虐,却又努力牵起一抹最美丽的微笑,“狐狸,对不起,灵丹只有一粒,可惜我不能救你,但是黄泉路上我可以陪你一起。我相信,你懂我,就如同我懂你,你不会埋怨我的选择。” 逐渐昏迷里,我听到轩清一声悠长叹息,“重生一世,在你的心里,我总归还是个外人。我宁愿你救下的是他,碧落黄泉,换我陪你。” (番外) 寒岭。 依然冰封素裹。 有红衣男子踏雪而来,举手投足间风华绝代。 “你这只笨鸟,快到我怀里来,再这样贪玩,小心冻成冰块。” 话未落,一只雪球迎面飞来,在他眉间绽开白梅朵朵。 我往手上哈了口热气,“你才是笨鸟,如今我是火凤凰,才不怕冷。反倒是你,食了那蛇妖的千年内丹,怀里也跟着变得冷冰冰的,我才不稀罕。” 狐狸媚了一双琉璃眼,笑着看我,“你再不过来做我的暖炉,我就学着那蛇族找个窟窿冬眠去,让你一人无聊。” 我不屑地轻哼一声,“我大不了飞去离恨天找轩清,帮他一起炼丹去。给老君的丹药里加点辣椒面,看他下次还坐壁旁观见死不救,捉弄我们呗!” 狐狸忙举手投降,“老君也只是一心点化你,看在你我因祸得福的份上,你便手下留情吧,免得轩清又两厢为难,代你受过。” 我不觉有点赧然,一不留神,鼻子上开了花,一阵酸麻,几乎痛出泪来。狐狸不知又从哪里变出来一个雪球,兜头向我砸过来。 “死狐狸,这般狡猾,看我不剥了你的皮,做条围巾来戴!” 飞琼碎玉,满岭喧嚣。 ------------ 【娃娃亲】 《娃娃亲》 午后,初夏微凉。 院里一家蔷薇开得正是葱茏繁茂,挤挤捱捱,似锦若霞。 长姐成亲以后,倒是懂得解风情了许多,种下这一院生机勃勃的花草,不再像以前那般严厉古板。但是第一次到她府上做客,母亲一再叮咛,要循规守矩,不可像在家里那般任性顽劣。我也只能眼巴巴望着那一架繁华,不敢攀折,百无聊赖。 有紫色彩蝶循着香气,翩跹而至,轻巧地落到花架顶端,许是累了,竖了翅膀小憩。 听说前厅有客,长姐带了管事婆子和丫头前去接待,院子里少了管束,下人都猫了起来偷懒打盹。 我瞅了瞅四下无人,满院寂静,再也按捺不住,挽了衣袖,将繁琐的臂间挽纱系了,垫着架下石头,踮着足尖往上,屏了呼吸,小心翼翼地向蝴蝶靠近。 正全神贯注,冷不丁有人叫嚷,“哪里来的野丫头!” 骇了我一跳,惊慌间惊飞了花蕊间的彩蝶,手背被藤蔓的刺划破,渗出殷红的血珠来,疼得我吸了一口凉气。 回头瞧,一个低我半头的男娃,白白胖胖,穿着时下最流行的流云锦锻团花袄,像只肉球一般,得意洋洋地站在院子口,掐腰抬头看我,肥胖的脸颊两个深深的梨涡。 我原本顽劣,最讨厌别人叫我“野丫头”,又是欺软怕硬的主,看他应是比我年岁小,就绷了脸,怒气冲冲地走到他跟前,朝他前胸狠劲推了一把,“你才是野丫头!矮胖子!” 谁料他个子虽小,身板却结实,我非但没推动,反被弹回来,踉跄着退了两步,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上下打量我,很不屑地撇嘴,“螳臂挡车,不自量力!” 我更是恼羞成怒,撩起纱裙下摆,往腰间一系,卯足了劲像只小狮子一样冲过去,眼疾手快抓了他的头发,同他扭打在地上。 长姐带了两位衣着华贵的妇人,一路谈笑,回到院子的时候,我们战况正激烈,打得难分难解,身子拧成一股麻花,滚了满身的泥土。 “哎呀,我的小姑奶奶,怎得一会儿不见,你就又闯祸了!”长姐跟前陪嫁的婆子,看着我长大,了解我的脾性,忙上前劝解,喊了两个丫头帮忙,才将我们拉开。 我惦记着他刚才捏了我的脸一把,气不过,最是吃亏不得,趁他被丫鬟拉住了胳膊,愤怒地冲上前去,朝他腆起的肚皮上踹了一脚,衣襟上留了一个鞋印。 “青橘,不得无礼!”姐姐严厉地喝道。我生来天不怕,地不怕,却唯独畏惧长姐,委屈地低了头,摸着手背,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那胖小子竟是个讨巧卖乖的虚伪家伙,见了长姐竟然彬彬有礼地上前一揖,“是小五鲁莽,让堂嫂见笑了。” 长姐掩了嘴笑,“你这泼猴,也莫装模作样了,如今知道礼数了。是谁车子还没停稳,堂嫂面儿也不见,便迫不及待地跳下来,要找小橘子玩,怎得一见面就打起来了呢?” 身后的妇人走过来,拉着我手笑眯眯地上下打量,“原来她就是青橘,几年不见,出落成大姑娘了。虽然小小五一岁,竟然高了半个头呢。”而后从怀里掏出一方干净的绢帕,仔细地给我擦脸,“果然机灵,看这双眼睛滴溜溜地就像琉璃珠子一般,讨人喜欢。我还就不待见那循规守矩,老气横秋的木讷丫头。” 姐姐尴尬地笑,“婶娘可莫羞人了,这丫头在家里排行最小,被哥哥姐姐们惯坏了的。青橘,还不赶紧见过周家婶娘和小五哥哥。” 妇人慌忙扶起我胳膊,不让我拜下去。我本就不情愿,便顺水推舟起了身。 “不必这么客气的,反正都是一家人。” 我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个小土匪竟然是我早有婚约的未来夫君,自小定下的娃娃亲。 长姐知书识礼,孝敬公婆,周家长辈皆交口称赞阮家家教好,玩笑着向长姐打听,家里可有待字闺中的妹妹。有次母亲带着六岁的我登门拜访周家老夫人,恰逢小五母亲在,亲热地拽了我的手不放,拿各色糕点哄我。我又最是贪嘴,一口一个“好婶娘”叫的她心花怒放。 长姐便玩笑道,“莫如晚些时候你跟了婶娘回家吧,她家除了点心还有一个俊俏的哥哥陪你爬墙和泥巴。” 一句话提醒了小五母亲,她本就与长姐亲近,闻言猛得一拍巴掌道,“他俩年纪,脾性倒真的蛮像,肯定亲近。” 小五母亲做事一向谨慎稳妥,不敢冒失提起,偷偷拽了拽长姐衣角,背了人委婉地提出亲上加亲的想法。 当初长姐原本不过一句戏言,经小五母亲郑重提起,两家觉得门当户对,又知根知底,母亲便一口应承了下来。 那是我第一次见未来的婆婆,顶了一头乱糟糟的鸡窝,灰头土脸,唯一可圈可点的也就剩两只含了泪的杏核眼了。 我觉得小五的娘亲很慈祥和蔼,就是那个小五,不过是个矮棒子,哪里配的上我阮青橘? 所以对于牵线搭桥的长姐,我怨恨了整个夏天,赌气第二天便回了家。 后来,小五母亲曾带了小五亲自到我家中拜会我娘亲,我借口身体不适,避而不见,过后被阿娘狠狠地训斥了,心里怨恨更重,将那笔帐记在了小五头上。 那年我九岁,小五十岁。 《大打出手》 三年后,新帝登基,皇叔晋王趁机夺权,将朝中大权操控到自己手中。一时朝堂之上风起云涌,制度诸多变革,而大臣新旧对立,拉帮结派,清浊分流。父亲散朝后经常气愤地埋怨小五父亲趋炎附势,投靠了晋王门下为虎做伥,被他诸多同僚所不齿。母亲低声劝他,好歹是儿女亲家,要留些颜面,莫失了和气。 小五父亲却得了晋王举荐,官拜大理寺卿,盛极一时。再后来,因为政见不同,跟父亲完全对立起来,几乎势同水火。我的婚事便不再被提起,两家的关系也变得微妙起来,只有年节时家眷们走动走动,打点礼品往来。 来年年底时,长姐为周家添了三代里第一个女娃。周家香火旺盛,却都是男丁,周家老夫人盼女孙盼得眼热,终于心愿得偿,满月时在府里大宴三天,竟比得了长孙还隆重。 宴席设在花厅,娘亲陪长姐屋里说话,我就在前厅逗弄奶妈怀里的女娃。她粉嫩一团,皱了鼻子,花瓣样的小嘴微微嘟起,委实可爱的紧,我问奶妈可起了甚么小名,奶妈摇头说老夫人慎重,要等福灵寺里主持看过面相赐字。我就握着婴孩的小手,嘻笑着说,“那我先叫你小团子好不好?小肉团子!” 话音刚落,便有人风风火火地闯进厅里,手里摇了拨浪鼓,大着嗓门叫嚷:“叫什么小团子,真难听!还是我起的小包子好听些,白白胖胖的。”然后将我挤到一边,自顾摇了拨浪鼓逗弄奶妈怀里的娃娃。 我年岁长了,并不像以前那般爬高上低的顽皮,沉稳了许多,但是性子却依然泼辣。上前用胳膊肘将他重重地挤到一边,看也不看他一眼,“花团锦簇,团子多有诗意!” “包子多有食欲!” “肉团子!” “肉包子!” “我是她姨娘,听我的!”我也不服输,亮出金字招牌。 “我是她……” “嗯?” 他望着我挑眉邪魅一笑,脸颊两个梨涡顿显,“等咱们有了自己孩子,就起名一个叫团子,一个叫包子!” 如此赤裸裸地调戏,我想都没想,一拳便向他英挺的鼻子狠厉地招呼了过去。他似是早有防备,轻巧一跃便闪至一边,我不依不饶,手脚并用,对着他一阵拳打脚踢。他一边后退躲闪,一边油嘴滑舌地连声讨饶。 长姐婆婆闻声赶了过来,见此哭笑不得,无可奈何地道:“你们两个真是一对欢喜冤家!见不得面!” 我才猛然间醒悟过来,再打量他,已经高了我多半头,身姿欣长英挺,如玉树临风。眉眼青葱俊朗,嬉皮笑脸地望着我,梨涡若隐若现。想来,他是早就认出了我,故意逗弄。 那时虽年岁不大,却已是情窦初开,明了些事理,当先红了脸,嗔怒地瞪他一眼,啐了一声道“死胖子”,心慌意乱地扭头回了长姐屋子。 开席时,我和阿娘去了花厅,正是同小五母亲同席。她依然亲热地拉过我的手,让我坐到她的身边。向我阿娘夸赞道,“小时候那般顽皮跳脱的性子,如今却是这样温婉乖巧了,果真女大十八变,这模样水灵的,活像一根小嫩葱。” 我有些心虚,垂了脸不做声,脸颊烧的有点烫。 锦绣屏风后的男席上有人“噗嗤”一笑,低声道“我是吃包子还是肉团子呢?!” 当时我气得咬牙切齿,火冒三丈,却又发作不得,只在心里将他大卸八块。听母亲仍在客套夸奖着小五什么年轻有为,气宇不凡,夹了一筷子肥腻的肘子放进母亲跟前的碟子里,“这蹄髈应该'肥'而不腻,母亲尝尝。”故意将“肥”字说得咬牙切齿。 听到屏风后有筷子落地和憋笑的声音,顿时觉得拥有了彼此间的秘密。 如今想来,那时岁月静好,嬉笑怒骂间,我仗了家人宠爱,张牙舞爪,本性显露地酣畅淋漓,好生怀念。 那是我和小五第二次见,我十三,他十四,正是少年不识愁滋味的年纪。 ------------ 【娃娃亲】 《耽误》 我十五岁那年,家中有了变故。父亲脾气耿直,刚正不阿,得罪了晋王,被诬赖收受贿赂,以权谋私,被押送大理寺审理。 当时情况很不好,家里乱成了一锅粥,母亲厚着脸面去求小五父亲,反被拒之门外,吃了闭门羹。长姐登门跪求小五母亲,听说也遭了奚落。 后来我和母亲四处奔走打点,案件审理下来,父亲仍被贬了职,做看守城门的门侯,家产宅院全被抄收,奴仆散尽。家中只有我一人未嫁,两个兄长也皆受了连累,贬庶至苦寒之地。 一府繁华落尽,只落得满目凄凉。 我们在城郊农户寻了一处住所,是原先府里管家空置的宅院,简单修葺打扫了,倒也宽敞。 家里除了父亲一点俸银,再无其他经济来源,母亲那时日夜心力交瘁又伤了身子。我除了照料侍奉母亲,操持家务,又不得不想尽办法,挣点散碎小钱,贴补家用。一双不沾阳春水的纤纤素手,逐渐起了新茧,粗糙,皴裂,天冷时,满是冻疮和血口,一沾冷水刺心地痛。 自那多半年的时间里,我再没见过小五,我们的婚事,大家似是都心照不宣,已经是镜花水月,空了。 长姐曾来家里探望过几次,留了些自己体己银两。我知道,她受了娘家拖累,在周家那大家族里肯定受尽冷眼,日子不好过,便推拒着不肯收。长姐磨挲着我满是冻疮的手,眼泪便扑簌簌,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落下来,又怕惹得娘伤心,背了身紧咬了下唇。 阿娘躺在床上,眼睛不是太好,絮叨着让长姐给我重新寻个合适的人家,莫再耽误了我。那时我已及笄,正是女儿家出嫁的最好年纪。周家的态度一直很暧昧,当初两家议定婚事时,周家曾以一对上好的羊脂玉手镯做为订礼,抄家时全被充公了。母亲不愿再上门自取其辱,只托了长姐婆婆带了退婚的口信,而周家却迟迟不做出回应,一直拖了一年多的时间。 这一年里,我学会了收敛自己的脾气,放低姿态,还学会了母亲最擅长的苏绣,夜里掌灯熬夜绣些扇面,手帕,门帘,在管家儿子阿文哥的画摊旁出售,得了他许多照拂。 开春的时候,我见到了小五,几乎不敢认。他参加朝廷武试,被圣上钦点了探花,与状元郎一起打马游街。 侍卫鸣锣开道时,我正在摊前同一位夫人为了两文铜钱讨价还价,被侍卫推了一个趔趄,幸好阿文哥在身后搀扶住了我。当小五身披锦锻红花骑在高头大马上,眉眼飞扬地经过时,我正暧昧地靠在阿文哥的怀里。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眸子里有风雨欲来的暗凉。 我思及自己如今的狼狈,最初有些感伤和羞赧,眼神慌乱无措。后来反被他盯得恼火,骄傲地抬起下巴,愤怒地盯视他,直到他消逝在我的视线里,一摸脸上,满是冰凉。 那几日里都有些失魂落魄,指尖被扎满了针眼,卖东西时也有些心不在焉。 几日午后,有个流里流气的富家公子哥带了随从凑过来,一边翻拣着我面前的绣品,一边斜着眼睛看我,嘴里说着不三不四的话。 我只低垂了眼睑,冷着脸并不搭理,我早已没有了张狂的资本,不得不收敛了自己的尖牙利齿,强忍着他的羞辱。 阿文哥恰巧不在,他见我一人软弱可欺,更是变本加厉,猪手越过摊位拉扯我的袖子。我委实气不过,正待发作,小五从人后挤过来,亲热地搭了那人的肩:“齐检兄,你的品味可越来越差了!你晋王府里莺莺燕燕,什么样的美人没有?这样粗陋的乡村丫头也能入了你的眼?” 我方才知道,那人竟然是晋王府小王爷,仗了父亲一手遮天的权势,在京城里出了名的暴虐好色,为非作歹,罪行罄竹难书,世人避之唯恐不及。 他见了小五,大有惺惺相惜之态,眯了眼道:“周统领,姹紫嫣红,各有千秋,看她明着低眉顺眼,但我一看便是泼辣的主。” 小五不屑地打量我一眼,“你看她那双手,粗糙得像杨树皮似的,你也下得去口?哪里比的上醉梦楼的小金枝水嫩。”然后低头一阵耳语,应是甚么不堪入耳的话,那齐检脸上的笑愈来愈猥琐,迫不及待地跟着小五离开了。 小五临走时笑嘻嘻地拣了一块交颈鸳鸯图案的锦帕,塞进怀里,嘀咕道,“带给小金枝换个香吻。”惹得那人一阵大笑。 而我,收拾了摊子,一路气喘吁吁地跑回家里,烧了一锅热水,将青紫遍布的手泡进水里,烫出两行泪。 第二天再去集市,我姜汁抹了脸,更加素净了打扮。有三十多岁妇人,自称是锦绣庄的林娘,在我摊位前,翻拣了一番,对我的针线很满意,递给我两锭银子,让我将所有绣品全部包了,送到她的绣庄,并且告诉我可以从她那里领些活计来做,以后便不用在街上风吹雨淋了。 我大喜过望,对林娘几乎是千恩万谢了。 后来就有了更多的时间在家里,在阿文哥的帮助下开垦了一小块荒地,种下些菜蔬,日子便没有那般艰难了。 大多的空闲时间,坐在院子里绣花时,我经常会想起小五,明知他已非我的良人,还是会仔细回味他的每句话,每个字,时哭时笑。 母亲忧心忡忡地望着我,自责自己的身体耽误了我的幸福,并且越来越多地提起阿文。 阿文后来极少来我家里,我在街上偶尔见他,他也装作低头摆弄他的画作,并不像以往那般热情地同我搭讪,有时还会偷偷塞给我两个糖饼。 我在半路上拦住他,不依不饶地刨根问底,我实在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做得不好,得罪了他。 他站住脚,低头并不看我,闷声道:“有人警告我,让我离你远些,说你是有了婆家的人了。”然后走得头也不回。 那时夏末秋初,微凉,我已经将近十八,女儿家最美的年华挂在我的指尖,摇摇欲坠。 我却不明白,我的婆家在哪里?这两年里他对我不闻不问,如今这般纠缠又有什么意义? 《你是我娘子》 母亲午休时,我到村口的河边浆洗衣服,昨日家里修葺屋顶,父亲溅了一身的泥浆,我搁到今日才得了空闲。 午后静谧,河水清凉,我脱了鞋子罗袜,赤足站到水里,滤去了夏末浮躁,心里透彻欢快,不觉哼唱起了悠扬的乡间小调。 后来总感觉浑身不自在,如芒在背,住了声回头瞧,小五正抱了肩,斜靠在河边的柳树上盯着我看,发丝如墨,嘴角微微上翘,显露出两个深深的梨涡来,愈加显得风流倜傥。 我想起阿文哥的话,想起醉梦楼的小金枝,尽量让自己笑得千娇百媚,万种风情,冲他招了招手。 他明显一怔,似是有些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然后大步走了过来。近前时,看到了我手里的灰布衫,脸色便有些暗沉。 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悄声道:“那水底石缝里藏了一尾锦鲤,好生肥美!” 他蹑手蹑脚地靠过来,脱了鞋袜,兴奋地压低了嗓子道:“哪里哪里?”一面猫了腰慢慢向前走。 我等他靠得近了,抡起手里洗衣服的棒槌就朝着他的腿弯结结实实地来了一记。他猛然吃痛,扑倒在水里,呛了水,溅起一阵大的水花和波纹,我放在石头上的衣服便随着湍急的水流飘了下去。我顾不得同他纠缠,急忙伸手去捞,却被他从身后突然捉住脚踝,拽进水里,全身尽湿,狼狈不堪。 我挣扎着向下游走,被他一把拉住了手腕,“你不要命啦,一件衣服而已!那小子有那么重要吗?” 不提还好,提起阿文哥,我心里的委屈终于忍不住爆发出来,“我就不要命啦,就阿文哥好!从我家落魄以后,就只有他一人对我好!你凭什么赶走他?!非要我孤家寡人,没人可怜没人爱,你才得意了是吧?高兴了是吧?” 心里的委屈苦楚压抑了太久,我先是不住地对他拳打脚踢,后来没了气力,才终于放声地哭出来,像孩子似的抽噎,近乎歇斯底里。 他将我搂进怀里,用手轻拍着我的背,笨拙地把我贴在脸上的发丝挽到耳朵后面去。“乖,不哭不哭了,不就一件衣服么,我脱了还你,光着屁股回家还不行吗?” 我被他逗得笑出声来,又不好意思,觉得在他面前哭鼻子很没了面子,狠狠地锤了他两拳,落下时却绵软无力,“谁稀罕你那臭衣服,那是我一针一线给我父亲缝的,熬了好几个晚上,丢了心疼。”思及那段日子的艰难,眼圈里的水又溢了出来。 他从怀里掏出一方濡湿的锦帕给我擦脸,正是那交颈鸳鸯的图案,“我让林娘给你的银子不够家用吗?你每天还在熬夜?” “林娘?”我惊讶地抬头,顿时醒悟过来,酸涩地道:“我不用你来可怜我!” 他捉了我捶打他的手,裹在手心里细细磨挲,幽深的眸子里满是心疼。 这时我才发觉我们全身衣服都湿透了,贴在身上,他紧搂着我的腰,几乎肌肤相贴,我能感觉得到,他胸膛上散发出的热气和怦然心跳。 如此暧昧。 我挣扎了两下,他却抱得更紧,凑近我的耳边,一字一句道:“你是我的娘子,我不心疼谁心疼?” 我多想就此沉浸在他为我编织的甜言蜜语之中,不再自拔,奈何我寒碜的粗衣贴着他的锦衣华服,醒目而讽刺。 我狠狠地推开他,冷冷清清一笑,“五少爷,青橘高攀不起!” ------------ 【娃娃亲】 (赌) 夏末秋初,风已微凉。 我又重新回了阿文哥的画摊旁,在喧嚣的闹市里叫卖我的绣品。 阿文哥依然照顾我,对我不再像先前那般冷清,但是也不再热络,只低了头静心作画,从不问我回来的缘由,省却了诸多尴尬。 流年不利,很不幸在几日后,我又遇到了那游手好闲的晋王府齐检,他涎着一副令人生厌的嘴脸,拉扯着我去他府上陪他吃酒。阿文哥上前拦阻,也被他的随从打倒在地上。 街上围观了很多的百姓,似是司空见惯,都摇头惋惜,并不敢向前,想来那齐检一向嚣张跋扈,怕是无人敢惹。 我被他的随从架了胳膊,苦苦挣脱不开,见到小五带了士兵正巡查从路口处过,危急之下,我不得不扬声向他呼救。 他不再像那日对齐检那般嬉皮笑脸,紧蹙了双眉望着齐检抱拳道:“齐检兄,卖兄弟一个薄面,这个女人与我有些渊源!” 齐检明显有些不快,沉下脸来,“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吧,这女人还轮不到你!” 小五强压了怒火,上前格开禁锢着我的侍卫,将我拉进怀里,沉声道:“她是我没过门的妻子。” 齐检一声冷笑,“上次在醉梦楼,你小子就为了小金枝跟我较劲,今天我好不容易相中了这个女人,你故意掺和一脚是不是?小爷我还就不吃你这套,今个非要带她走!” 小五的脸色瞬间很难看,薄唇紧抿成一条线,明显是在拼命压抑怒火。“齐检兄,我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你若仍然执意妄为,可莫怪我不客气!” 齐检还未说话,他身边的侍卫当先笑得前俯后仰,“小世子,他竟然在吓唬你!吓死我了!” 齐检亦笑得肆意,不屑与张狂,“我若是说,这女人我今天势在必得呢?你又如何不客气?” 两方人马剑拔弩张,气氛沉闷而压抑。街上百姓都停止了窃窃私语,屏息静待着事情的发展。 如此场面,无论谁已经都不能做出退缩让步,丢了颜面。 小五咬牙道:“将阮青橘带回大理寺作证,明天我早朝要参上一本,状告晋王府齐检仗势欺人,强抢人妻。” 京城里竟然有人敢挑衅晋王府的权威,人群齐齐倒吸一口冷气,顿时哗声一片,议论纷纷。 齐检似乎很满意人群的反应,笑得格外嚣张,“哈哈,五少爷,周巡使,我等着!大理寺是你老子的地盘又如何?他坐不坐得稳,还不是小爷我一句话的事!我还要状告你以权谋私,擅用职权呢!” 人群自觉让开了一条道路,齐检带了手下人,大摇大摆地走过我们跟前,狠狠地一口啐在小五身上。 小五铁青着脸,眼睛里几乎冒出火来,强自压抑着,紧了紧搭在我肩上的手,柔声道:“别怕,一切有我,安心等我去接你。” 我被士兵单独关进了一间密室,暗无天日,并且不允许外人探视,与外界完全隔绝了起来,我忧心如焚。 牢里分不清早晚,我按照狱卒送饭时间来看,应是熬过了两日,便被狱卒上了枷锁,大堂提审。审问的阵势很大,座上官员看服饰都是朝廷一品大员,无形的威压令我有些战战兢兢,低垂着头,喘不过气来,跪拜时也几乎虚软了双腿,回话带着颤抖。 齐检做为被告,反而得意洋洋地端坐在大堂右侧,而小五状告王爷府世子,属于以下犯上,应是先被打了杀威棒,跪在堂下,衣衫上还残留着刺目的血迹,见了我,目光里充满了关切。 没有料想,对我的审讯却很简短,并没有过多为难,似乎只是走了个过场,简单询问了我与小五的关系与那天事发的经过,我如实讲了。 齐检对此不痛不痒的罪行应是不屑一顾,自始至终都一言不发,并不辩驳,却更加放肆地用赤裸裸的目光上下打量我,就像是在端详案板上的一条鱼,摸着下巴思量该如何烹制。 我大多时候是低垂了头,乖乖地在供词上签字画押,便被重新带了下去。 回头,晋王坐在上首的位置,对我笑得阴冷。 我提心吊胆地更加厉害,几乎坐立不安,因为这不是简单的输与赢,而是事关生死!稍有不慎,一败涂地。而我又什么都做不得,只能焦急地在牢里走来走去,等待消息。 分不清究竟过了几个日夜,牢房的门被人打开,三个狱卒打扮的陌生面孔的人,狞笑着走进来。 牢里温度骤减,格外阴森。 我惊骇地后退,心里咯噔响了一声!脑子里仿若进了万千只嘈杂的蜜蜂。 想起那日河边,小五望着我一脸心疼,“青橘,我实在等不及他们的畏首畏尾,仔细绸缪,我也不忍心再看你继续受苦,陪我冒险演一场戏吧,赌上我们两家的性命?” 难道,小五输了?! 领头的人挥挥手,后面有两个魁梧的人走过来,手里掂了阴寒的匕首。 “你们要做什么?这里是大理寺的监牢,没有皇上的旨意,你们敢胡作非为?”我故意大声叫嚷,希望能够引来狱卒的注意。 那人阴冷地望着我,笑得得意,“晋王謀反都不怕,还在乎你一条小命?你那情郎可真是好样的,竟然借了你这个由头,状告晋王十宗大罪,样样证据确凿,想是早已谋划了好多年。还有你的父亲,怀揣着皇上密旨,隐而不发,忍辱负重,掌控了晋王在城防军里的人马,关键时刻将晋王援军阻在城外,使我们孤立无援,功亏一溃。都好奸滑的算计!” 原来小五胜利了,我们赌赢了! 这几年晋王权势滔天,皇上早已有意除之。早在几年前便开始精心谋划。小五父亲明里攀附晋王权势,阿谀奉承,取得他的信任,举荐了大理寺卿一职。这些年里,状告晋王的官员不胜枚举,小五父亲压而不发,当着晋王的面销毁了不少状纸。背地里却在搜集各种罪证,也暗里保护了不少证人安危。 小五假意靠近齐检,武试后不仅顺利取得了城防的权利,掌控了京城防卫,更利用齐检的草包,获取了更多的关于晋王党羽的消息。 那日里,更令我下定破釜沉舟的决心,放手一搏的,是父亲被贬,并非皇上昏庸,迫于晋王权势,而是皇上故意为之,在城门处埋下的一枚暗棋。早在父亲入狱那天,小五父亲便与他冰释前嫌,将皇上的良苦用心告诉了父亲。 晋王多疑,耳目众多,小五不敢与我往来亲近,眼睁睁地看着我吃了这许多苦楚。 他说:“我用性命在赌,趁晋王大意,一举拿获。但并无十拿九稳的把握。如若失败,皇上会将过错全部推到我们两家身上,以免晋王狗急跳墙,有了借口謀反。青橘,你敢不敢赌?” 我的嘴角不觉牵扯出一抹得意的笑,我不仅有胆量赌,而且还赢了。 那人掂了掂手里的匕首,讥讽地望着我:“你竟然还笑的出来?杀了你,让周家和你爹享受荣华富贵的同时,悔恨一辈子吧!” 寒光一闪,便向我迅疾刺了过来。 (番外) “青橘,你怎么又爬树上去了?小心肚子里的小包子!” 我将手里刚摘下的梨子瞄准小五的头丢过去,正中目标!我得意地拍拍手,反驳道:“我再说最后一遍,我肚子里的是小团子!” 小五把地上的梨子捡起来擦擦,咬了一口含糊道:“反正娘说了,你肚子那么大个,肯定是双胞胎!” 我懊丧地拍了拍肚子,离卸货还有两个月,就已经撑得快要崩开了,小五母亲更是收了我的刀棒,不许我再耍弄。 日子好生难过。 我做势要从树上跳下去,小五紧张得直哆嗦:“姑奶奶,你安生一会儿行不行?” 我坐在树干上,笑得得意:“我的身手你还不放心么?” 小五无奈地连声哄我,“我承认你厉害,那套抠鼻子挖眼睛的下三滥手段都能把晋王的三个随从收拾了,谁不提你色变?” 我随手摘了一个大个的梨子使劲向他的头上砸过去,他早有防备,轻巧地接住了。 “周小五,我再跟你说最后一遍,我那是真功夫!自从第一次跟你打架吃了亏,我就在府里拜了师傅玩命地练,就指望着哪天一拳干倒你呢!” 我想起那日,小五带了士兵疯了一样冲进牢房,看到那三个大男人被我揍得鼻青脸肿,跪地求饶的样子,他的随从脸上抽搐得快变了形。 原本坊间流行的“英雄冲冠一怒为红颜,为民除害为国锄奸”的话本,因了我这番英勇作为,也被篡改繁衍了很多新的版本。 而唯一相同的结局,便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英雄周小五被我的彪悍折服,被逼无奈娶了嫁不出去的阮青橘。后来生下一对双胞胎,取名小包子和小团子。 最新作品【苏青婳】期待您的光临。 ------------ 【若兰】 (初见) 出了我的容华殿,向西不远,便是乾清宫。 一路上,宫人侍卫皆战战兢兢地下跪,低垂了头,瑟缩着身子,抖若筛糠。 我知道她们很害怕我,整个黎月王朝的人都知道,当朝太子凶狠残暴,嗜好渴饮人血。 我自幼时起,便会经常突然间性情大变,狂暴而凶残,全身血管里似乎有万千虫蚁在拼了命地叫嚣,如饥似渴般贪恋血腥的味道,只有饮下那温热的鲜血,才会平复下来,通体酣畅淋漓。 我有几个好兄弟,所以,这个被父皇刻意掩藏的秘密也便不是秘密了,被肆意渲染后,整个黎月王朝沸沸扬扬。 也有十几位大臣被撺掇了上书,跪求父皇废了我的太子之位,将我囚禁起来,以安民心。父皇拍案龙颜大怒,斩杀了领头的大臣,后来便再也无人敢提。 我却是厌极了宫人们那副惊若寒蝉的嘴脸,平素里在我的容华殿深居简出。 乾清宫里,父皇母后都在,还有一位着浅蓝裙襦的素雅姑娘,凤目丹唇,面若凃脂。她见了我并不行参拜大礼,只微微欠了身道个福。 我恭敬地向父皇母后请了安,母后难得的开心,拉了我的手,向我介绍那位姑娘,“应祥,这是你若兰师傅。” 然后转头对那女子笑道,“以后就有劳若兰师傅了。” 我冷冷地望了一眼那女子,不染脂粉,淡雅如兰,看着倒也顺眼。 她轻浅一笑,对我母后道,“师傅临终抱憾,收徒不慎,叮咛我一定代大师兄了了这段因果,太子殿下的毒我自当尽力。”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残暴并非我的本性,我是中了一种叫做“噬血”的毒。此毒源自于传说中的药王谷,解起来不难,难的是药引灵山药狐之血稀世罕见。这许多年来,父王一直都未停止过重金搜寻,好不容易寻了一只,视若珍宝,却被奴才们养废了。 喂养一只药狐,各种奇珍异草自不必说,还要学识渊博,深諳药理药性,殚精竭虑,不能有丝毫偏颇。看她不过双十年华,难道竟然养成了药狐? ------------ 【若兰】 (暗生) 我一言不发跟着她出了宫。 第二天便收到了探子搜集来的她的资料:药王谷药老关门弟子弋若兰,医毒双绝,妙手仁心。 我们乘坐的是同一辆马车,她曾皱了眉抗议,我只说了一句话,“放心,我对你没有兴趣,只是不想你太早丢了性命而已。” 我的口气一向如数九寒冰。 她便乖乖地上了我的马车。 这个世界上想我死的人太多了。 没想到,马车离了京都以后,却一路安然。 暗卫向我用密音汇报,曾有不止十拨人马想暗中偷袭,却是离马车十步远的地方便中毒身亡了。 我才发现她不容小觑。 装作漫不经心地喝茶,用眼角余光偷偷瞟她,她只专心读她的医书,娇娇弱弱,一双素手晶莹剔透,似是不染纤尘。 一路向南,进了山路,马车开始颠簸起来,虽然铺了厚软的褥垫,她仍然吐的七荤八素。每隔两个时辰便取了一粒白色的药丸,温水化服,借以缓解不适。 我原本是有很深的洁癖,可是看着她委实心有不忍,想来,她来京路上,便是这样一路煎熬着过来的。 我叮嘱下人仔细为她熬了清淡的燕窝粥,强逼着她一口一口喝下去,不听话便做势要捏了她秀挺的鼻子强灌。 她愤怒地瞪视着我,明明盈弱不堪的病猫,偏要装出小老虎气势汹汹的样子来。我握了拳抵在嘴边闷笑,惹得她恼羞成怒,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支银针吓唬我。 我夸张地做出惊骇的样子,瑟瑟发抖,她亦嗔亦笑,莞尔一笑间满室光华。 她昏睡时,我倚着车厢,偷偷地将她揽进怀里,枕在我的腿上,一任双腿麻木地如同蚂蚁啃噬,舍不得动弹分毫。低头看着她如婴儿般纯净的睡颜,睫毛如点水蜻蜓一般随呼吸轻盈颤动。我感到心里某处的围墙轰然倒塌了一角。 似是,有情愫暗生。 ------------ 【若兰】 (毒发) 我们不能做过多的休养,几乎是在夜以继日地赶路。我担心,自己会半路上突然毒发,失去理智。 我的那帮好弟兄们时刻都不会忘记照拂我。马车入川以后,唯一的官道便被堵死了,他们甚至动用了炸药。 路清理起来很吃力,耽误了我们好几日的时间。在路上,夜深时,我的毒便猛然发作了。 我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拼了命地隐忍,将那马车厢壁生生抠出几个指印来。木屑沾染了我的鲜血,散发着诱惑我神智的腥气。脑子里似乎有万千轰鸣,歇斯底里地叫嚣。 我想,那个时候我一定是极其狼狈的,赤红着双目,那疯狂而狰狞的样子不知道有没有吓到她? 她手里捏了几枚寒光闪闪的银针,几次小心尝试着靠近我。 我冲她怒吼,目眦欲裂,“滚,滚远一点!” 她紧咬着下唇,嘴唇上的那一点鲜艳欲滴的樱桃红刺激了我的视觉,同殷红的热血一般诱惑,我将她抱在怀里,压在身下,狠狠地吸吮她柔软而冰凉的唇瓣。 我饥渴辗转,却品尝不到我熟悉的那股腥甜,迷朦里,向她如玉润泽的肩颈狠狠地咬下去,如同新生的婴儿一般,贪婪地将她的鲜血吮砸进干渴的喉咙里。 她放弃了挣扎,我的喉头没来由地一阵窒息。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我第一次毒发时有了控制自己毒瘾的意志力。 (入谷) 她原本就已经很虚弱,如今更是雪上加霜,到达药王谷时,我是抱着她下车的。 她几次挣扎,我愈加收紧了手臂,她便把头埋进我的胸前,用手揪紧了我的衣襟,只露出一只粉红色小巧玲珑的耳朵。 下人大都留在了谷外,我只贴身带了两个身手利落的侍卫。 谷口很是隐蔽,设置了重重机关,难怪世人皆知药王谷,却求医无门。 谷内曲境通幽,别有洞天,遍野奇珍异草,温泉香气氤氲,恍若人间幻境。 她指了一处简陋的篱舍道,“你且在那里委屈暂住,明天起我帮你调理脏腑。这处温泉是你解毒必不可少的。它底部铺的全部是罕见的药石,四周种植的皆为解毒良药。所以我才会让你从京都千里迢迢来我药王谷。待散开你体内淤毒,便可饮那药狐之血了。” 话未说完,便有一道银光,带了一股奇异的香气,向她迎面扑来,钻进她的怀里。 她嫣然一笑,如水莲初绽,不胜温柔。“小东西,鼻子还是这么灵,可是想我了吗?” 原来是一只银色幼狐,不过小狸猫一般大小,窝在她的怀里,低声呜咽,似是受了委屈,扬起毛茸茸的尾巴扫着她的下巴。 “它在怪我丢下它自己不管,好像生气了。我先回屋子里歇息,服了药需要小憩一会儿,你随意吧。” 转身带着灵狐,进了对面的竹屋,闭了门户。 ------------ 【若兰】 (惊变) 第二日,朝阳初升时,她才出了门,一扫昨日的病态,气色好了许多,脸上竟也有了些许红晕。 她走近温泉,小心翼翼地探触水温,用手挑了泉水洗脸,水珠沿着她滑腻的肌肤滚落进她白玉无暇的脖颈里。 我看得痴了,她回眸冲我噗哧一笑,我才惊觉自己失态。 她自怀中拿出一个白玉瓷瓶,从里面倒出一粒碧绿莹润的药丸,放到我的手心里,“你服下这药丸,每日里泡四个时辰温泉,五日后便可为你解毒了。” 我闻了闻那药丸,只觉奇香扑鼻,便依她所言,以袖掩口,丢进嘴里,淡淡地道:“那就有劳敬兰师傅了。” 我转头吩咐侍卫,“去谷外叮嘱一声,仔细看守,莫让闲杂人等打扰了我疗伤,否则杀无赦。” 不过片刻功夫,侍卫便回来暗中禀报,谷口并无可疑人员出入。 我的心便沉了下去。 温泉泡起来通体舒泰,我大多时候都是坐在里面,阖了眼睛,静静地想事情。 她偶尔会来看我,给我送药,我们都是冷清寡言之人,彼此极少寒暄。 我问她,“怎的不见那只狐儿了?” 她无奈地一笑,“它这几日贪睡,慵懒得很。我都逗不醒它。” “我那日瞥了一眼那小东西,委实乖巧。明日我便可以解毒了,我倒真的好奇,不知与我宫中所饲养的那只有何不同之处?” 她略一沉吟,便回了屋子。不过片刻功夫,便抱了那只灵狐出来,那小东西有些无精打采,却在她怀里不安分地扭来扭去。 我伸手去接,暗里突然间闪过一道黑影,疾若闪电,将那灵狐抢在手中。我措手不及,微一愣征的瞬间,那黑影不过几个腾跃,便消失了身形。 我和侍卫正欲追赶,她的竹舍内一声“砰”然巨响。 我心里一惊,疾忙破门而入,室内硝烟弥漫,我掩了口鼻,费力搜索,方看清地上有两具黑衣尸体,皆为中毒而亡。 室内原本应该另有通道,如今已被炸塌了出口。 “这里已经不安全了,我们速速启程回京吧。” “那灵狐怎么办?”她微蹙了眉头。 “我宫中还有一只,只是被奴才们养废了,或许你能有办法。” 回京路上一路安宁,她也没有再晕车,应是习惯了这颠簸。 只有临进京城时,生了一点小变故。我的毒没来由地发作了,来势汹汹。 那时候,她正在把玩手里的一串铃铛,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却勾人心魂。 我狠狠地伤了她,比上次要严重得多,不顾她的挣扎和哀求,整个肩被我撕咬的血肉模糊。 待我清醒过来时,满车妖艳斑斓的血红,她瑟缩在车角,满脸泪痕。 那串铃铛就滚落在她的脚边,染了猩红的血。 我下了车,吐的一塌糊涂。 ------------ 【若兰】 《宫变》 车马一行入了宫门,侍卫小声禀报“主子,御林军换防了,都是生面孔。” 我看了一眼对面的她,闭了眼睛,面上平静无波,似乎是在假寐。 我掀开车帘望出去,淡淡地道,“都是二皇子的人马,想来是他出手了,行动吧。” 对面的人睫毛轻轻地颤了颤。 她自受伤以后便不再同我讲话了。 我刚想说些什么,马车便被一队铁甲侍卫重重包围了,二弟从人群里信步走出来,神采飞扬。 “太子一路辛苦,小弟特来迎接。” 我下了马车,掸了掸袖口的灰尘,笑着道,“父皇和母后呢?” 二弟盯着我的脸,带着玩味和探究。 “太子殿下好淡定,你可知自己现已四面楚歌了?” 我打量四周,答非所问,“有劳二弟带路吧。” 乾清宫。 囚禁了父皇母后,还有十几位朝中肱骨大臣。 我依然恭恭敬敬地请安,一丝不苟,“儿臣不孝,让父皇母后受惊了。” 母后担忧地拉起我的手,“祥儿,若兰师傅呢?你的毒可解了?” 二弟身后笑的畅快,“我听说,太子殿下的毒非但没有解,反而变本加厉,凶性大发时,把他的若兰师傅撕咬成了重伤。父皇,这样的太子你确定可堪大用吗?” 众人哗声一片,目光如箭一般向我射来。 我低垂了头。 “不可能!”母后大声喝到,“祥儿一向意志力超乎常人,断然不会做出这等事情。” “母后这是不相信喽?”二弟得意地说,“那就请大家看场好戏了。” 他回身拍了拍手,有人从门外走了进来,背了阳光,一时看不清眉眼。 母后惊呼,“若兰师傅!” 她身上的伤已经包扎过了,手里掂了那串血染的摇铃。 “你给我的药丸是毒药?”我冷冷地望着她。 “不错,那药丸亦毒亦蛊,不但可以加剧你的毒性,更可以控制你的心魂。”她的声音冰冷而陌生,我望着她,感觉她就像一尾恶毒的响尾蛇。 “那路上,你是故意用铃声诱我毒发了?”我扫了一眼她缠了纱布的脖颈,那里似乎是被我咬下了一块肉来。 她望着我的目光带了恨意,“不错!我只是没想到你毒发起来竟然那般凶残,连我的铃声都控制不住。” 我忍不住扯了扯嘴角,我不知道,那个表情是不是像在笑,“原来,这铃声不仅能够诱使我毒发,还能控制我心神,怪我孤陋寡闻,没有配合好。” 我叹息一声,呼出胸口里憋闷的浊气,“二弟手眼通天,竟能寻到药王谷所在,又收罗了诸多奇人异士,我心服口服。” 二弟仰天大笑,带着夙愿得偿的得意,“太子一向倨傲,能让你低头认输,实属不易!” 门外,有烟花绽放,红橙黄绿青蓝紫。 我的嘴角忍不住噙了一抹笑意,心安了。 那是我和暗卫约定的讯号。 ------------ 【若兰】 (黄雀) “可叹二弟自己早已身中剧毒,成了他人篡位的傀儡,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却不自知。” 二弟的笑声戛然而止。 我叹气道,“有道是久病成医,你皇兄我这许多年里,几乎足不出户,阅遍群书,对于蛊毒一事,也是略知一二。” 门外一阵尖细的笑声,如夜枭啼鸣。 一黄袍老者负手走了进来。 一旁袖手而立的“若兰师父”恭敬地跪下行礼,“徒儿拜见师父。” 父皇惊起,“薛珙!是你!你还没死?” 老人一阵桀桀怪笑,“承蒙皇上的恩德,我这十几年来躲在苗疆,混得风生水起。” “卑鄙小人!”母后气的浑身发抖,“当年你野心勃勃,公然挑起医毒两派一场血雨腥风,被我揭发后,竟然对我祥儿暗下毒手,如今又再造杀孽,你可知因果循环,报应昭昭。” “报应?”他一声冷笑,“如今你的两位皇儿都已成了我的傀儡,整个黎月王朝皆可为我掌控,这就是所谓的报应!” 母后气得一阵眩晕,我疾忙扶了她,安顿她坐下。 “我一直都在奇怪,谁能有这本事先我们一步到达药王谷,提前部署好了一切,原来是兰儿的大师兄。如此说来,山路被阻,也不是二弟的玩笑了,而是故意拖延时日,给了你们另外挖掘通道的时间。” “不错,小娃娃,你比你二弟聪明多了。我们原本只是想捕杀了药狐的,谁料那小东西过于狡猾机敏。我们也只能将计就计了。” “果然好计谋!几乎天衣无缝呢。”我抚掌大笑,“可惜百密一疏。” 我望向二弟,他抿紧了唇,面如死灰。“二弟,你是愿意以后听命于这个贼人,苟且偷生,还是陪为兄拼死一搏呢?” 二弟昂了头,“我虽然不忠不孝不义,但是这点傲气还是有的,自当宁折不弯。” 语气铿锵,掷地有声。 老头仰天大笑,“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落定) 他身后那女子抬了手,从脸上撕落一层人皮面具,露出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她阴狠地望着我,双目似要喷出火来。“太子殿下,没想到吧?” 她得意地摇动手里的铃铛,诡异的音符,悦耳摄魂。 我眯了眼睛,轻哼一声,“若不是那日实在反胃,我必然吸干你的血。” 她惊愕地后退两步,“你没有中毒?!你是装的!” 我不觉有点好笑,“我在宫里是看着别人演戏长大的,你那日清早一出屋门,我便认得你不是兰儿。” 她瞪大了眼睛望着我,似是难以置信。 “兰儿前两日脖子曾受了伤。药是我亲手敷的。你那日洗脸时我便知道了。” 她低头闭了眼睛思索良久,“抢走灵狐的黑衣人也是你的手下?” “不错,”我淡然道,“你从屋子里抱出灵狐,我便确定兰儿还被囚在竹屋里。一面抢走灵狐,以免你们第二日再做手脚,一面让暗卫进了竹屋救人。没有料想到里面竟然暗藏了使毒高手。” 我听到她咬牙切齿的声音,恨极了我。 “哈哈,怪不得小师妹多年前跟随师父入宫,不过见了你一面,便为你呕心沥血养了这只药狐。果然是人中龙凤,值得值得。” 我的心里一震,猛然间记起,多年以前,是有一位白髯老者,带了一个垂髫少女,来为我看诊。恰逢我被皇弟们嫌弃,侮辱,那老者捻须摇头叹息,“此毒非灵山药狐不能解。” 我只记得了这句话,如同溺水的人抓到了救命稻草,看到了生命的曙光,却未曾留心过她的眉眼。 “你难道就不想救我小师妹了吗?”老头一脸阴狠盯着我的脸,似在暗里权衡她在我心里的重要性。 “这就不劳大师兄费心了。”这声音于我来说,简直犹如天籁。 她怀里抱着灵狐,一脸憔悴,更显单薄。 我上前心疼地将她紧紧拥进怀里,狐儿受了挤压,奋力挣扎出尖尖的嘴巴,呜咽抗议。我不觉好笑,还是多亏了这狐儿鼻子灵敏,才能这样顺利寻到她。 “师傅临终前有两件憾事,其一就是太子殿下的伤,其二就是没能亲手除了你,谢罪天下。” 御林军全副武装,鱼贯而入。 老者一脸狰狞,“我不介意多几个人陪葬!” 兰儿一声轻叹,“你们莫要靠近他,他浑身都是毒。” 众人皆忌惮,退后三丈。老者得意地仰天长笑。 一直沉默的二弟却迅如闪电,一把长剑自他后背穿透,并且死死地抱住了他的双臂,“若兰姑娘,赶紧动手!” 他的血溅到二弟身上,如同烧灼一般,噬透入骨。 兰儿双手轻扬,一阵白色无味的粉尘飘过。 老人凄厉地惨嚎一声,绝望而不甘地闭上了眼睛。 “师父说你偷炼了本门禁药,伤口可自愈,又百毒不侵,等闲人不能奈何你。这是他老人家后半生的心血,为你准备的……” 兰儿心有不忍,我用衣袖拢了她的眼睛。 “对不起,你二弟我无能为力。” 尘埃落定。 (番外) 我第一次见他时,他正在被他的皇弟们欺凌辱骂,坚毅的脸上满是落寞和伤痛,师傅说,“兰儿,记着,这是我们药王谷欠他的。” 从师傅那里我知道,若要医他,必须灵山药狐。可是药狐极其灵敏,最忌生人气。我开始像药狐那般,采食极其苦涩的药草,去除身上的烟火气息。 我在灵山守了大概一年的光景,才诱捕了一只幼狐,贴身暖在怀里,精心喂养它。 我原本只想跟随师傅学医救人的,为了他,我开始学习炼毒,日夜刻苦。 再见他时,他伟岸俊朗,风华绝世。冷漠了一张脸,上下打量我。我故作镇静,心里却是云卷云舒,惊涛骇浪。 一路上,我与他共处一室,欣欣然却羞于启齿。他装作饮茶,眼睛经常偷偷看向我,我怕他看到我通红的脸,便用书遮了,半晌不知书上所云。 他外表看起来冷清淡然,倒是极其体贴入微的。我晕车厉害,夜半时醒来,头都是枕在他的怀里。我装作轻浅呼吸,睡得香甜,听他强壮有力的心跳,奢望,路更远一些,陪伴他的时间更久一些。 我想过无数次,他毒发时的应对方法。但是当他粗暴地吻上我的唇,疯狂地蹂躏辗转时,我投降了,手里的银针散落一地。 他就是我今生的劫,注定无处可逃。 所以,当我被大师兄囚禁时,我拼死护住了药狐,那是他所有的希翼。 后来,那个假扮我的女人提出他要看药狐,我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给了她,我担心自己终究斗不过大师兄,护不住狐儿的性命,不如孤注一掷吧。 那天,我被仓促转移,送到了京都二皇子府上,我知道,事情肯定有了变故。我心里一直是坚信他的,没有来由。 可能是,师傅曾经说过,“噬血”剧毒,这少年竟能抗衡这许多年,意志力惊人,非同一般。 待尘埃落定。 我听着他的心跳,安暖幸福。 ------------ 【师傅,我要嫁给你!】 (一) 传言祸国殃民的雪山顾子陉新近收了个徒儿,还是个娇滴滴的女娃儿,举众哗然。 大家都议论纷纷,说是雪山之巅,孤男寡女,怕是子陉的红鸾星亮了。听闻有人专门为此消息真假设了赌局,赔率高达一赔十。一时间我的府上门庭若市,大家都知道我与他关系交好,来向我打探底细。 那顾子陉白白浪费了一副掷果盈车的妖孽皮囊,性子偏生如他的府邸一般冷清阴寒,生人勿近,此消息的可信度着实令我怀疑。 我正每日里无所事事,闲得无聊,巴不得生些事情出来,我嘱咐童儿闭门谢客,自己连夜飞去了雪山。 既是打探虚实,自然不能光明正大地现身,偷窥绝对是首选。 我了解顾子陉,就如同他了解我一样。我经常会偷偷溜进他的梅园偷饮他埋在树下的梅子酿,所以他很熟悉我的套路,对我时刻保持着警惕。我念了个“隐”字决,小心地闭了气息,才轻车熟路地向他的梅园慢慢靠近。 还未到近前,便看到子陉冷着一副棺材脸从院子里走出来,一身的冷意冰封三尺,我饶是早先盯着看腻了的,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有一身鹅黄的娇俏少女,赤足带了脚铃,叮呤叮呤地一路追过来,紧扯了他的袖子,“师傅师傅,徒儿错了,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声音清甜软糯,带着央求。 子陉只是微蹙了眉毛,一双眼睛古井无波,拂开少女的手,继续傲娇地向前走。 少女追在他的身后苦苦央求,“师父,我真的知错了。不要赶惜儿走好不好?”灵动的眼睛里已见泪光盈盈。许是撵不及,脚下一绊,摔倒在地上,委屈地哭出声来。 子陉也只是脚下一顿,毫不怜香惜玉,头也不回。 少女眼巴巴地等了许久,只得沮丧地爬起来,拍拍身上的雪,快步追过去,磕磕绊绊地绕到子陉前面,竟然就势躺倒在地上,像一只猫儿一般就地打起滚来。 子陉无奈地摇摇头,转了个身,少女便如法炮制,追过去继续撒娇卖萌打滚。 “呜呜,师父,求求你了,我若是被赶下山去,那玉虚老头会笑死我的,你不知道做他的孙女有多命苦啦!” 原来这唤做“惜儿”的丫头竟是玉虚真人的孙女。早年时,玉虚真人对子陉有点拨之恩,难怪他一人冷清惯了的,竟然会答应收徒。玉虚老头那些赖皮招数竟被他孙女如数学了来。 果然子陉揉了揉眉头,败下阵来。 “那你可知错在哪里?” 少女抬起头,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眨了眨,疑惑道:“昨天徒儿不该偷看师父洗澡?” 子陉脸色一沉,重重哼了一声,拔腿就走,那少女这招数应该使得多了,惯会察言观色,一把搂住了他的腿不放,“那定是徒儿不该夜半时钻进师父的被窝!” 我差点“噗哧”一下笑出声来,忙拼命掩了嘴,此行非虚,竟然还有如此劲爆的看点,只是那香艳画面只能自己脑补了。 子陉嘴角抽了抽,脸上能滴下水来,“那你可知悔改?” “嗯嗯嗯!”女子把头点的如鸡啄米,哭兮兮地道:“我昨天实在是冻僵了,脑子不听使唤,才走错房间的。” 子陉低头看她,“我不是捉了一只火狐给你暖身吗?” 少女撇嘴道:“我夜里睡觉不老实,砸到它几次,它居然嫌弃我,不和我睡。”然后恍然大悟道,“喔!师父,定然是我昨晚睡觉时手舞足蹈,把你鼻子砸痛了,害你早起流血,你才生气的。对不起,对不起!” 子陉一脸的铁青,几乎是咬牙切齿。 我难得见子陉这般臭的脸色,却是再也忍不住,憋得弯下腰来,顿时乱了气息。 子陉广袖一挥,一股冷风夹杂着地上的积雪向我铺天盖地地笼罩过来。我只顾着笑,没有提防,躲闪不及,被砸了个劈头盖脸。 我不得不显出身形,故作优雅地旋了个身,以最潇洒的姿势撩开额前的刘海,露出我最得意的桃花眼,含情脉脉而又幽怨地望了一眼子陉。 “老相好,几月不见,你还是这么粗鲁。” 子陉却是难得开口,“几月不见,你倒是越来越骚包了。” 地上趴着的丫头一咕噜站起来,好奇地上下打量我。“天哪!你长得好漂亮!” 我不禁一脸黑线,子陉这是怎么教导徒儿的,怎么夸人都不会。我天生女像,最忌讳别人夸我漂亮,她却正中我的痛脚。 “小丫头,你非要死皮赖脸地跟着这冰块儿做什么?莫如拜我做师父,我府里姹紫嫣红,可比这阴寒沁骨的雪山有趣多了。” 实话实说,这古灵精怪的小丫头还是蛮合我胃口的。 小丫头咬着手指,歪头看我,又看看子陉脸色,似乎犹豫好久,才摇头道,“你太聒噪了,我不喜欢比我自己话多的人。” 魅力败给子陉,并不是一件丢人的事情,像他那般云端高阳的男子本就少见。可是这小丫头拒绝的理由倒也奇特。 “最最主要的是我可以教你许多好玩的本领,尤其是怎样对付你师父这样又硬又臭的脾气,还有……” 子陉愈加冷了脸,“你府里那些姹紫嫣红的女人近日太消停了是不是?竟然让你得闲。”说完竟然招呼也不打,直接偷袭我,一道天罡之气直接向我面门冲来。 我知道,他这是吃醋了! 三十六计走为上,我立即脚底抹油逃下山来,看那小丫头的赖皮手段,攻下顾子陉那是迟早的事,此事十拿九稳,我此行不虚。 回到府里,第一件事就是拿了五千两银子交给小童,让他乔装改扮了去赌坊押宝。 原谅我一个修道之人如此财迷,实在是府里闲人太多,胭脂水粉,簪环绫罗俱都开销太大,养家糊口不易,必须精打细算。 ------------ 【师傅,我要嫁给你!】 (二) 本以为赢了赌局那是铁板钉钉的把握,谁料想一个月后,那唤做惜儿的小丫头竟然哭哭啼啼地找上我的府邸,“你那日说要收我为徒,如今可还算数?” 那副梨花带雨的可怜样,心疼的我手里的扇子都忘记了摇。“怎么,那顾子陉又把你赶出来了?那种铁石心肠不解风情的师父不要也罢。” 小丫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慌忙拿了手绢,连哄带劝才止了她的眼泪。府里怜香,惜玉两个丫头趁机端上来糖水糕点,成功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她应该是饿坏了,一顿狼吞虎咽,如风扫残云。 怜香丫头多了句嘴,“这是多久没有吃饭了?你师父怎的这么狠心?”惹得她丢了点心,撇撇嘴,又委屈地抽噎起来。 “师父他不疼我了,往常无论我闯下多大祸,只要不吃饭他都会原谅我的。这次我都饿了三天了,他也不闻不问。” 我小心翼翼地试探她,唯恐又惹得她泪雨滂沱:“你又钻你师父被窝了?” “没有,没有!”她的头摇得像个拨浪鼓,“我只是气不过那个叫未央的女人和他亲近,夜里让火狐捉了几只雪鼠丢进她的房间里,把她吓哭了。” “未央?”未央我自然识得,她曾经倾慕子陉好久,轰轰烈烈地追求他闹出不小动静。奈何落花有情,流水无意,屡次碰壁后主动放弃了,她为人坦率磊落,后来还做了子陉的红颜知己。难道那子陉转了一圈,又发现了未央的好?“怎么?他们现在又死灰复燃了?” 小丫头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死灰复燃?我就知道他们早有奸情!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快就谈婚论嫁!” 正在喝茶的我猛然想起我那五千两白花花的银子,一口茶呛进鼻子眼里。“咳咳,你……咳咳……你说啥?他们谈婚论嫁了?!” 小丫头懊恼地靠在椅背上,“他们说今天就要成亲!俺家臭老头还要给她们主婚,我就说我不是他的亲孙女,这以后师父有了师娘肯定就不疼我了。” 我抬头望了望外面的天色,已是夕阳晚照,不禁急地捶胸顿足,“他今天成亲!那你来我这里哭哭啼啼的做什么?人家乐得清净,等你后悔了生米都煮成熟饭啦!” “是你说有法子对付我师父的,我才来找你呀。”小丫头撅着嘴巴,一脸的冤枉,“再说了,他们也成不了亲。” 我方才缓过一口气来,“你怎么知道人家成不了?你拆了人家洞房还是烧了他们喜服?那都不顶事儿,除非给他们下个药,睡上十天半个月的。” “差不多吧,”小丫头得意地说,“我冰封了整个雪山。” 我手里的扇子没拿稳,“啪哒”一声掉在地上。“你吹什么牛皮,你能冰封整个雪山?你师父都没有这本事。” 道家高深者行云布雨引天雷都不是多大的难事,虽然逆天而行多少会有反噬,但是下雪冰封则不仅是改变天象,还有违万物循环往复,先不说她这小身板承担不起反噬,所需要的道行一般的上仙都修炼不来。 小丫头疑惑的挠挠头发,“我也不知道,反正我会,小的时候就会一点。” 我的心一动,难不成她天赋异禀,是修道的逆天奇才? 思及此处,我恨不得用扇子狠敲自己的脑壳,我怎么就这么笨呢,我完全可以用八卦推算她的命理,预测她与子陉之间的瓜葛。 我凝神细看她的面相,却是虚虚实实,如雾里看花,怎么也看不真切,觉得好生奇怪,如若不是有人为她逆天改命,那么就是有高人遮了她的命理。 “丫头,你生辰八字是多少?” 她摇摇头,“不知道,爷爷说我是捡来的,没有生辰八字。” 玉虚那老头有多护短,人尽皆知,再说就算不知生辰,以他的道行,逆推算也是轻而易举。这小丫头也信? 思及此,我又一身冷汗,那玉虚老头就算再宠她,不让她涉足尘世,她也不至于如此懵懂天真吧,言行举止活像一个十来岁的幼童,莫非, 她是扮猪吃老虎! 但是精明如子陉,如若这丫头真的有什么心思,他与她朝夕相处,如何会看不透? 我嘻笑着看着小丫头问:“你冰封了雪山,不会把你爷爷和子陉冻坏了吧?” 小丫头歪着头想了半天,小脸逐渐皱成一团,最终摇摇头道,“不知道!” “啥?!不知道?!”我猛得蹦起来,“你自己施的术法,你竟然说不知道!小丫头,你逗我玩呢,是吧?” 小丫头望着我泫然欲泣:“我只是不想他们成亲,一时生气就控制不住了,呜呜……我也不知道轻重。” 我无力地拍了拍脑门,“那还愣着干嘛?赶紧回雪山!” 拽着她急匆匆出了我的府邸,迎面一股铺天盖地的暴虐之气便向我们袭来,力道之大,竟然令我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我心里暗道不妙,我的府邸风水极佳,我平日里又图个干净,门口皆贴了符箓,设了结界,不洁净的东西入不得我府内。竟然不知外面的世界何时充溢了如此多的怨气,绝对不容小觑。 事有轻重缓急,我来不及多虑,也顾不上怜香惜玉,拉着她一路疾飞向西,听她在云端惊呼连连。越往西行,瘴气愈浓,几乎冲天,我拨开云雾向脚下望一眼,却是遍地狼烟,战火弥漫,民不聊生。乡野平民间也怨声载道,你争我斗,没有了平日里的清平和乐,想来,是这些怨气直接迷惑了人间诸生的心智。 传言几百年前曾有怨神猖狂,作祟人间,当时便是这幅凄惨光景。诸位上仙和修者皆心智不稳,被他幻想所迷惑。唯有隐世雪女心思极净极纯,耗尽全身灵力,下了冰封咒,封印了怨神的九成怨气。难道他如今竟然冲破了封印? 正疑虑间,一股冲天黑气瞬间兜头向我们冲来,我忙凝神,心里默念静心决,却怎么也压抑不住心里的烦躁。身后的丫头愤愤地甩开我的手,“你抓痛我了!” 我不耐地回头,“救人如救火,难不成我还有那心思跟你月下散步?” 小丫头扭头就走,“那我不回去了,反正他们也不要我了!让他们自生自灭好了!” 我一股火气猛的窜进脑门,“人命关天,说得轻巧!”控制不住一掌便向她拍去,出手后便有些后悔,却收势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凌厉的掌风向着她胸口的位置袭击过去。 千均之际,眼前有白色人影一闪而过,广袖翻卷,翩若惊鸿,将掌风悉数化去。 子陉站在两步开外蹙眉望着我道,“你二人受了怨气所惑,赶紧清心。” 小丫头见了师父,一扫刚才的怨气,欢喜地一跃而上,搂住子陉脖子,眼睛里冒出两颗亮闪闪的星星,“师父师父,你想我了不是?” 子陉却是一脸的厌恶之色,抬起胳膊将赖在他身上的小丫头拽下来,“大胆孽徒,竟敢欺师灭祖,我是来捉你回雪山受罚的。” 小丫头被搡得踉跄后退了两步才站稳脚跟,一脸的不可置信:“果然你有了那个女人就不疼我了,你以前从来没有对我这样心狠过!我讨厌你娶别的女人!” 子陉二话不说,出手凌空封了她的穴道,上前揽了她的腰疾行而去,留我一人华丽丽地杵在了原地。我不知道子陉突然的态度转变源于何事,上次偷入雪山,还能看出他对小丫头眼里那种浓的化不开的宠溺,如今却是判若两人。虽然感情的事情别人无法干涉,但事关我的赌局输赢,我只能厚着脸皮撵上去。 ------------ 【师傅,我要嫁给你!】 雪山的冰封未解,一片银装素裹,应是小丫头对子陉手下留情,他才能最先冲破了封印。 小丫头极不情愿地施了术法,解了冰封咒,然后便气呼呼地坐到一边,独自委屈地抹起泪来。 我是最看不得女人伤心,上前捅了捅她的胳膊,安慰道,“你放心,我和你是同一战线的,我挺你。但是你自己可千万不能气馁呀。” 小丫头明显丧失了斗志,瑟缩着双肩低头丧气地说,“我一哭二闹三上吊,什么招数都使过了,我还苦苦央求了他整整一天,他都铁了心肠。先前对我明明还很好,我前几日生病的时候忽冷忽热,冷得几乎冻成冰块,他都不嫌弃,夜夜抱着我,不眠不休。可是我从昏迷中醒过来以后,就平白多了那个女人,师父也对我突然冷淡了起来。就连我那捡来的便宜爷爷也骂我自私霸道,可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喜欢师父对别的女人好,我的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我以手扶额,相当无语地含泪望了望苍天,“合着闹腾了半天,你还不知道自己喜欢上你师父了。” “喜欢?”小丫头疑惑地看了我一眼,“我一直都很喜欢啊。” 我清了清喉咙,看来我需要给她普及一些关于情爱一类的基本常识了,我真的很怀疑她爷爷是不是把她栽到花盆里养大的。“那个,我尽量简单一些跟你说吧,这种喜欢呢是说会脸红心跳,朝思暮想,想嫁给他一生一世在一起的那种喜欢。” 小丫头眨巴着眼睛愣了好久,然后猛的蹦了起来,像只兔子一样连蹦带跳地向他师父那里窜过去,“师傅师傅,我终于明白啦,我是因为喜欢你,我要嫁给你!你不要娶别人了好不好?” 子陉貌似正在对未央殷勤地嘘寒问暖,闻言瞬间黑了脸,气冲冲地走到我面前,说道,“你若是想留下来喝我和未央的喜酒,就安生地待着,不要跟她胡说八道。否则,慢走不送。” 小丫头满脸的欣喜瞬间僵住了,声音里带了一丝苦涩和颤抖,“师父,难道你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我吗?” 子陉低垂了眼睑,冷声道,“你若继续这般纠缠下去,我只会感到厌烦。” 小丫头的手紧紧地攥成拳头又松开,盯着子陉的眉眼,紧咬着下唇,几番挣扎,泪雨滂沱。见子陉好像视而不见,无动于衷,最终望向我,哽咽着开口道:“你带我离开雪山好不好?”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好,我带你走!” 子陉却身形一转,挡在我的面前,沉声道,“不行,你不能带她走,她必须留在雪山。” 我的脾气顿时就上来了,指着他的鼻子就骂,“凭什么呀,顾子陉,你以为你是谁呀,我们都要围着你转!你想爱谁我管不着,但是你把小丫头强留在这里,让她眼睁睁地看着你和未央成亲,看着你们各种恩爱,你就满意了是不是?你不觉得这样对于丫头来说,很残忍吗?我不过只见过她一面,都觉得于心不忍。” 子陉却只皱了眉头不说话,站在我的面前挡住我的去路。这个闷骚的男人有时候的确能把人气疯。 “你这是硬逼着我动手喽?” 他还是不言不语,脚步却纹丝不动。 我懒得废话,直接出手。论起水平来,我俩不过半斤八两,难分伯仲,也有可能他略胜我一筹,但是我平日里经常故意惹得他不爽,与他你来我往比划上一天一夜,对于他的招数,大都心里有谱。 一出手我便毫不留情,招招狠厉,迫得他节节后退。小丫头被剑风所阻近前不得,急得乱了手脚,苦苦哀求。 一时四周雪片纷飞,眼花缭乱,逐渐看不清对方人影。子陉且战且退,我步步紧逼,一路将他逼至雪山顶峰,把小丫头远远地甩在了后面,我们不约而同地收了手。 “说吧,子陉,为什么这样做?是未央逼你还是另有苦衷?” 子陉闭着眼睛缓缓吐出一口气,似是卸下了伪装,满脸落寞凄凉,一声苦笑道:“你怎知我有苦衷?” “屁话!”若不是离得远,我恨不得立即踹他一脚解气,“你顾子陉那股闷骚劲儿我还不知道?除了小丫头能跟你吊着脖子撒娇耍赖,哪个女人能凑近你跟前?再说你跟未央要是能对眼,娃儿早都遍地跑了。” 子陉仍是不说话,我急得火冒三丈,“你若是不肯说,我那些投毒下药的损招可都教给她了。” “雪女附在惜儿身上。”他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啥?雪女?”我有点摸不清头脑,“雪女跟这事情有什么关系?” 子陉拧了拧紧皱的眉头,方缓缓开口道:“当年雪女封印怨神几乎耗尽了所有的真气,只余下一屡灵力若有若无,不能幻化真身,就附在了惜儿身上。惜儿与她命格相同,至阴至纯,只是雪女修行需要心思纯净通透,不能有丝毫杂念,否则两人必定元神俱毁。无奈之下,玉虚真人封印了惜儿的三情三欲,所以惜儿的心智一直与八九岁孩童一般,纯良通透。原本雪女只需再潜修几年,便可以凝成真身,还惜儿灵智。没有想到,如今执掌天下者荒淫无度,导致民间怨声载道,膨胀了怨神的修行。封印逐渐有了裂缝,怨气外泄。玉虚真人察觉后,为了有助于雪女凝结灵气,将惜儿送来雪山,以师徒名义在我门下修行。本来雪山灵气充沛,既可以掩藏雪女的气息,又能促进她灵力突飞猛进,脱离惜儿已是指日可待,可是没有想到……”子陉开始有些犹豫,仔细斟酌如何开口。 “没想到惜儿竟然喜欢上了你,冲破了玉虚道长的封印,心智也开始逐渐成熟起来是吗?” 他半晌低头不语,沉默许久,“雪女即将功成之际,心智受了情欲影响,走火入魔了,惜儿也九死一生。” “所以你们想斩断了小丫头的情欲,联合未央演了这出戏,好令她心如死灰?” 子陉眼睛里闪过一丝心痛,“涅槃重生,迫不得已。” “馊,真馊,这主意不是一般的馊。顾子陉,爱而不得只会加深惜儿的执念,令她心智更乱!” ------------ 【师傅,我要嫁给你!】 夜半时,我迷晕了子陉,带着小丫头偷偷溜出了雪山。 她几次恋恋不舍地回头,抱走了子陉捉给她的火狐。 她说那是自己对师父唯一的念想。 离了雪山,便没有了雪山的清宁平乐,四处乌烟瘴气,污浊不堪。 小丫头很快便从离别的伤感中剥离出来,被渲染在悲凉的怜悯里。 人间四处哀鸿遍野,骨肉相残,兄弟反目,夫妻成仇,战场上金戈铁马践踏过后,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入目入耳一片杀戮,婴孩的啼哭声,男人的惨嚎声,女人的哀求声,声声凄惨,催人泪下,虐人心弦。 惜儿几次不忍闭了眼,“怎么会是这个样子,简直惨绝人寰,人间炼狱一般!” “怨神做祟,凡人皆被迷了心智,满腔怨忿,自然没有了平日里的太平安宁。” 丫头抬起红肿如桃的眼睛望着我,“上天有好生之德,为何都没有人阻止怨神肆虐呢?” “因为,只要你有一分贪念,便会给怨神可乘之机,被他迷惑,自相残杀。” 我盯紧了她的眼睛,她的眼眸依然清澈通透,但是我能感应到雪女悲天悯人的慈悲和无能为力的苍白。“丫头,如果我说,普天之下只有你才可以阻止这场悲惨杀戮,挽救人间浩劫,你愿意牺牲自己吗?” 小丫头鄙视地瞥了我一眼,“玉虚老头说我一无是处,捉去喂妖精都不够人家塞牙缝的,别打我主意!” 我收起平日里吊儿郎当的神情,一本正经地看着她,“丫头,我说的是真的,只要把子陉从你的心里剥离出去,还原你的本真,你就可以做到。” 小丫头单手翻飞,手心处多出一把精致小巧的匕首来,递到我跟前,脆声道,“给,你看我哪块肉有用就割哪一块,但是唯独我的心不是自己的,我管不住。” 她的思维跳跃太快,我一时有些愣怔,“我割你肉干嘛?煎炒烹炸还是蘸酱吃?我要的就是你的心!” 她扑闪着眼睛傻愣愣地看了我半天,疑惑地问我,“我的心你打算怎么吃?” 我恨不能一巴掌把自己拍回雪山去,小丫头的心智忽而单纯忽而成熟,沟通起来实在费力。可怜的子陉平日里肯定没少被虐待啊! “小丫头,你以为你自己是人参果呢?!” “那,那你是喜欢上我了吗?虽然你很好,但是我不会喜欢你的。” 我原地转了三圈,拼命咬着牙告诫自己“淡定淡定”,然后扶着她瘦削单薄的双肩,沉声道,“惜儿,你听着,我不是跟你开玩笑,假如,我要把你的心取出,和别人互换,这样可以平息人间战乱,救赎天下苍生,你愿意吗?” 小丫头好像被我严肃的表情吓到了,良久方重重地点头,“修道之人当如是,虽然我很怕疼,但是我愿意。” “如果,如果……”我搓了搓手心,“如果有很大的风险,可能会令你以后不能再醒过来呢?像一个活死人那般呢?” 小丫头嘴角浮起一丝苦笑,“那样也好,我就不会心痛了。” 我心里难免有些酸涩,如果不是现在事情已经过于严重,再拖延下去怨神完全脱离封印,恐怕无法挽回,我宁愿让时间慢慢治疗她的伤痛,逐渐将子陉从她心里剔除出去。 周围的黑气愈来愈浓,在小丫头周围上下盘旋,果然如子陉所言,惜儿离了雪山,雪女的气息便流泄出来,很快就会被怨神察觉。 我既要躲避怨神的耳目,又要躲过子陉的寻找,我容易吗? 我伸出手牵起惜儿,暗暗将自己的气息渡给她,用来混淆她的气场。果然,浓郁的黑气逐渐慢慢消散。但这不是长久之计。 藏身的地方,我已经想好了,地处太行山脉附近,那里有一个巨大的天然磁场,南北对流,足以掩藏我们几日光景。 我决定冒险给惜儿换心,寻一个与她命格相似的孩童,取其稚子纯净之心,换给惜儿。 这是上古邪术,有点伤天害理。那日在雪山之巅,我向子陉提起时便被他一口否决了。“我坚决不会同意!莫说其中痛楚剜心刻骨,惜儿和那孩童可能九死一生,这种逆天邪术,你所遭受的反噬要比惜儿痛上百倍。你不仅修为尽毁,你的寿命也随着你的刀子一刀一刀地流逝,术法成功之时,恐怕也是你命尽之日。” 子陉一向这般迂腐,舍小义而顾大家,一条性命算的了什么?老子好歹也算积了阴德,就算下了阴曹地府,也能跟阎王爷一起吃香喝辣拜把子。 我马上嘻皮笑脸地锤了他一拳,“你就不能幽默点呀?开个玩笑而已,那邪术早就失传几百年了,否则我先把咱俩的心换了,用你那副铁石心肠把我府里那帮争风吃醋的女人赶走,落个耳根清静。” 实际上,那邪术是真的失传了,毕竟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没有几个人愿意做。而我也只是偶然听一位垂死的术士讲述过方法,我本身没有太大把握的。 我告诉惜儿,三天后便可以换心了。她低头不语,装作无所谓,我却看得分明,有晶莹剔透的泪珠掉落到她怀里的火狐身上。 “我不怕死,可我真的害怕会彻底忘了师父。”我听到她轻声地与火狐低语,并偷偷将子陉的名字刻满了山洞。 “惜儿最爱师父顾子陉。” “顾子陉是我的师父。” “我是惜儿。” …… 磁山里我用罗盘蕴养了一根天磁针,取出后用惜儿的连心食指血喂养两日,我便可以根据它的指引寻到与惜儿命格相近之人。 那天,惜儿很平静地告诉我,“等我醒来,记得告诉我,我叫惜儿。” 我握着刀片的手一僵,有些于心不忍,我不敢告诉她,换心以后,我会消除她们以往的记忆,她将不再是她了。 那个刚刚被我捉来的小女孩,正安详地躺在旁边的石床上,被我下了秘药,睡得香甜。如若能够功成,于她而言,也算功德一件,以后福报不浅。 惜儿缓缓地闭上眼睛,复又睁开,眼波璀璨流转,“我师父他也是喜欢我的是吗?他只是为了让我忘记他才不要我的是不是?” 我紧咬着牙关,重重地点头。 小丫头嘴角缓缓绽开一抹灿烂的笑意,瞬间十里春风,百亩桃花,竟也不及那刹那芳华。 我抬起的刀片就再也不忍心落下去。 犹豫良久。 最终被子陉牢牢地握住了手腕。 “告诉我术法,惜儿是我的徒儿,让我这个做师父的来吧。” 小丫头猛地惊坐而起,一扫刚才的大义凛然,委屈地唤了声,“师父!”,泪珠子噼里啪啦地断了线。 我撇了撇嘴,丧气道,“我藏得这么隐蔽,竟然也被你找到了。” “我只是先你一步找到了这个小女孩,跟着你一路回来的。” “你还是要阻止我这样做吗?” “怨神已经凝结成了实体,只剩最后一成怨灵没有突破封印。玉虚真人已经带着几位道友去巩固封印了,迫在眉睫,这已是唯一的方法。” “我滴个乖乖,竟然这么快!”我大吃一惊,手腕一翻,向子陉迎面扫去。 子陉心里似是早有防备,广袖翻卷,便将我趁机撒出去的药粉卷入袖口。“故技重施,你还想再迷晕我一次?” 我不禁急得直跳,“早先你不同意,现在我辛辛苦苦地准备妥当了,你又颠颠地跑过来跟我抢功德是不是?” 子陉还是那副欠揍的棺材板表情,“你在红尘俗世里行走久了,心里难免沾染了污浊秽气。我比你更适合。” “你放屁!你怎么不说你对小丫头还有贪念呢!她地上打个滚,撒个娇,你都心疼地不行,乖乖投降,你能看着她忍受噬骨剜心之痛,下得去手?再说了,术法功成以后,你完蛋了,小丫头还活不活?!我上哪里给她找一个活蹦乱跳的顾子陉?” “我自己惹下的祸端,种下的因果,自然应该自己承担。”他说得很轻巧,却是一字千钧。 小丫头走过来,偎进子陉的怀里,伸出双臂圈住他的腰,像一只小猫那样在他怀里蹭啊蹭,“就让我师父来吧,我希望有记忆的最后那一刻,留在我眼底的是他。” 我狠劲锤了自己的胸口一拳,跺脚道,“这么好的差事便宜你了!我替你护法去!” 我却是忍不住红了眼圈,将咒语术法一字不漏地告诉子陉,仔细叮嘱了,走到洞口,背转了身。 最是无情伤别离。更何况是死别。 揪心的安静。 我几乎能够听到身后有泪珠溅落碎裂的声音。 “师父,惜儿很久以前就盼望着能够这样抱着你,听你的心跳,我一直认为那肯定是最幸福的事情。” “怪师父不好,委屈你了。” “原本我以为,醒来后再也记不得你,是天下间最残酷的事情。如今我才知道,我明明记得你,却会再也见不到你,更加撕心裂肺。师父,是惜儿任性,对不起你!” “惜儿,术法完成,雪女脱离了你,我会解开你爷爷对你七情六欲的封印,但是,我也会抹去你所有的记忆。” “不,师父,惜儿求你,我宁愿一辈子活在对你的思念里,也不愿空白了对你的记忆。以后心虽然不再是我的,可能我不会再爱你,但我至少还有你。” 子陉沉默良久,方带着浓浓的鼻音轻轻地“嗯”了一声。 “时间不多了,师父,开始吧,惜儿不怕……” ------------ 【师傅,我要嫁给你!】 术法很费心力,必须要先取两人的心尖血,相互融入对方体内,然后再封住两人的七经八脉,最后方能念动咒语,开始真正地换心。整个过程必须一丝不苟,不能有丝毫杂念,也容不得半分差池。 我虽不忍亲见,但我能够体会得到,子陉将手里的刀片对准疼在自己心尖上的惜儿时,心里是怎样的感受。那无疑是在凌迟自己的心,千刀万剐。 我与他相交几百年,他一向清心寡欲,无喜无悲,古井无波的脾性经常令我纠结。我闲得实在蛋疼时,曾想尽了办法,偷他的梅花酿,祸害他的药庐,带了一群的烟花媚俗女子去他的雪山喝花酒,只想惹他雷霆一怒,看他顾子陉急得跳脚骂娘的不淡定,都没有得逞过。如今,我亲眼见到了他的狼狈,他的悲痛,我却也感同身受。 我恨不能不听,不想,不闻,不问,不看。 却都不能。我的知觉必须要比平时还要灵敏百倍。洞口处,我虽然布下了结界,阻止怨气和邪物的侵袭,但是,怨神如今的强大与无孔不入,使我必须时刻保持机警,不敢松懈分毫。 洞口盘旋缭绕的黑气已经越来越浓,我知道,他已经感受到了雪女的气息,正在慢慢向这里聚集。怨气无数次闯过我的阵法,向洞内横冲直撞,均被我的结界弹回。它们越来越狠厉的冲击,使我不得不全神贯注,凝注全副的精神去应对。 我需要做的是拖延时间,尽量,等待术法功成的那一刻。 怨神侵占了我身体的时候是悄无声息的,我丝毫没有察觉,更没有提防。 我正在聚精会神地操控我的阵法抵御怨气的疯狂侵袭,唯独忘记了怨神是可以操控人的心智的。 当我警觉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与上次被怨气迷惑完全不同,那时候虽然心里无名火起,焦躁狂暴,但是自己还有思维,自己可以主宰自己。而现在,我的思想完全被压制,我能够清晰地看到一张狰狞的脸在指挥着我的身体,居高临下地向我得意地示威。 我不能言,四肢不听使唤,只能眼睁睁地很清晰地看到自己破坏了阵眼和布下的结界,手里提了剑,一步一步向洞里子陉和惜儿走去,带着一脸恐怖的狞笑。 他熟悉我的所有术法,控制了我的灵台,而且他能感觉到我现在的思想。我愈是愤怒狂燥,他对于我的威压愈是沉重。此时我才知道,怨神可怕的地方,他想要控制一个人简直不费吹灰之力,那是逆天的存在。 我完全被压制,失去了自身的感触,唯一能够感觉到的是心口的位置开始隐隐发烫,那是师父当初给我烙下的八卦图,可以驱秽辟邪正阳刚。 我努力平稳自己的心情,在他慢慢靠近子陉背后,抬起手中的剑时,接引八卦的力量,将一股浩然正气气冲丹田,猛然大喝道,“小心!!” 正在心无旁骛,专心启动术法的子陉疾忙侧身,堪堪避过剑锋,却因法术生生半截被打断,逆行了心脉,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元气大伤。 重伤的子陉已经完全不是我,或者说是怨神的对手,怨神通过操控我的心智,已经熟知他的招数,轻而易举地避开子陉的攻击,出手招招狠辣,直逼面门。不过数个回合交锋,子陉便已经浑身伤痕累累,苦无招架之力。 怨神却不再紧逼,而是剑尖一拐,声东击西,向着石床上昏迷的惜儿刺过去。 我已身不由己。 剑,自子陉身体穿胸而过,在惜儿身上绽放血花无数。 惜儿的睫毛如蜻蜓点水般轻盈地颤动,须臾间有晶莹剔透的泪珠自眼角处滑落,双目缓缓睁开,室内一片流光溢彩,眸底却清澈明净。 她自石床上慢慢坐起,周身上下被一层柔和明净的光沐浴包围着,有惜儿的几分纯净与灵动,有雪女几分不染纤尘的圣洁与雅致,平添了淡然与从容,超凡脱俗。 她抬起纤巧圆润的青葱玉指,指尖轻灵翻飞,捏了个闭字决,轻点子陉眉间,便止住了他喷涌而出的鲜血。 她轻柔地抚摸着子陉的眉眼,有一点颤抖,深情无限。 我知道,她不应该是雪女,雪女是可以幻化自己的实体,她又与惜儿不同,少了惜儿的天真烂漫与懵懂。难道,是雪女与惜儿命格相同,机缘巧合之下,她们已经完全融合成一人,并且脱胎换骨。 此时,我深刻地感受到了怨神的惧意,他浑身都在颤抖,气息外泄,同时也减轻了对我的压制。 怨神应该还是畏惧着雪女的,所以即使他还没有完全冲破封印,也要冒险赶来阻止雪女的蜕变,不惜赶尽杀绝。 惜儿将有些失血过多,逐渐陷入昏迷的子陉靠在石床上,转过身来,舒展开双臂,便有无数的灵力自她身体里面涌出,像一个个光团一般,尽情吞噬着周围的怨气。 她娇喝一声“破!”我顿时感到精神一震,浑身上下如同有电流通过,酥麻后恢复了对自己身体的掌控权。 一个黑色的影子从我身体里面剥离出来,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动弹不得,却是忽虚忽实的形态。 “你做祟人间,生灵涂炭,造成诸多杀孽,留你也是个祸害,不如魂飞魄散了罢。” 我瞠目结舌地看着怨神就那样一点一点从我面前逐渐消失,变成一缕黑烟慢慢消散。 也太他妈容易了吧?前一刻还整得我们要死要活的,不可一世,就被小丫头一个破字就给玩完了? 不可思议!我好像听到我下巴脱臼的声音了。 “这位大哥,你的伤应该无碍吧?”她笑的一脸温柔。 我手动闭合我的嘴,傻傻地摇了摇头,她竟然不记得我了么? “那能不能麻烦你把这个小姑娘送回她来的地方?这位道友的伤势比较严重,我必须要赶紧给他疗伤。” 我方才想起子陉,转头看他,应该是小丫头的术法高深,他的脸色虽然苍白,但是应该并无大碍。而术法被怨神打断,子陉也算因祸得福,保住了一条性命。 我并不知道当时术法进行到了怎样的阶段,难道小丫头已经被封存了记忆? 我上前抱起石床上的小姑娘,总觉得哪里不对,细细思索。 “小丫头,不对呀,你若是失忆了,怎么会知道这小姑娘是我抓来的?” 小丫头顽皮地“噗哧”一笑,一改适才清雅高华的恬淡,“我和师父好不容易苦尽甘来,有许多悄悄话讲,你杵在这里做什么?多碍眼!没个眼力劲儿!” “好!好!好!小丫头,你这是过河拆桥了!” 小丫头歪着头嘻笑着道,“山下赌坊里应该还可以押注,如今一赔二十,你确定不走么?” 我恨恨地咬牙道,“这笔帐先记着,就留着你们洞房花烛夜一起算吧!” (完) ------------ 【青婳】 《青婳》 (身世) 我是兵部侍郎府的二小姐,何青婳。我自小在府里享尽锦衣玉食,千娇百宠,被何老爷和何夫人视作掌上明珠,对我百般宠溺。但是他们并不是我的亲生爹娘,这个秘密我很小的时候便知道。 那年我好像还未十二岁,和府里婢女捉迷藏的时候,无意中听到了老爷和夫人的谈话。 何夫人说,“青婳长的越来越像她娘亲了,眉眼简直和苏浅生前一般无二。” 何老爷说,“是呀,每次看到这丫头,我便忍不住心里有愧。恨不得多宠爱她一些,弥补当年对她娘亲的亏欠。” 我便猜想明白了,第一,我不是何老爷和何夫人的亲生女儿;第二,我的亲生母亲叫苏浅,已经去世了;第三,他们对我的好,是源自于对我娘亲的愧疚。 我自然没有跟任何人提起,包括最疼宠我的大哥何子东。而且从那时起,我便喜欢听墙根,稍有点风吹草动,我便千方百计地找借口到夫人的院子里,蹑手蹑脚地偷听他们的谈话。 府里下人很多,听墙根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需要时刻机警,偶尔被发现,便装出一副若无其事,天真烂漫的样子来。但我也因此知道了很多别人不知道的秘密。 比如,老爷在朝堂上并不如外表看起来那般光鲜,每日里也是尔虞我诈,步步惊心。 又比如,京中各个府里的辛事密闻,朝堂风云,府里下人之间的勾心斗角。 唯独,她们不曾再谈论起我的身世,似乎是刻意小心翼翼地避开来,都不想再提起。 偏偏,老爷和夫人都不喜欢我出门,就连子东哥哥,无论我怎样耍赖,出门时都不曾依我。对于我的身世,我寻不到其他线索,也不敢问。 最初时,夫人和老爷说话大都是围饶着我子东哥哥,经常埋怨他不肯像老爷那般入朝为官,光宗耀祖,而是固执地做了一名商人。 后来,子东哥哥的生意做的风生水起,夫人又开始操心他的亲事。 子东哥哥生的太好看,眉目如画,犹如嫡仙,是京中万千少女的梦里情人。听说曾有好几位京中大臣家的闺秀为了他,争风吃醋,不顾仪态当众争执。子东哥哥偏偏一副冷清面孔,无论对哪位女子的殷勤都冰了一张脸,一身傲骨,唯独除了我。 他从来不会对我疾言厉色,恰恰相反,我们两人独处时,他也会开我的玩笑,温言软语地哄我开心。小到步摇簪环,胭脂水粉,大到古玩瑶琴,珠宝名玉,但凡有一点合我心意的地方,他都会买来送我。 有一次,何夫人同何老爷在后花园里悄悄嘀咕,“子东对青婳太好了,我总感觉不太对劲。” 何老爷漫不经心地说,“兄妹两人关系好点不是很好吗。” 何夫人很肯定地否认,“根本就不是兄妹之间的那种感情,我看得懂青婳望着子东的眼神,同当初苏浅看你时是一个样子的。” 老爷便不再说话。 何夫人又嘀咕道,“你是知道的,即便他们不是亲兄妹,也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躲在假山后的我,心便一直沉啊沉,就像沉进了这水底,沁骨的凉。 我抱着肩膀在那里蹲了好久,才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爱上了子东哥哥。 不过,何夫人肯定是会反对的。 再后来,何夫人便为他四处物色好的姑娘,并且邀请她们来府上做客。府上女眷少,陪同她们的任务自然落在我的身上。 我是用极其挑剔,甚至微带着敌意的眼光来审视她们的,讨厌极了她们装腔作势的腔调,唯一看着还算顺眼的,便是将军府的千金未央。她的性子直率,敢爱敢恨,尤其是她父亲武将出身,不拘小节,经常带她外出,见多了世面,是那些只精于大院里面蝇蝇苟苟的小家子女人不能比的。 我同她很交好,虽然她靠近我也是隐带了一丝的讨好。 我说,未央,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情吗?你认识的人多,帮我打听一下谁叫苏浅?你知道,他们不喜欢我抛头露面。 他们当然是指何夫人和何老爷,自从我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便觉得有了隔阂,再极少到何夫人怀里撒娇,也很少扯着何老爷的袖子叫“好爹爹”了。 他们也只是叹气,女儿大了。 未央两天以后便兴致勃勃地来寻我,“你让我打听的事情我打听到了。” 我赶紧将她拉进自己的闺房里,借口支走了丫鬟,闭上了门窗。 “那个苏浅听说是前晋王最宠爱的侧妃,十几年前晋王谋反被满门抄斩,听说她独自一人逃了出去,正是你父亲奉旨通缉她,用了近半年的时间才将她的尸首带回朝廷复命。” 我手里正在给她剥着一颗金丝桔,手一紧,蜜汁溅了出来,我的泪水便止不住地涌出来,我慌忙用手绢掩了眼睛,“呀,桔子皮里的汁溅进眼睛里了,蛰得好疼!” (地狱) 我刻意疏离了子东哥哥。 我是反臣的女儿,我的身世只能是个见不得光的秘密,我与他也只能是一辈子的兄妹。 而且,他的父亲,我声声唤着“好爹爹”的何老爷,是我的弑母仇人,不共戴天。 我每日纠结在似海的养育恩情与滔天的灭门仇恨里。对于子东哥哥,我除了无可奈何,撕心裂肺的痛,我再也不敢有其他的想法。 害怕,真的有刀剑相向的那一天,他应该会感激我早期的狠心决绝,才不会陷入那种万劫不覆的境地,就如同我如今的处境,已是毁天灭地。 爹娘两个字,再也没有说出口过。我不过刚刚及笈而已,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没有那么深沉的城府,爱便是爱,恨便是恨了,我没有怒目相向已是极限。 子东哥哥三番四次地碰了壁,很是莫名其妙,一再地追问我,向我的丫鬟打听我的事情。 我说,“你不过只是我的哥哥,管那么多做甚?你以为你是我的谁?” 我说,“求你离我远一点,我很烦你。” 我说……我说了很多,字字针,句句刺,扎的我自己都鲜血淋漓。 那段时间,我们的关系很僵。 争吵过后的心痛落寞正好掩藏那刻骨的恨意,在朝夕相对的亲人面前,伪装的太累。 何夫人仍然在费心张罗着他的婚事,不时在饭时提及各个千金闺秀的贤良淑德。 子东哥哥冷冷地盯着我,“母亲去问青婳好了,她说哪个好,我便娶哪个。” 我心揪着生疼,赶紧低下头装作喝汤,生生将即将流出来的眼泪逼回眼眶。 “青婳,青婳”何夫人唤我,“你经常和她们一起,应该比较了解她们的脾性,觉得哪家千金和你哥哥般配?” 我暗里咬咬牙,轻轻地吸了吸鼻子,抬起头,盯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觉得将军府的未央蛮不错的。” 他用更冷的眼神盯着我,像是要将我生吞活剥一般,“那就劳烦妹妹替我约她!” 一句话将我送去阿鼻地狱。 (强吻) 哥哥同未央果然亲近起来,经常同她四处游山玩水,把酒泛舟。初始,未央牵了我冰凉的手,害羞地约我同去,我强颜欢笑,借口身体不适百般推脱。他冷哼一声,不屑地拂袖而去,徒留我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将手心里掐出血来。后来,未央见他不高兴我,便不敢多言,唯恐招惹他不欢喜。 他回家愈来愈晚,我的心也愈来愈焦躁,听不到他的脚步声,便难以安眠。有时守在门房里,漫不经心地与守门的杨伯闲聊,听他小厮唤门的声音才慌乱地起身离开。 杨伯劝我,“小姐回去吧,这么晚了,怕是要下雨了。” 我固执地摇头。 他今天约了未央去吃玉春堂的花雕,没带随从和小厮,我不放心,不时,开了角门出去张望。 风起时,哥哥才喝得酩酊大醉地被送回来,那时杨伯已经瞌睡了,我正傻傻地一个人站在门口。 哥哥一身酒气,踉跄着后退了两步,站立不稳,我赶紧上前搀扶住了,他的半个身子都靠在我的身上。 “青婳?”他歪过头迷离了眼看我。 “你怎么喝这么多酒?多伤身。” 他冷冷一笑,“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脚步踉跄,我支撑不住后退,背靠在了大门上才稳住身形。 他用一只手支撑着身体,一只手掐住了我的下巴,离我那么近,浓郁的酒气混合着他身上清寒的味道直逼过来,令我感到一阵窒息。 我抬手抵住他的胸膛,无力地推拒着他,无疑,我的举动激怒了他。他紧紧地贴住我的身体,暗夜里,眼睛里的两簇火焰灼灼逼人,我慌乱地移开目光,他不由分说低头吻了下来,撬开我的唇齿,带了三分愤怒,三分惩罚,三分激情,饥渴辗转。 我的脑子里一阵轰鸣,浑身被抽离了力气,痴了,傻了,呆了,笨了。 时间也静止了。 良久,他方才放开我,用头抵住我的额头,声音暗哑,压抑了难忍的渴望,“何青婳,你必须给我一个解释,为什么要这样残忍地对我?” 那时候,我绝对中了蛊毒,整个人都是晕晕沉沉的。“我,我们是兄妹啊。” 他的胳膊扣紧了我的腰,恨不能揉进胸膛里,“何青婳,不要跟我说,你不知道你的身世,你已经有很久没有叫过爹娘了!” 我喉咙一滞,让我怎样辩解,告诉他,你的父亲跟我有灭门之仇刻骨之恨吗? “是的,我早就知道,我是苏浅的女儿,晋王唯一的骨血,所以,我们根本是不可能的。”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青婳,你只需要告诉我,你心里有没有我何子东?” 我拼命地摇头又点头,“有,有,一直都有,我的心里只有一个何子东,全天下唯一的何子东。” 一道狰狞的闪电亮起,我的身体一僵。 “未央!” 不远处,她恨恨地盯着我,满脸不可置信。 有惊雷响起,大雨即将倾盆。 (风起) 已经过了散朝时辰好久,何老爷都没有回府。这样的情况以前也会有,但是今天何夫人却一直揪着胸口,说是心慌得很,怕是定然要有事情发生。 原本大雨初晴,空气清新通透,府里的气压却很低,四处沉闷。 子东哥哥取了银票,交给随身小厮,嘱咐他骑马去宫里找“熟人”打探消息。朝中每个官员在宫里都会有这样或那样交好的熟人,何府自然也不例外。 过了不过几盏茶的时间,小厮破门而入,气喘吁吁,满脸惊慌,“夫人,里面传出话来,老爷被弹劾,小姐事发,宫里马上来人传小姐进宫了。” 夫人骇得后退了两步,我慌忙上前搀扶了才稳住脚步,身子抖若筛糠。 子东哥哥蹙眉问道,“可还有其他消息?” 小厮道,“听说将军府的未央小姐和几位诰命夫人也被传诏了。” 子东哥哥挥手,将人打发了,闭了屋门。 夫人终于缓过神来,“子东,你速带着青婳离开京城,逃的越远越好!” “不!”我和子东哥哥几乎同时脱口而出,“我们走了你们怎么办?这是欺君大罪!” “青婳身世只有我和老爷知道,原本以为天衣无缝,唯独青婳长大后出落得和她母亲一般模样,我从不敢带她四处走动,唯恐当年认识她娘亲的人会起了疑心,没想到还是事发了。宫里宣诏各位夫人,想必就是为了指认你的样貌,可见肯定没有确凿的证据。只要见不到你,我们顶多只是牢狱之灾。” 我的心里瞬间如翻江倒海,搅了心神。走,无疑將置老爷夫人于死地,大仇可得报,但是子东哥哥与我也必然一辈子难逃愧疚与悔恨吧? “其实,我很早便知道自己的身世了,我想知道我亲娘到底是怎么死的。”我望着夫人的眼睛,仔细地捕捉她的心思。如果她亲口承认当年是老爷害死了我娘亲,我会走得心安理得一点。。 夫人有些着急,“子东,你速去取些金银细软做盘缠,否则来不及了!”然后回头用力地捉起我的手,仍然止不住颤抖。 “迫在眉睫,我们长话短说。婳儿,你亲生娘亲叫苏浅,是子东父亲学艺时的同门师妹。子东父亲在你外公临终前曾答应照顾你娘亲一辈子,可是后来进京为官认识了我。你娘亲一心爱慕他,在得知我们成亲后,一气之下嫁给了晋王做侧妃。可惜好景不长,晋王谋反全家被诛。老爷得知消息,提前将你娘亲救了出来,她方才得知自己已经有了身孕。当时全城下令追捕她,老爷为了她的安危,主动请缨,揽下了这个差事,明里緝拿,暗里护她周全。几月后,朝里有人知悉了他们的同门关系,上书皇上,告他包庇。皇上大怒,限期破案,不知如何被你娘亲知道了。她偷偷服下了催生药,早产生下了你,托付给我们,然后随你父亲去了。” 我怔然呆愣在那里,心里已是千回百转。 我心里恨了怨了这许多年,没有想到竟是这样的真相,于我而言,又算什么呢? 夫人急的几乎双目赤红,流泪劝道,“青婳,听娘一句话,和子东赶紧走,我尽量拖延他们的时间,娘求你!” 我脑中初如惊涛骇浪,如今听了夫人的央求竟然出奇地平静下来,心里有了计较在慢慢沉淀。 “娘,我去取一样东西,马上回来。” 说完不由分说挣脱了夫人的手,向子东哥哥的房间跑过去,回手栓上了屋门。 我知道,他的房间里,有一样何老爷师门密不外传的宝贝——金创药,见血即凝,盏茶时间即可愈合生新,往日里子东哥哥练剑受创,都是我给敷用的。 ------------ 【青婳】 《云涌》 子东哥哥破门而入,寻到我的时候,我刚巧把面巾蒙到脸上,背手将染了血的匕首和棉布藏到桌巾下。 他钳住我的手腕,焦灼得几乎变了声音,“宫里的人已经到了,跟我从后门走,马已经备好了。” 我踮起足尖,隔着面巾,在他丰润的唇上轻巧一吻,“子东哥哥,我不想一辈子愧悔,那比杀了我还难受。” 最终他依了我,牵着我的手,去了前厅。夫人正在一心同宣旨的人周旋,见了我们,跌坐在椅子上,脸色苍白。 我恭恭敬敬地向她磕了三个头,叫了一声,“娘亲。” 宫里,是子东哥哥随我去的,他坚持骑马送我,目送我入了宫,被沉重的宫门隔绝在了外面。 子东哥哥说,他当初知晓我的身世后,不愿像父亲那般身不由己,亲手向朝廷交出自己挚亲挚爱之人,所以坚决拒绝入朝为官,今日却悔青了肚肠,在我最孤立无援的时候,不能站在我身边。 我的心里的确很骇怕,但更多的是孤注一掷的决绝,为了爱我的和我爱的人,容不得半分闪失。 金銮殿上还未散朝,气氛沉闷而压抑,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迫感。我战战兢兢地向皇上行跪拜大礼,低垂了头。 “李未央,你将你刚才所言再跟何青婳一字不漏讲述一遍。” 皇上清冷的声音令我心不由一颤,我方才看到,李未央正跪在我的左首边,低俯了身子,轻微地颤抖。 “是,皇上。臣女昨晚送醉酒的何公子回府,他在街口便执意下了马车,我见大雨将至,便追过去给他送伞。在他家门口见他正与何青婳……交谈,听何青婳亲口所言,她是晋王与苏浅的亲生女儿。” 情之一字,果然害人不浅,我暗里掐着手心,叮嘱自己冷静,不可惊慌乱了方寸。 “何青婳,李未央所言,可是属实?” 我深吸一口气,道,“句句属实。”朝堂上下一片吸气声。“唯有一句当不得真。” “喔?哪一句?” “我曾无意中偷听到父亲和母亲私下谈话,才知道自己并非何夫人亲生女儿,乃是父亲外室所出。我娘亲生我之时难产,何夫人善妒,竟然阻止大夫诊治,以至于我亲娘命丧。何府子嗣单薄,何老爷又好颜面,偷偷埋葬了我的娘亲,才将我抱回府内抚养。我知道真相后,找何夫人质问,反被凌虐,几乎命丧。我一向被软禁府里,足不出户,举京皆知。昨日趁夜半风雨出逃,正好被兄长外出回来看到,挣脱不开。我见到李未央正跟在兄长身后,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谎称自己是晋王余孽,希望能借此面官,否则,恐将性命不保。恳请皇上恕罪,救我脱离苦海。”言罢,叩首,泣不成声。 “不可能!”李未央尖声道,“我亲眼见到子东在抱着你,还,还……亲了你!他又怎会害你?” 我吓得有些惊慌失措,几乎跌坐在地,“未央,我承认利用你不对,所有罪责我甘愿一人担当。但是纵然何子东他不喜欢你,你也不该如此诬赖于他,坏我名声。” 我用眼角余光看她,她暗里握了拳,“我亲眼所见!怎会有假?” “当时雨大风急,你确定看清楚了吗?”我冷冷凄然一笑,抬脸揭掉了脸上的面纱,“李未央,我这个样子,会有人喜欢吗?” 周围一片惊骇声,我看到父亲回头望我,震惊过后,满脸老泪纵横。 我知道,我脸上纵横交错的伤疤给了他们很大的惊吓。 有人在低声窃窃私语。 我俯在地上,几乎泣不成声,“皇上,何夫人说我长得与我生母一般妖气,最恨我的脸,所以就给我毁了。我宁愿为奴为婢为尼,也绝不再回何府那人间炼狱!” 大殿之上一片沉默。 良久,父亲颤颤巍巍跪了下来,似乎瞬间苍老,“老臣治家无方,甘愿领罪。” (结局) 当我重新蒙了面纱,从子东哥哥身前擦肩而过时,我对着他笑弯了眉眼,“子东哥哥,从今以后天下再也没有何青婳了,但是还会有千千万万个比青婳好百倍的姑娘爱慕你。” 我不敢停留,虚浮了脚步,尽量挺直了脊梁,留给他一个坚强的背影。 他猛地捉住我的手腕,酸涩了声音低声道:“爱慕何子东的姑娘可能有千千万,可是天下间何子东喜欢的从来只有一个何青婳,怎么办?” 我抬头望东南浮华庵的方向,那里是我下半生的归宿。 自古帝王多疑,纵然我百般狡辩,将可怜的模样做得十足,并且不惜坏了何府的名声,那帝王又怎会真的打消疑虑,只有这样禁锢了我,他才会心安罢? 我眨眨眼睛,将眼眶里的眼泪生生逼下去,“我用我后半生向佛祖祈祷:下辈子,你还做你风流倜傥的何子东,我不再做何青婳,托生平常人家。今生,如此便罢!” 这篇文犯了众怒,有姐妹以绝交要挟我,必须要暖暖的番外#(泪) #(泪) ,话说,我也是蛮心疼的,还好没有把女主虐死。 《番外》 我一直幼稚地以为,如此便是尘埃落定,最起码,我的牺牲可以护侍郎府暂时的清平安乐。 我不谙世事,竟是从来没有看透未央,她如此睚跐必报,尤其是得知子东哥哥竟然在浮华庵近邻结庐而居的时候,竟然挖空心思,不辞劳苦寻来了舒痕胶。 案子被重新旧事重提,发回大理寺重审。 我贱命一条,本身生与死对于皇上来讲无关紧要,但是他需要杀一儆百,所以乐见其成。 我脸上的伤疤在舒痕胶的滋润下逐渐淡化,最终犹如新生。 我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日益光滑的脸,等待着何家的湮灭,心急如焚。 事情根本就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所以,当我强撑出一脸慷慨,被押送出大理寺,一心奔赴黄泉的时候,竟然见到了侯在门外的子东哥哥,片刻恍惚过后,想到终是拖累了何家,我自然酸了鼻子,泪雨滂沱。 子东哥哥向我伸开双臂,拥进怀里,用天下间最磁性悦耳的声音道,“青婳,我来接你回家。” 那是世间最动听的情话。 原来,在等待最终审判的日子里,何老爷入了宫,呈给圣上一封密函,里面详细陈述了当年晋王的累累罪行和谋反罪证,出自于我娘亲苏浅的手笔。 我才知道,当年密告我父亲晋王谋反的,不是别人,正是负气嫁了他,却始终没有爱过他的女人苏浅,我的娘亲。 何老爷不愿公诸于世,一是不愿我知道真相后伤心,二是当年娘亲是假借了他的手揭发晋王罪证,他不想我知晓身世后记恨于他,三是,我金殿上已经欺蒙了圣上,他担心再弄巧成拙,又唯恐朝中如若还有晋王余孽,会对我不利。如今迫不得已,也只能将我娘亲的书信呈给了圣上,希望能够将功补过。 最终,圣上宽容,只是罢了何老爷官职,令何家世代不得入朝为官。我们举家搬迁至江南,寻一隅安然,种粮米桑麻,听鸡犬相闻,采菊东篱下。 时光安好。 青婳做何子东的百里桃花,何子东于青婳而言,便是一世繁华。 ------------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她叫窈窕,一个听起来娴静温婉的名字,诗意端庄。 可惜这个名字已经被江湖上的人遗忘了,人们都习惯称呼她“妙手观音”。 她可不是什么治病救人妙手回春的活菩萨,而是名遭世人痛恨的女飞贼,尤其擅长机关弩括。传说天下没有她打不开的锁,没有关得住她的牢。尤其是她自己研制的连弓弩可以连续发射九次,射程高达十几丈而威力不减。偏偏一双纤纤素手柔润晶莹,恰似那泥塑菩萨的拈花玉指,所以江湖人送她绰号“妙手观音”。 有江湖传闻,睿王爷得一诸葛孔明留下的玄铁宝盒,上刻“预言天书”四个篆书大字,盒子严丝合缝,以九连环暗锁作为机关。睿王爷遍请江湖能人异士均一筹莫展。他暗地放出风声,凡能打开此机关者,赏银万两。 江湖能人皆跃跃欲试。 窈窕不贪心,平日生活也不奢侈,一向知足常乐,黄白之物于她而言除了救济贫困人家,别无他用。但是,窈窕对于那个宝盒的机关十分感兴趣,俗话说,英雄寂寞,窈窕已经很多年没有遇到她解不开的机关了。 当然,她很喜欢自己的飞贼身份,能用偷来解决的事情,就绝不会笨到去毛遂自荐,自投罗网。 第一天,她用了整个晚上的时间摸清了睿王府的布防。 第二天,她偷偷在王府布防最松懈的地方做了手脚,暗里布下机关。 第三天晚上,她潜入了重兵看守的书房,盗取宝盒。到手后才发现有诈,被团团包围,束手就擒。 凶神恶煞的侍卫推推搡搡地把她关入了地牢。 “哈哈,又捉进来一个,终于有人跟我作伴了。还是位美娇娘。” 立即有人幸灾乐祸地喊。 侍卫不耐烦地一皮鞭挥过去,“你若是再这样聒噪,就把你自己关黑屋去!怪不得别人都受不了你!” 窈窕适应了牢里的黑暗,借着火把的光亮,瞥了一眼旁边的牢房,一个二十多岁的俊逸男子正嬉皮笑脸地看过来,冲着她挑眉一笑。 侍卫在窈窕的牢门上落了五把锁,反复叮嘱了狱卒,才放心地离开。 男子把干草移到靠近窈窕的铁栏边上坐下,冲着五把巨锁呶了呶嘴,悄声问“你也是来偷宝盒的吧?看来道行不低呀,竟然比我待遇还高。” 窈窕看了看他的牢门,竟然也上了两把锁。低头并不理他,自顾挑选了个干净的角落坐下。 他讨了个没趣,并不以为意,从自己身子下面抽出几把干草,从栏杆缝隙里扔给窈窕,“这里太阴冷了,多垫些干草,你女孩子家娇贵,时间长了受不了。” 俗话说“相由心生”,那男子虽然言辞轻浮啰嗦,但是看双目,幽黑透彻,溢满正气,不像那獐头鼠目的偷鸡摸狗之辈。 窈窕对他有了三分好感,低声问他,“谁给你进门撩的帘子?” 这是道上行话,意思就是师从何处,是谁领他入的山门。 那男子骄傲地扬起脸,“你是问我师傅吧?可别吓到你了。他老人家江湖人称'鬼手王'。” 窈窕望着男子一脸得意的神采,忍不住有些好笑,“原来你是李三的徒弟,这么两把破锁都能困住你,真不成器!” 男子闻言几乎怒得跳起来,“我师傅他老人家的名讳也是你个黄毛丫头叫的吗?道上人谁敢不尊敬他?” 窈窕不屑撇嘴道,“虽然我入门晚,但是他的大礼我还是受得起的。” “啊呸!”男子愤愤不平地扭过脸去,“你就吹吧,我不跟你一般计较。” 过了许久又好像想起什么,猛然回过头来,上下打量窈窕,眼睛瞪得越来越大,“我听师傅说起过,师爷千机子名满天下,但是从不收徒,他虽然有幸得师爷点拨一二,但是并没有资格入千机门下。师爷在八十高龄得一天资极高的女童,大喜过望,收为传承弟子,将生平所学尽数传授给她。我师傅等门外弟子见了她还须行尊师大礼。你,你,你该不会就是……” 窈窕自顾闭目养神,并不理会他。 他激动地一口一个“师叔”,聒噪不停。 窈窕终于受不住,冷声道,“闭嘴!你给我安静地养好精神。” 他拼命压抑着兴奋的声音,低声道,“师叔,你是说你能出去?” 窈窕无奈地翻了个白眼,道,“我以前来睿王府偷他们厨子腌的桂花鸡那是来去自如,你以为就凭那些酒囊饭袋也能捉得到我?” 他恍然道,“喔,原来你是故意麻痹他们的。” 窈窕打了个呵欠,问,“你师傅教你什么最拿手?” 男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皮道,“我刚入门不久,没学什么本事,不过我逃命最拿手。师傅就是看我轻功好才收下的我。” 窈窕无奈地叹气道,“看来你是帮不上什么忙了。也罢,看在你是李三徒儿的份上,我就顺便捎上你,五更天是府里守卫最困乏的时候,你轻功好,就带着侍卫在府里多转几圈再逃命,尽量给我转移他们的注意力。王府后门我设了机关,稍后我教你逃生方法,能不能出去就看你个人本事了。” (二) 事实证明,男子的确逃命功夫不错。当窈窕抱着宝盒摆脱了侍卫的穷追不舍,从护城河出了城的时候,男子已经在城外等着她了。见了她,大喜过望。 窈窕一脚踹过去,“不是让你多转几圈吗,你溜得比耗子还快!” 男子苦着脸道,“王府那么大,我怕自己转迷路了。” 窈窕愤愤地说,“不识路你他妈的还做贼,监牢是你自己傻乎乎地闯进去的吧?李三怎么收了你这样一个徒弟,简直丢尽了千机门的脸!” 男子深深一揖道,“还未大礼见过师叔,请受君子一拜。” “君子?真不谦虚!”窈窕不屑地撇了撇嘴。 男子不好意思地说,“你若知道我姓什么,你就不这样夸我了。” “喔?姓什么?” “卫!” “伪君子?”窈窕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指着他笑得前俯后仰。 君子嘻笑着凑到跟前指着盒子说:“师叔,原来你是要我调虎离山然后去书房顺手牵羊啊?” 窈窕翻了翻眼皮道:“你以为书房有重兵把守,东西就一定藏在书房吗?岂不此地无银三百两,那王爷能跟你一样笨?” 君子疑惑地说,“难道不是?那师叔怎么知道东西藏在哪里?” 窈窕嘻嘻一笑道:“睿王爷那只骚狐狸一向治下严谨,混乱时哪里的守卫按兵不动,宝贝必然在哪里。而且暗中一定会有侍卫过去通风报信,查看东西是否安全,我以逸代劳就可以了。” 君子近乎崇拜地看着窈窕,“师叔英明神武,从睿王府偷宝贝竟然也如囊中取物,君儿佩服得五体投地。” 窈窕咂了咂嘴道:“那睿王爷一向小肚鸡肠,睚眦必报,此地不宜久留,你赶紧回去吧。” “师叔好像很了解睿王爷?” “不认识,不认识,道听途说而已!”窈窕尴尬地摇了摇头,她的确没有见过那只骚狐狸,但是年前经常去王府厨房偷吃的时候,那个小气鬼竟然让下人在厨房窗户下面偷放了一排捕兽夹子。想她窈窕是暗器机关的祖宗,那次翻窗而出时,一不留心竟然被一只夹子夹住了脚腕。这若是传出去,丢老了千机门的人了。不过窈窕一向有仇必报,她第二天就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在睿王爷书房和寝室布下了八十多个老鼠夹,尤其是他的床! 窈窕听说睿王爷着实吃了一大闷亏,绿着脸让下人几乎将王府翻了个底朝天。 窈窕得意地翘了翘嘴角,“你还跟着我做什么?” 君子讨好地跟在窈窕身后,谦恭地说,“有幸见到师叔,自然盼着师叔指点一二,尤其是在牢里你开锁的那个手艺,简直如行云流水一般漂亮,让君儿跟着你端茶送水尽尽孝心呗?” 窈窕嗤笑道,“看你这点出息。”然后低头沉吟半刻道,“我回去要闭关研究这连环锁,正好少个看门的,你就留几天吧。” 君子夸张地千恩万谢,狗腿地接过窈窕怀里的盒子,屁颠屁颠地跟了。 窈窕住在京郊的一个小树林,远离了乡邻,周围四通八达,倒是个好逃生的去处。 君子不屑地环顾四周,“师叔,你好歹是闻名天下的妙手神偷,怎得住的这般寒酸,就算不是豪宅大院,奴仆成群,也不至于这般艰苦吧?” 窈窕敛了笑脸,一本正经道,“广厦万间不过卧榻三尺,良田千顷只是一日三餐,你初入门时,你师傅难道没有教导你戒奢戒贪吗?” 君子讪讪地笑,“我只是觉得委屈了你的名头。” 窈窕伸手在四处摸索几下,道,“院子里机关我已经打开了,一般人进来不得。”然后从床底下拖出一个木箱,指给他看,“这些玩意是我琢磨出来的机弩和袖箭,给你用来打发那些不速之客应该足够了。你可以随意摆弄,若是笨手笨脚地射伤了自己,桌子上的瓶瓶罐罐里都是上好的金疮药。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不要打扰我。” 说完便转身向里屋走,“喔,对了,屋子后面有菜园,请便。” ------------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三) 窈窕遭遇了有史以来最大的挑战,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近乎不眠不休地琢磨了七八天仍不得要领,最终懊丧地停了手,已是满眼血丝。 这几天里,君子也一直在潜心研究她制作的弓弩,废寝忘食。只有窈窕嚷着肚子饿时才恋恋不舍地罢手去鼓捣点饭食。他的手艺不是太好,但窈窕也不挑剔,一样吃得津津有味。只有一次,他煮的米饭有些夹生,窈窕用筷子挑着碗里的米粒托着腮唉声叹气,“果然由奢入简难哪,还真有点想念睿王府的酒糟桂鱼和水晶包了。” 君子的嘴边也跟着挂了亮晶晶的口水,肚子很合时宜地配合着叫了一声:“我要是个女人,我就嫁到王府,天天山珍海味,绫罗绸缎。” 君子很会拍马屁,插科打诨,哄得窈窕心花怒放。然后再趁机请教她一些关于弓弩制作当面的问题,虚心而诚恳,窈窕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日子过得太平静,无风无浪,有点不太正常,窈窕终于有所察觉。 “君子,这几天都没有人闯进来吗?”窈窕回屋前突然转身问。 君子正在全神贯注地摆弄他手里的袖箭,头也不抬,“没有啊!” “不对劲儿呀,就算是睿王府寻不到这里,宝盒被盗的风声传出来,江湖上那些心术不正的人也该闻着味儿来了。”窈窕小声嘀咕,望着君子眸光微闪。 “师叔知道盗取宝盒会惹上麻烦,为何还要出手呢?” 窈窕看了看自己的青葱玉指,近乎透明的白皙,苦笑道,“我这双手为我惹的麻烦还少吗?不在乎多这一桩。” “这倒的确是,”君子抚摸着手里的袖箭,“就单凭我手里的这个机弩,杀伤的威力惊人,百步穿杨。如若哪个国家的军队能够配备上这样的武器,百十人可抵千军万马。称霸天下如虎添翼。你这双手当然是炙手可热的宝贝了。师叔应该早就不堪其扰了吧?” 窈窕蹙眉道,“当初师傅曾苦口婆心地告诫我有才莫外露,以免招惹祸端,如今字字成谶了。” 君子也叹口气放下手里的袖箭,问道“师叔如今怕是四面楚歌,诸国暗探都对你虎视眈眈,怕是肉在殂上了,你可有何打算?” 窈窕若无其事地笑道,“实在走投无路时,我就自投罗网,去皇宫干一票大的,天牢里住几天,那里总算安全些,还有免费的饭食。” 君子见窈窕笑,也恢复了一脸的嘻哈,眯着眼睛把脸凑过去:“师叔怎么不考虑找一个足够强大,能够保你安枕无忧的男人嫁了?……就比如我?” 窈窕不屑地上下打量他,转头道,“我还是去住天牢吧。” 君子一脸挫败的颓丧,“我就那么不招你待见吗?” 窈窕嗤笑道:“主要是你全身上下没有哪点能让我信任,没有安全感。” 君子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脸,正色道,“窈窕,你知不知道这几天里,我给你打发走了多少拨心怀叵测的人马,又有多少人居心不良觊觎你这双手?不得不说,你真是个麻烦的女人,一般的男人是没有胆量娶你的。” 窈窕低垂了眼睑,平静地说,“身怀不露,看来你一路跟着我过来,也是为了这些暗器机关了。” “你这女人果真不知好歹。我若是为了这些东西,直接把你锁起来严刑拷打不就可以了,干嘛这样大费周章,费力不讨好?”君子气急败坏地嚷道,“你竟然这般曲解我对你的一番情意。” 窈窕轻哼一声道,“假惺惺,是你的锁关不住我吧?” 君子朝里屋呶了呶嘴,“那锁还不是难倒你了。” 窈窕略有尴尬地轻咳两声,“那锁年代久远,怕是锈住了。” “哈哈,原来妙手观音也有技不如人,耍赖的时候。”他笑得格外畅快,令窈窕很不爽。 “谁说我技不如人了,有本事你把他打开!”窈窕从里屋将盒子搬出来,重重地放到他面前。 他笑得有些不怀好意,隐含了危险的讯号。“如果我能打开,你又怎样?” “我叫你师傅!” “当师傅有什么好的,你输了叫我相公呗?” 窈窕一咬牙,“成交!” 他端起盒子装模作样地左右端详一会儿,好像不经意间一个手滑,盒子“砰”地一声,掉落在地上,从锁孔里掉落出一块铁芯,他不紧不慢地从身上摸出一把铜钥匙,伸进锁孔里左右一转,锁“啪”得一声便打开了。 窈窕紧抿着唇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出声问道:“你究竟是谁?” 他邪魅一笑,“在下君子睿。” “睿王爷?” “不错,我就是那只骚狐狸。” 窈窕瞬间感觉不太好了,十分不好,冷冷一笑道:“这宝盒想必就是你苦心设下的圈套了?堂堂王爷竟然自降身份扮个蟊贼,窈窕好大的面子!” “我皇兄原本是想请你出山,担任工部督造的,否则就除掉你,绝不让你有机会落入敌国手中。但我舍不得,窈窕,我希望自己能够尽自己的能力保护你,护你一世安好。我承认,这个连环锁我是提前请人做了手脚,所以你才打不开的。” 窈窕低垂了眼帘,讥讽一笑:“我想我们素未谋面,谈不上舍不得吧?” 他走近窈窕面前,低垂了头看她,眸子里含了灼热的意味不明的东西,窈窕瞬间有被烧灼,口干舌燥的感觉。 “你的确没有见过我,你心里惦记的只有我府里的桂花鸡。竟然从来就不想想,厨房里那些热腾腾的桂花酿鸡,酒糟鱼深更半夜是留给谁的?”君子睿一脸的哀怨。 窈窕鄙夷地瞥了他一眼,气愤地说:“既然请我吃饭,你还暗下毒手?” “拜托,”君子睿装作无奈地拍了拍额头道,“那夹子都没有多大的张力,我跟你开玩笑而已。你却那么狠心,让我趴着睡了好几天。” 窈窕想到他的惨状,得意地笑出声来。 君子睿转身从盒子里取出一卷明黄色绣金龙的圣旨道,“预言天书在此,窈窕接旨吧。” 窈窕疑惑地展开黄绢,上面龙飞凤舞八个大字,“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由面上一红,轻啐一声道,“阴险狡诈!伪君子!” “既然娘子这般评价为夫,我便把这罪名坐实了吧。” 君子睿不由分说拉过窈窕的手,只听“咔嗒”两声,窈窕低头一看,手腕上多了一副乌金打造的手镯,龙凤呈祥的款式,刻了“窈窕淑女”几个篆字。手镯上带了连环锁链,另一头戴在了君子睿的手腕之上。 “其实,这才是真正的连环锁,相思扣,天下无人能解。” ------------ 笔墨流年古风微言 ------------ 【盛世红妆】 她是齐国最不受宠的公主,初见他,一身血衣,夜闯她的闺房,用剑直指她的胸膛。他面具下的眸子深邃冰冷,却令她并不感到惊慌。 聪慧如她,略施小计,遣散了侍卫,将他救下。为了给他疗伤,她自创肩膀,换来伤药,一勺一勺亲自喂他。他抿紧双唇,目光灼灼将她熔化。她叹息:“我不问你来是何意,但是这好歹是我的家,我求我父皇一世安康,我愿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伤愈,他即将离开,临行前寒光出鞘,削落她肩头一缕黑发“这算做定情信物,从此后,你若她嫁,我不介意屠尽你举国上下。” 她黯然,自己母妃早逝,爱情不过是海市蜃楼一场梦吧? 父皇宣诏,圣旨下,将她赐婚西夏。如今轩辕国在新皇手中日益壮大,我们周边小国不得不相互联姻,只为自保。望你能够识大体,可知责任重大。 不得已,凤冠霞披,金簪挽发,一把利刃藏在大红绸缎下。 大婚当天,突闻轩辕国五十万金戈铁马,兵临城下,不破城池,不屑岁贡,振臂齐呼交出她。 登上城墙,人群里信步走出他,一身红衣,绝代风华。“娘子,我率百官亲自迎你,这场婚礼,可算盛大?” 最新作品【苏青婳】期待您的光临。 ------------ 【一曲断肠惊鸿舞,青冢何处话凄凉】 初相识,她出身勾栏,翩跹一舞名动苏杭,达官贵人,富家子弟,文人墨客一掷千金,只为一睹芳容,把酒夜话。 他出身名门,温润如玉,满腹经伦,却鄙弃功名,随性潇洒。 西湖泛舟,她纤纤素手,轻拢复挑,顾盼流转,巧笑嫣然。 他丰神俊雅,才高八斗,七步成诗,冠惊四座。 惊鸿一瞥间,两人自此心心念念。 人约黄昏后,月上柳梢头。花前月下,红鸾叠幛内海誓山盟,诉不尽绵绵相思话。 他说:“只怕家人容你不下,我不能许你富贵荣华,你可愿随我海角天涯,共话桑麻?” 她娇羞如同着雨榴花:“我也怕,如今我红极一时,妈妈怎肯放我自由。如若我面目全非,丑陋不堪,你可仍愿许我一世笑颜如花?” 几日后,她突然卧床不起,慈祥的老大夫诊断是患了天花,就算能够病愈,也是白璧微瑕。 老鸨捶胸顿足,搜光了她的积蓄,不顾她的病体,扫地出门,谁不嫌弃她那一脸的坑洼伤疤。 他将她安顿在老宅乡下,覆面一块青纱。 他说:“我忤逆高堂,如今没有半分身家。委屈你暂苦些时日,待我金榜题名,许你十里红妆,风光出嫁。” 自此离家,初始鸿雁传书,浓情蜜意,诉不尽的相思话。她日日机杼,自力更生,艰难困苦混不怕。 先是捷报频传,连中三甲。后音讯全无,她日思夜盼,剪烛西窗下,两年不见良人面,望穿了秋水,满心的担忧牵挂。 盼得书童传信,狠心的决裂话,整整三篇,洋洋洒洒。 原来是攀得富贵花,入赘丞相府,安享了荣华。 今日厌弃旧人面,笑你不过青楼残花,污我门楣,速速自重离去罢。 大病数日无人问,醒来鬓边一缕银发。可怜贫苦无着落,无依无靠亦无家。 摘开覆面青纱,揭下伪造伤疤,还我旧时容华。 当窗理云鬓,对镜着云裳,从此一对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 一曲翩跹惊鸿舞,一杯玉液琼浆,夜夜醉生梦死笙歌,酒醉人未醉,酒痕压泪痕,娇盈盈眉黛含水,再次名动苏杭。 重相逢,他已是众星捧月的状元郎,安静地坐在喧嚣的宾客里,依旧耀眼夺目如同明珠一样。 时间定格在那一刹那,往事回放,心里有血滴下。 忽而拨云见日,她笑的一脸放荡:“这位公子莫不是走错了地方?” 皓腕猛的被他捉起,指甲掐进她的肉里,她的眉头都不蹙一下。 反而是他,双目充血,满脸的忧伤,恨恨地盯着她,:“荡妇就是荡妇,可笑我天真,以为风尘女子可以为我独守地久天长!” 她冷笑“你厌了我的满脸伤疤,可笑我独守两载,盼来的不过是你攀龙附凤,高攀荣华,一纸休书将我满腹痴心打发,你本是薄幸人,有什么资格嘲弄我,让我为你虚度年华?” 他一脸惊愕:“我因为拒婚,丞相恼羞成怒,陷害我入狱,整整两载。我每日里忧心牵挂,幸好好友家人相助,丞相事发,我才得见天日,马不停蹄归来寻你,却是一场笑话!” 书童含泪叩首:“当初公子含冤入狱,老爷为保得你性命,不得已一封决裂信,逼她离开乡下,你可知过后丞相一把火焚烧了那。欺瞒你这么久,就怕你意气用事,坏了计划。” 凄凉一声 笑: “一直恨你薄情寡幸,今日才知是弄人造化,可怜我已是败柳残花!” “是我想许你富贵荣华,反而害你明珠蒙瑕,我愿不顾那世俗风凉,与你执手天涯。” 她转身决绝,轻舞飞扬,紧随那一曲霓裳,广袖慢舒,舞出满目凄凉。弦音急处,足尖轻点,如彩蝶穿花。 宾客屏息如痴如醉,忧伤环绕。鼓点停,乐清扬,寒光乍现,撕裂胸膛,鲜血浸透罗衾华裳,惊呼声里陨落,痴痴将他凝望。 臂弯里,她笑得灿烂“我不喝那孟婆汤,忘川河里洗净一身污垢,来生陪你地久天长” 落英缤纷里,一座青冢,一间茅房,他独坐坟前,笑得凄凉“我陪你在这里,我怕你忘记了我的模样。” ------------ 【落棋无悔】 顾曦曦擅手谈,与他相识亦是缘于棋。 京中有棋赛,她一路过关斩将,最终与他争夺魁角。他不似别人那般杀招狠厉、咄咄逼人,相反棋风磊落,纵观大局,步步玄妙。 连比三天,竟难分伯仲,举京皆哗然,她方得知他的身份,竟是当今二皇子。 “曦曦姑娘,好精的算计。” “二皇子殿下,好妙的手法。” “听说民间有人下注赌你我输赢。你的赌注竟然高于在下。” “听说今天有人为我加注十万两,好大的手笔,曦曦受宠若惊。” “喔,姑娘身处深闺消息竟然这么灵通。” “分我三成,不然我怕手中这一子万一下错了地方……我不小心输了,你那十万两……” “姑娘家太过精明贪财,小心不好嫁。” “看来我应该再加两成,有备无患,用来养老。” “哈哈,左右也是你将来的嫁妆,无妨!” 粉面含嗔,惹得他爽朗大笑。 数日后,二皇子亲自登门,将银票奉上,身后随了一百八十八抬喜盒,有圣旨下,二皇子倾慕将军家千金曦曦小姐才华,求娶为妃。原以为自己名利双收,却是均在他的算计下。 京中人都知晓曦曦擅于手谈,却不知道,棋场对奕如战场厮杀,曦曦最精通的,其实是奇门之术,战略兵法。相传奇门遁甲自古乃帝王之术,她谨遵师命,不显锋芒,以免引来无辜祸殃。 央请父亲打听了他的生辰,她净手焚香仔细推算,只得八字“龙困浅滩,未及九五”。他如今受到其他皇子打压,韬光隐晦,龙困浅滩,自是不假。本是真龙之身那未及九五又是为何?曦曦费尽心思反复演算均不知其中命数。 父亲在明,她暗里为他绸缪,精演细算,一步步在众皇子中脱颖而出,立为太子殿下。 边关烽火,他与父亲请命出战,她再三卜算不得吉凶,怕是应了变数,索性女扮了男装,战场之上初露锋芒,行军布阵,屡献退敌良方。敌军不明八卦玄妙,只知阵内飞沙走石,阴阳交替,几块巨石竟能困住数万兵马。便有流言四起,太子得一妖女,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军心涣散,节节败退。 大军告捷回京,皇上却听信了谣言,妖女误国,一纸圣旨罢了她父亲的军权,毁了他们的婚约,囚禁在天牢。 他御书房里苦苦跪谏。 原来是皇帝帝王多疑心性,担心她本事通天,父亲又军权在握,万一将来受到专宠,生了异心,夺了天下。 他平生第一次忤逆了父皇,只求与她白首,宁愿拱手天下,浪迹天涯。龙颜大怒,下旨将他们共同流放边疆,永不回京,暗里却赐他田产珠宝,富贵无边。 草原,似锦晚霞。 “都道命不自卜,我一心为你逆天改命,却料想不到,你竟是为我失了天下。你可曾后悔过?” “娘子擅卜,不如卜上一卦?” “如今我观你面相,只有满眼桃花。” “娘子这一卦却是准了,我眼里如今只有你这人面桃花。常言道落棋无悔,更何况棋落处满局桃花。” 江山如画,抵不过你眉间一点朱砂。富贵容华,不及与你共话夕阳,携手天涯。 ------------ 【替嫁】 她是府中不得宠的庶女,空顶了尚书府小姐的名号,不过多了个令主母生厌的理由而已。 如若不是嫡姐大婚前与他人私奔,府里的人恐怕还想不起她的存在。 花轿临门,众人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 便有人凑上来,“莫如让缘陌小姐顶替了去,就说大小姐身体不适。待寻回来后再交换过来。” 有人道不可,纸终究包不住火,还不如将缘陌抬了嫡女,高攀下将军府这门好亲事。 于是,正在厨房里帮工的缘陌便被匆忙打扮一番,背进了花轿里。 她的心里委实忐忑,以至于,洞房夜里,他用秤杆挑起她的头盖时,她怕得紧闭着眼睛,握着拳,一副大义凛然的英勇模样。 他愣征片刻,“噗哧”笑出声来,“娘子,你是要洞房花烛,不是让你慷慨就义!” 她瞬间火烧脸颊,好像一只煮熟的虾子。 他转身叮嘱下人伺候她休息,慌称还有公务,要宿在书房里。 她想起临行前,姨娘在耳边的叮咛,低垂了头,轻声唤了声“相公,”声音软软糯糯,却羞的再也说不下去。 他回头上下打量她,不满地调侃,“全身上下没有二两肉,让我怎么下口?” 一句话羞的缘陌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 缘陌有一手令佛跳墙的好手艺,第二天早起,便打听了他的饮食喜好,净手烹了菜肴端过去。 他冷了脸,蹙着眉头,“这是下人做的事情。” 她手足无措地愣在那里。 他叹口气,放下书,拉起她略有粗糙的手,“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养胖你自己。” 她实在琢磨不透他的心思。 前一刻还嗔怒她下厨低了身份,下一刻就风卷残云,叮嘱她中午要多做些肉食。 他逼着她多吃肉喝汤,直到她实在忍不住吐了一地。 “我实在吃不下去了。” 他被她的苦瓜脸逗得捧腹大笑,继而心疼不已,“你是我的娘子,你不用怕我,你吃不下可以反抗。你胆小软弱的像只小猫,所以别人才会总是欺负你。” 他眼里的深情熔化了她的惧意。 三日回门,他备了礼品,陪她回家里。 一入正厅,便见嫡姐花枝招展迎了上来,娇滴滴向他裣衽万福。 他侧身让开,“长姐切莫乱了礼数。” 他竟然识得嫡姐! 怪不得,洞房夜里,他会丢下自己,怪不得,他见她下厨会有恼意。 嫡姐艳名远扬,长袖擅舞,识得也不稀奇。 她的心便砰地响了一声,如烟花开过,归于冷寂。 他拉起她汗渍滑腻的手,绕开嫡姐走了过去。 饭厅里,觥筹交错。 母亲讪讪开口,“大婚那日,她嫡姐染了顽疾,卧床不起。我们担心别人看了笑话,就让缘陌这丫头,代她姐嫁了过去。如今她身体已然大好,今天就随了你回府。缘陌你若看的上,就留下做个妾室。” 她低垂了头,指甲掐进手心里都不自知。 有客人举杯,“姑爷双喜临门,干了此杯。” 他笑着一饮而尽。 众人皆抚掌。 她手心的血滴到袖口里。 他站起来,拉她的手,“夫人,这里的饭菜不合我口味,你回家做给我吃。” 在众人惊诧的眼光里,带着她径直离去。 他一路冷着脸沉默,她不安地扯他的袖子,“姐姐她……” “那个男人偷了她的首饰银两,走了。” “那你……” 他猛的转过身来,抬起她受伤的手,眼里怒火如炽, “缘陌,你记得,你是我的妻子。你有权说不!你身后有我,有什么委屈不需要再忍!” “嗯。”她鼻塞的声音依然软软糯糯。 他心疼地将她埋进自己怀里。 “我没吃饱,回家做芙蓉鸡给我吃。” “嗯。” “我还要吃贵妃醉鱼,水晶醋肘子。” “嗯。” “还有你” “嗯,不……呜呜……我们还在车里。” ------------ 【青梅竹马】 她和他比邻而居,她出身商贾,他出身官宦世家。她央求父亲在墙下搭了一个紫藤花架,她喜欢爬到上面看他练剑习字作画,手里的玉算盘打的噼啪作响。 “唐哥哥”她围绕着他一直叽叽喳喳“你就帮我的扇子画一副画吧?” “唐哥哥,你的手绢都旧啦,该换新的啦!” “唐哥哥,你的剑坠儿真漂亮,送给我吧” ………… 他正在专心看书,头也不抬,挥挥手“喜欢就都拿走吧。” 她眼底闪过一抹狡黠,好像偷糖成功的小狐狸,将东西悉数塞进怀里,得意地离开。 他抬起头,无奈地拧拧眉心,抬手唤过侍卫,侍卫会意领命退下。 自家院子里,她挥笔疾书:新入手京城第一公子珍藏版扇子,手绢,剑坠儿一套,姐妹们欲购从速。 侍卫黑着脸清点着怀里的银票,心疼地抽搐了一下嘴角,要知道苗小样小姐每次开的都是天价,想要赎回来又要花费不少,真心搞不懂主子的心思,堂堂侍卫天天帮他忙些暗里勾当。 “唐哥哥,看账本好辛苦,你明天带我去逛庙会可好?” “唐哥哥,你今天想去哪里?带上我好不好?” …… “真受不了你天天这么聒噪,你说去哪里都好。”他宠溺地揉着她的脑袋,感觉好笑。 她飞快地爬墙回家换衣服,快的像个小狸猫。 侍卫一脸苦笑:“这次小样小姐怕是又把你卖了,半路上不知又偶遇哪位千金姑娘。” “唐哥哥,你看看这些画像,都是我要好的姐妹,你看看谁最漂亮?” 他转身对上她清灵古怪的眸子,眼中跳跃着两簇火苗“她们温婉贤淑,婀娜窈窕,跟她们见上一面,应该也挺好。” 她讪讪地笑,心里头猛然觉得像空了一样。 百般无聊,她坐在花架上,摧残着花瓣,瞪着对面院子的黑脸侍卫,看他笑的一脸风骚。“唐哥哥到底去了哪里?为什么好几天都没有见到?” 侍卫装出吃惊的样子“他一直在忙着和你那些姐妹们约会,小样小姐竟然不知道?” 她差点从花架上一头栽下,气红了小脸,恨恨地说“竟然不付媒金私下约会,太没有道德了,画个圈圈诅咒你们!” 她对着侍卫一脸媚笑“你的老婆包在我身上,你告诉我他的行踪可好?” 侍卫冲她翻个白眼“上次主子不过扶了丁小姐一把,你就一直不依不饶,所以主子特意交代,无可奉告。” 后花园里,她奋笔疾书,嘴角挂着奸计得逞的微笑: 痛苦斟酌好久,终于忍不住如实想告,以免耽误你的终身幸福。京城第一公子这许多年里不近女色,其实另有隐情。他一直都有短袖之癖,和他的黑脸贴身侍卫,唉!其他姐妹都已知晓,望相互转告。 正沉浸在阴谋的得意中,身子冷不防被提起,扭头看到他咬牙切齿的模样。知道挣扎也无用,瞬间泪盈眼眶,装出一付委屈的可怜样,平时这招对他屡试不爽。 他愤怒地瞪着她,凶巴巴地恨不得把她吃掉“我还奇怪为什么她们见了我就跑,原来是你在背后使了阴招!如今我声名受损,怕是没人敢要,你说,究竟如何是好!” 她红透了小脸,躲闪着他的目光,小声嘀咕道“大不了赔你一个不就可以了。” 他玩味地望着她:“赔一个?你说的倒是轻巧,让我到哪里找?” 她娇羞地挣开他的怀抱,扭头就跑“你找我爹爹去要!” 黑脸侍卫在后面急的跳脚“主子,你倒是心愿得偿,我被你连累,难道只能一辈子光棍一条?!” ------------ 【眉锁清愁】 清愁擅于酿酒,取名为“眉锁清愁”,在京城向西的官道旁,建一所茅屋,当垆卖酒。 “入骨相思,眉锁清愁,你还是放不下吗?”男子一袭亮紫狐裘,雍荣华贵,依窗而坐,轻轻把玩着手里的酒杯,淡淡地问道。 “那王爷,你可曾放下?” “我只恨自己认识你没有他早。” “你劝我莫要执念,你何尝不是一样?” “你还在恨我,当年让他远赴边疆吗?” “清愁心太小,但绝非小肚鸡肠。好男儿志在四方,是他自己执意建功立业,想衣锦还乡。还要多谢王爷的知遇之恩才好。”她的目光越过他,透过窗子,望着遥远的西方。 “你非要跟我这么客套吗?”他黯然起立,纵然他每次刻意坐在窗边,竟然也吸引不到她的一点目光。“我会加派人手,继续寻找他,只是五年过去了,他一直生死未卜,音讯渺渺,怕是……” “王爷慢走,李嫂帮我送客。” 李嫂从里间应声,慌忙出来挑开门帘。 他苦笑一声,默然踏出门外。 “李嫂,要好好照顾她,她又瘦了”旋身上马,“老规矩,若有宵小觊觎她的美貌,叫暗卫直接丢到乱葬岗。” 夜深,风急,门扉轻响。 “客官,对不起,我们已经打烊了。” 门开处,裹挟着几片雪花。 “清愁,是我。” 瘦削的身影猛然一僵“我在这里等了你五年,你终于回来了。” “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清愁。我马上要走。长话短说,我战时被俘,西凉国君宽厚,赐我官至二品,许多封赏。今天我来,一是执行特殊任务,二是听闻王爷痴情于你,我希望你接近他,取得边城布防图,这无疑是大功一场。” 清愁呆愕半晌,艰难点头“外面风急,你饮一杯水酒,暖暖肚肠再走不迟。” 他端过酒杯,一饮而尽,皱眉道“这水酒怎的这般苦涩?” 她冷笑“入骨相思,眉锁清愁,如今你可懂了?”猛然将酒杯掷到地上。 “李嫂,叫人把他带走吧。” 数日后。 “清愁,他已经被处斩了。” “我知道” “今天的酒如何味道不同了?” “那王爷可品得出,哪里不同了?” “没有那般苦涩了。” “没有入骨相思,何来眉锁清愁,以后都不会有了。” “那这酒叫什么名字,很清甜,很香醇。” “那是我新酿的酒,女儿红。” 手一抖,“你,你的意思是……” “酒已经有了,只是还没人敢娶而已,他们都怕被丢去乱葬岗 ------------ 【勾魂笔】 他是扬州城里一位小有名气的画师,泼墨江山,一纸画尽扬州繁华。 他尤其擅于水墨风景,多有富豪官宦人家礼聘他入府绘制屏风影壁,画风细腻,独具一格,多神来之笔。主人皆交口称赞,赏以重金。也有人慕名而来,千金求一幅小像,俱被他婉言谢绝,自称右手素有旧疾多败笔,而人物小像必需细致入微方能传神,心有余力不足。所以虽则画技精湛,出神入化,声名却远逊于其他知名画师,默默无闻。 京中有宦官来扬州采办御用物品,入住太守府,太守殷勤相待。厅中有他手绘《烟花三月》水墨屏风一架。内官监头领伫立跟前,半晌静默不语。 太守小心翼翼上前,仔细揣摩心思,“大人如若心水,我便请这画师为大人绘制几幅?” 头领摆手道,“我只是看这画风,似是出自故人手笔而已。” 也巧几日后,太守在扬州第一楼宴请头领,正逢他在厅内影壁之上挥毫泼墨。 有一面容粗鄙的丑女静立在侧,为他研磨挥扇。举手投足间,气质却是高雅如兰,温婉贤静。 头领眯眼端详女子半晌问道,“原来他竟是归隐在了扬州城,只是不知他旁侧女子是何人?” 太守恭敬道,“那女子就是柳画师之妻,貌若无盐,可惜了柳画师风流倜傥庶仙样貌的人儿。” 头领蹙眉自言自语道,“怎的感觉恁般眼熟?” 太守殷勤道:“莫如我宣他夫妻二人过来,询问一番?只可惜那柳画师不擅于点睛描摹,不能为大人的神武风采绘一幅画像。” 头领冷冷一笑,“他不擅于?当年他名满天下,打马游街之时,我还只是一个负责镇纸研墨的小太监呢。” 太守一惊,“他竟有这大来头?” 头领斜眼瞥了太守一眼,道“你可以不识柳墨笙,但总该听说过《醉酒眠花图》吧?” 太守更是惊讶,“你的意思是说,他就是当年为铃贵妃画《醉酒眠花图》的柳墨笙?” 头领抿茶不语。 太守仔细打量画师手下丹青,“传闻当年先皇微服私访时得一美女名梦铃,惊为天人,直接晋封为贵妃,对她可谓千依百顺,万般疼宠。只是任凭挖空心思,搜罗天下奇珍异宝,却难搏铃贵妃展颜一笑。当时,柳墨笙得贤王爷举荐,正是春风得意之时,颇得先皇欣赏,赐封为御用画师。先皇召见他入宫为铃贵妃作画,据说那日贵妃御花园中赏花,见落红缤纷,感慨红颜弹指,伤怀之余醉酒贪杯,眠于芍药花丛中,酒香引来彩蝶翩跹环绕。恰被柳墨笙所见,当即墨调胭脂,细笔勾勒,成就了风靡天下的《醉酒眠花图》,被世人争相描摹。只是不知那正本如今流传到哪里去了?” 头领微微一笑,意味深长,“正本已经毁了。” “毁了?可惜可惜!”太守扼腕叹息。 “铃贵妃醉酒醒来后,见了那幅画,一笑倾城。故而那画被先皇视若珍宝,竟然不顾礼制,高悬于御书房内。孰料红颜薄命,铃贵妃九日后香消玉陨,那幅画上的影像竟也离奇消失。宫里人都感叹说,铃贵妃天人之姿,本就不应是红尘俗世中人。而柳墨笙闻听这个消息后,自残右手,说是从今以后,怕是再也画不出那样钟灵毓秀的人物,这手留来何用?断了自己的锦绣前程,辞官离京,隐姓埋名去了。” 太守叹道,“画痴!他柳墨笙竟也是至情至性之人!” “画痴?应该是情痴吧?”头领鼻子里哼了一声,“世人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太守慌忙将酒满上,“难道这还有不为人知的秘辛不成?” 头领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咂了咂嘴道,“如今先帝大行,也没有什么说不得。当年那铃贵妃同样擅丹青,我就在她身边当值,负责笔墨纸砚。那铃贵妃经常遣退宫人太监,画一幅男子画像,边哭边画,画成后再撕毁。我那时好奇心重,重新拼凑起来,正是那柳墨笙。想来他们原本便是相识,而且情意匪浅。那柳墨笙费尽心思让贤王举荐进宫怕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头领弃了酒杯,望正厅里犹自沉醉于轻笔勾勒,浓墨渲染之中的柳墨笙,粗衣布裳,虽刻意掩藏,仍旧风华绝代,意气风发之势不减当年。 盈盈俏立于他身旁的女子,虽则相貌粗陋,却是一脸温柔浅笑,幸福祥和。 头领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叹道,“念在铃贵妃当年在宫中对我的知遇照拂之恩,我便饶过你们罢。当我不知道,柳墨笙当年所用之笔,乃是传说中蓬莱仙境所求的勾魂笔么?画成之后九日便可暂时勾去画中人三魂六魄,寄存于画笔之中,用此笔重绘一幅皮囊便可以重生。好一招金蝉脱壳!只是不知,是那柳墨笙自残右手后画出来的人面貌丑陋,还是你自己嫌弃了那幅祸国殃民的花容月貌?” 柳墨笙利落地落款收笔,那女子心疼地上前为他递茶拭汗,二人相视一笑,偕手而去。 头领回头低声叮嘱太守道,“千金易得,有情人难求,以后代我多多照拂他们夫妻二人罢。” 影壁之上,孤帆远影,亭台楼阁,烟花三月的扬州,胜过京城繁华。 ------------ 【青花瓷】 景德镇盛产瓷器,天下闻名。 傅家是镇里烧瓷制陶大户,只是烧瓷的手艺经过几代传承,未能发扬光大,反而逐渐没落了。所幸傅家独女傅心雅自幼习得一手绘陶的手艺,美轮美奂,可谓个中精品,千金难求,支撑着傅家盛名数年来屹立不倒。 心雅二十岁那年,恰逢太后六十寿诞,皇上要大摆宫宴,宴请各地贺寿使节。京中内务府有人来镇上挑选瓷器,留作寿宴所用。如果有幸能够成为皇室贡品,所得盈利倒在其次,这更是一份独占制瓷界鳌头的荣耀,一块流传后世光耀门楣的金字招牌。镇中多少制瓷大家虎视眈眈,跃跃欲试。 傅家手绘新颖精巧但瓷质不够通透明澈,多有瑕疵。而自古流传下来的规矩,瓷窑一旦生火,以免阴气冲撞阳火,是不允许女人进入的,心雅对于瓷器的烧制无能为力。她夜里辗转反侧,突发奇想,听闻太后喜好兰花,如若能够在素胚上细笔勾勒兰花图案,再经高温煅烧,色泽呈于瓷器之上,渗透晕染,白瓷翠色,清淡素雅,必能增光添彩。只是若要青料呈色稳定,必须添加一类矿粉,而此矿粉整个镇子只有周家的矿山上所产最纯。 周家同为制瓷业翘楚,掌控了附近方圆几百里最好的粘土矿,从那里挖出来的土烧制的瓷器釉质白里泛青,上料发色纯正,呈色稳定,只是不懂绘陶煅烧的技巧,色彩未免单一寡淡。而傅周两家早年间为了争夺一块上好的粘土坑,结了隔阂,并无来往。心雅制料心切,趁周家看山老人不备,偷溜上了山顶,仔细挑捡了几块上好的矿石,掂在手里左右端详。 “想不到堂堂傅家大小姐竟然也屑于做这等梁上君子的不雅勾当。” 正当心雅专心致志心无旁骛之时,身后有戏谑的声音突然响起,惊了她一跳。 竟是周家的花花大少爷周世勋,抱肩斜靠在不远处的树下,一双风流的桃花眼微微上挑,波光流转,嘴角挂着玩世不恭的笑意。 心雅略有尴尬,“几块破石头而已,世勋少爷不会这么小气吧?” 世勋笑得分外妖娆,“心雅是不是有了什么好的想法,不如我们合作吧?” 心雅噗嗤笑出声来,“你周家大少爷的话也能信么?” 世勋微敛了吊儿郎当的表情,“我周世勋虽然自诩风流倜傥,喜好勾搭小姑娘,但是,我从不对你说谎,包括我曾说过的喜欢你的那些话,也绝对都是真的。” 心雅的脸有些微微发红,“你又开始不正经了不是?” 果然世勋翘起嘴角,笑得得意,“心雅,你今年已经二十了吧,老大不小了,我等了你这许多年,头发都快白了,难道你还不相信吗?” 心雅一直对于这个招蜂引蝶的男人没有安全感,他曾经轰轰烈烈地追求过她,高调而张扬,整个小镇人尽皆知。但是与此同时,关于他的那些风流韵事,在小镇里传得更是沸沸扬扬,所以心雅对于他花样百出的猛烈追求直接选择了无视,周大少爷这段单相思自然也是无疾而终了。 最终心雅权衡利弊之下,选择了同世勋合作。周家有最好的粘土资源和烧瓷技术,融合了心雅巧夺天工的绘陶手法,取长补短,纵然不能博得内务府来人青睐,也能将景德镇的瓷器推陈出新,发扬光大。 心雅锦带束发,乔装改扮成世家公子模样,跟随世勋在熄火开窑之时进了周家的瓷窑。 周世勋对于周家世代祖传的烧瓷技巧并不避讳心雅,他一改往日里嬉皮笑脸的做派,同心雅仔细探讨着瓷器烧制的工艺流程与注意事项,专注而一丝不苟,对于心雅提出的绘制上釉方法也能一针见血地提出自己独到的见解。窑里的长工都对他熟络而恭敬,热切地同他问好。心雅发现,自己以往对于他的了解,有点肤浅而幼稚,他并非像表面看起来那般玩世不恭,不学无术,否则,周家老爷也不会在他年仅弱冠之年,便将整个家族的生意放心交由他打理了。 周世勋心灵但手拙,对于心雅的绘陶手法赞不绝口,他也曾尝试着临摹一二,献宝一般拿给心雅欣赏,心雅左右仔细端详半天,经他绘声绘色地描述,方才知道他绘制的是一对着了喜服的新人。心雅强自忍住笑意,几乎憋出内伤,令他瞬间很有挫败感,颓丧地嚷着毁尸灭迹,却被心雅一把抢了过去。 他腆着脸嘻笑道,“你可是收了我的聘礼,等这青瓷烧成功以后,当做嫁妆嫁给我呗?” 心雅红了脸狠狠地啐了一口道,“我又不是嫁不出去!你一个涂得乌七八糟的破烂瓷器胚子就想让我嫁给你?打的如意算盘!”却搂紧了东西不肯松手。 心雅用了几十种不同的配比秘方深浅勾勒了青花瓷样,标注了各种印记,交给世勋烧制。 起火烧窑时,心雅便不能继续逗留在窑里,她殷切叮嘱了世勋在青瓷烧制过程中,对于火候的掌控和注意事项,才依依不舍地出了窑洞,仍然不放心地频频回头,正撞上迎面走来的烧窑伙计,他怀里抱着的木炭散落一地。 心雅过意不去,连声道歉,急忙弯腰去捡。伙计慌忙伸手阻挡,“无碍,无碍,别脏了你的手。” 心雅执意弯腰帮他一起捡了,掉落在地上的炭渣掺杂了银灰的粉末,有一股熟悉而刺鼻的味道。 她心里有了惦念,不以为意,直到走回镇子,有人家嫁娶,爆竹刺鼻的硝烟弥漫了整条街,她才猛然醒过神来。 那木炭里掺杂了硝粉! 硝混合木炭点燃极易引起爆炸,轻则毁了整窑瓷器,重则塌窑,伤及性命。 她的心被重重捶了一记,世勋还在窑里,他说自己会亲自照看窑火,调控热度,绝不容她的心血有半分闪失! 她转身拼命地向来路跑,一路磕磕绊绊,胸口似乎被完全抽离了空气,脑子里一片空白,只余一个念头,拼了性命也要护他安好! 窑里忙碌的众人已经散开了,只留了几个烧窑师傅,添炭小工和世勋在,心雅气喘吁吁地跑进窑口,大声呼喊道,“炭里有硝!”然后抄起一侧的铁耙,迅疾地向外搂着风口处未燃的木炭。 世勋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也很快反应过来,招呼众人七手八脚熄了火。 经过检查,有的木炭里果然混合了不少的硝粉。还好天气潮湿,起火时小工耽误了时间,混杂了硝粉的木炭还未丢进窑里。 众人方才重重吁了一口气,然后想起累得虚脱在地的心雅,才发现她发髻凌乱,青丝垂肩,竟是个娇滴滴的姑娘! 镇里人迷信,女人家进了生火的窑洞,会冲撞神明,按照祖宗留下来的规矩,是要投入窑里祭奠火神的。 众人俱都面面相觑,相继沉默了。 世勋一脸的凝重,“心雅姑娘是为了我们大家的安危,情况紧急,才迫不得已擅闯窑洞,希望各位师傅能够高抬贵手,守口如瓶,如若神明有所怪罪,我周世勋一力承担。”言辞恳切,语气铿锵,双膝跪在地上,向着众人郑重地行了个大礼。 事情却不知被谁传了出去,一石激起千层浪,整个镇子沸腾起来。景德镇的居民都是靠烧瓷维持生计,对于神明的敬畏是坚定而愚昧的。再加上有人在背后恶意煽动,造谣中伤,便有更多的人附和,要求火祭。 当心雅被气势汹汹的乡民囚禁起来等待祭神的时候,周世勋正在起窑,激动地抱着出窑的瓷器欣喜若狂。 当心雅被激昂的人群押到熊熊燃烧的窑火前面时,周世勋失踪了,傅家人四处找寻不到他的踪迹。 心雅的脸上没有一丝的恐慌,平静无波。她不顾家人阻碍,抛弃理智,放纵自己的感情,给了周世勋最后的信任。她相信一个做事一丝不苟的男人,对于感情也应该是认真负责的,可惜她赌输了,在她最危难的生死关头,他却残忍地袖手旁观,给了濒临绝望的她迎头痛击。 她叹自己也不过犯傻,被他利用了,还在这里侥幸地将希望寄托给他。 心雅绝望而麻木地向前走,任凭灼人的热浪向自己扑面席卷过来。她慢慢地阖上了眼睛,只待奋身一跃,任火焰吞噬自己化为灰烬。 手腕被人从背后紧紧钳住,有坚实有力的胳膊环住她的腰,将她自炙人的热浪包围中拖离开。 周世勋亲昵地将头靠在心雅的肩颈处,在她耳边低语道,“刀山火海,我陪你一起!” 她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满腹委屈瞬间化为乌有,“你正经一点好不好?” 他从背后圈住她,将她的手紧紧地握在掌心里,“傅心雅,我再一次无比正经地告诉你,我喜欢你,从很久以前就喜欢,喜欢了你许多年,从你十四岁等到你二十岁。我偶尔会逢场作戏,同其他女孩子调笑几句,但是,我发誓,我从不滥情,这辈子只对你一个人这样好。” 心雅剥离了坚强的伪装,哭着摇头道,“世勋,晚了,已经晚了,我开始后悔没有早点爱上你。下辈子我一定最早遇到你,也只对你一个人好。” 世勋低笑着摇头道,“我性子急,偶尔也会花心,等不到下辈子。” 围观的人群里有人不耐烦地扬声催促道,“周家少爷,你什么意思,耽误了祭神,神明怪罪乡里,你可担待得起?” 话落就有几人随声附和,纷纷指责世勋。而被撺掇的乡民如今真正面对着灼人的窑火,心有不忍,大都保持着沉默。 正嘈杂间,后面的人群散开,有兵丁开路,知府大人毕恭毕敬地跟随了几个宫里太监模样的人走了进来,挥手厉声吩咐护卫道,“将带头闹事的几个刁民给我带回衙门严格审讯,若是同暗做手脚,破坏贡品烧制的李家有丝毫瓜葛的话,严惩不怠!” 一阵混乱之后,人群归于平静。太监里有头领模样的人清了清嗓子问:“你们哪个是傅心雅?” 心雅疑惑地望了世勋一眼,恭敬地上前跪倒尘埃。 太监居高临下瞥了一眼心雅,惊讶地说,“原来是个不出双十的小姑娘,杂家还以为必定是上了年纪的老师傅呢。你烧制的兰花瓷杂家已经见到了,虽然还略有瑕疵,但那是李家人暗中做了手脚所致,我希望你能够再接再厉,为太后寿辰烧制出完美的瓷器。你可明白?” 围观的乡民,大都与傅家薄有交情,心雅又是为了救人擅闯瓷窑,本就于心不忍,闻言皆如释重负,跪地叩头谢恩。 世勋跪在她身边低声道,“我们的烧炼配比方法虽然还不够理想,但是我相信你。我将过失推到了买通伙计暗做手脚的李家头上,你可千万要给我长脸,别给我说露陷儿了。” 心雅哽咽地说道,“可是这瓷器的烧制方法是你们周家的,我怎么能冒领功劳呢?” 世勋邪魅一笑摇头道,“我人都是你的了,一点虚名还要它做什么?” 景德镇从那天起,便进入了连绵的梅雨天气,缠绵绯恻的细雨毫不停歇地下了半个月,空气里都布满了潮湿发霉的味道。 心雅知道,虽然内务府的旨意暂时保住了她的性命,如若自己不能烧制出理想的青瓷,罪同欺君,一样逃不过责罚。 她和世勋没日没夜地守在窑里,废寝忘食,研究着釉料最佳的配比方法,反复尝试。 开窑那一天,天气竟然放晴了,天晴色的天空清澈通透,碧蓝如洗,令人心旷神怡。 乡邻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啧啧称奇,有须发皆白的耄耋老者捧着青瓷激动地热泪盈眶。 景德镇上的居民对于瓷器的痴迷与热爱是外人无法理解的。 那满窑的青花瓷器,细笔勾勒,浓淡泼墨,飘逸典雅,流光溢彩,鬼斧神工,浑然天成。 他们激动地包围了心雅与世勋,用景德镇独有的方式表达对这对年轻人的敬意。 太监头领颤抖着手抚摸着一件件成品,对着太阳的光亮处欣赏着素胚的清澈通透,淡墨渲染的飘逸朦胧,与晴空浑然一体。他望了一眼周世勋,尖细的嗓音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年轻人,这次你的小命不仅保住了,还是大功一件!” 心雅有些不解地望着世勋,他夸张地拍拍心口长舒了一口气。 “这位小哥那天冒冒失失地带了几件刚出窑的青花瓷找上我,用自家性命立下军令状,担保你能烧制出天下无双的青花瓷器,求我救你一命。姑娘,他对你可算是有情有义。” 那天,是景德镇百年以来最热闹的一天,一直到许多年以后,人们还在对初见青花瓷的惊艳与震撼津津乐道,同时难以忘记的,还有一个月以后皇上对傅周两家的赏赐和两家联姻的盛大与隆重。自此以后,景德镇的女人一样可以出入瓷窑,并且逐渐取代了男人担任绘陶,磨光一类的精细活计。景德镇的女儿家出嫁时也必然会以青花瓷作为嫁妆,祈祷自己能够如傅心雅和周世勋那般白首偕老,钟爱一生。 (完) ------------ 【双生花】 荒山,古刹。 院内一片荒凉。 有看寺老者,跪在佛堂正中,檀香袅袅里,轻浅缓慢地拨弄着手里的佛珠。 我讨了茶,打量老者,“方丈既已入了佛门,为何却不剃度呢?” 他慈眉善目,隐约可见年轻时俊美风流的样貌。“我诚心皈依佛门,只是尘缘难断,只能在这方净土,忏悔修善,寻心灵的安宁罢了。” 我虔诚一揖,“恳请方丈点化。” 他一声叹息,悠长,苍凉。 “孩子,你很像老衲一位故人。” ——我年轻时,家境殷实,喜乐曲,尤其擅于弹竖琴。有世交之家,邀请我去教导他女儿琴艺。 听父母之意,两家有意结百年之好。 我登门拜访时,世伯正巧外出,我在正厅饮茶等候。 正厅正对庭院。 有白衣女子怀抱竖琴自偏院花廊处翩然而行,向我嫣然一笑后,走出大门去。 不过须臾,她又自花廊处迤逦而出,冲着我俏皮地眨眨眼睛,向门口走去。 我的后脊梁一阵发紧,大白日里汗毛直立。 当世伯走到我跟前,唤我名字时,我还没有清醒过来,反被他吓了一跳,惊叫“有鬼!” 世伯无奈地摇头,“玉洁冰清,你们又捉弄人了不是?” 有脆生生的银铃般笑声响起,两个同般样貌的姑娘牵手走近正厅。 “她俩是双生姐妹,长相一模一样,只是老大玉洁文雅娴静,小妹冰清跳脱机灵,喜欢捉弄别人。” 我收了她们姐妹二人为徒,母亲让我选一人做我的妻子。 玉洁清雅如空谷幽兰,冰清娇艳似雨后海棠。 二人各有千秋,面对姐妹二人的情意,我百般斟酌,委实为难,不能取舍。 到底是冰清性子开朗,她最先向我表白了心意,玉洁低了头,从此后处处回避。 后来,我娶了冰清做我的妻子,玉洁愈加忧郁寡言。我暗悔当初不该优柔寡断,如今伤了她的心。 两年后,岳父岳母外出时出了意外,我和冰清回家奔丧。她心疼玉洁,在娘家住了些时日。 一个月后,她方才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大病一场,醒来后沉默寡言,经常痴痴呆呆地坐在窗前流眼泪。请了不少大夫来看,也只说是悲伤过度,伤及心智。 我悉心为她调理身体,温言软语宽慰她,她逐渐有了笑意,只是远没有了以前的灵动和跳脱。 她晚上经常会做噩梦,惊叫着坐起来,大汗淋漓。 我问她,“冰清哪里去了?” 她惊愕地望着我。 “你每天夜里噩梦都在叫着冰清的名字。” 如同紧绷很久的弦终于猛的断掉,弹开后的弦鞭笞着她的心,血痕累累。 她哭的泣不成声。 “冰清拉我一起回来,说不放心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半路上我执意要回去,她追我时慌乱里一脚踩空,掉下了悬崖。我本来,捉着了她的一只手,另一手抱紧了崖边的树干,可是就算费尽我全身的力气,我都不能拉起她,自己反而掉落了半个身子。这时候,我突然想到了你,一个肮脏的念头,出现在我的心里,如果没有了冰清,那么本来属于她的幸福我唾手可得。我慢慢地松开了她的手,眼睁睁地看着她掉落进了悬崖里。” 我一惊而起,“她怎样了?” “我后悔了,我疯了一样在崖底附近寻找她的踪迹,可是都没有消息。” 他又是一声叹息。 “你知道吗?孩子,冰清掉落悬崖的地方,就在这后山里。” “那后来,玉洁姨娘去了哪里?” “后山有一草庐,她在那里为冰清葬了一个衣冠冢,她就守在那里,你去看看她吧,她见到你,可能就不用再那么悔恨内疚了。” 我摸摸我的脸,“别人都说我和我娘长得很像,今天看来,果然如此。” 他眯着眼睛看我,“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和冰清必然有渊源,不知她可好?” 我低垂了头,“家母上个月已经仙去了。她当年被我爹所救,伤愈后回家,见到了你和玉洁姨娘恩爱的样子,心灰意冷,跟随我爹远走他乡。她临终前嘱托我来寻你们,带给你们一句话。” 他浑浊的眼里,有泪溢出,划过沧桑纵横的脸,“她还在恨我们吗?临走都不愿见我们一眼。” “不是,”我摇头,“正相反,她以为你们一直在一起,她说,你们是她唯一的亲人,最爱的人,她不想打扰你们幸福。” ------------ 【梦里花落知多少?】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这几天,她总是频繁地做这样的梦,梦里她的竹马眉眼弯弯,明朗了连日的梅雨天气。 或者,她还会梦到,依稀间,还是她的竹马少年,骑在高头大马上,意气风发,眉眼飞扬,“我有幸得王爷重用,派遣我去执行一项机密任务,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回来。你安心等我,功成名就之日,便是我打马游街,十里张扬迎娶你之时。” 语气铿锵,言之凿凿,即便她从梦里醒来,都言尤在耳。 她恍惚记得,她等了好久,梁上的一双燕儿走了又回,院子里的海棠开了又落,几经寒暑,他音讯全无。 她忍不住跋山涉水去京里四处寻他。 闹市上,他鲜衣怒马,佳人在怀,深情款款。 她拦住他的马。 他居高临下,蹙眉望她,“姑娘拦住在下,所为何意?” 一声姑娘客气而疏离。 她倔强地仰望他,“公子好像欠我一个解释。” 他以手扶额, “你我素昧平生,何来亏欠一说?” 她的心一沉,欲出口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贤弟,可识得这个女子?”旁边有彪形大汉出声询问,右脸上的刀疤狰狞醒目。 他又一次以手扶额,满脸无奈,“不知道哪里来的疯婆子,给她几文钱打发了就是。” 她抬头迎了正午的阳光望他的脸,他却低了眉眼看怀里的少女,那少女笑的分外妖娆。 她艰难地掰开自己握紧马缰的手指,一根一根,望着他绝尘而去。 刀疤脸的男人回头冲她意味深长地笑,脸有些扭曲变形,以至于后来许多个漫长的夜里,那张脸无数次出现在她的噩梦里,令她惊坐而起,心悸难忍,夜不安眠。 她喜欢做梦,因为运气好的话,在梦里可以见到他眉眼弯弯,对着她深情地笑,“我是竹马,你是青梅,今生今世绝不负你。” 只有梦里,她感到温馨安暖,支撑着她度过一个一个阴寒的梅雨天气。 终于有了他的消息,他荣归故里,鲜衣怒马,十里张扬,马上坐着他和另一个她。 她正躺在院子里的海棠树下,黑纱遮面,微眯了眼睛,因为她实在想不起,当初向自己许下迎娶誓言的人究竟是不是他,还是自始至终,都是自己一场华梦而已。 他轻轻地走进院子,一个人,禀退了随从。 “对不起,”他说,“我欠你一个解释。” 她睁开眼,仰望着他,想象着还是那天,他骑在马上。 “你只是欠我一个解释吗?” “这许多年里,我一直在执行一项任务,不得已隐藏了身份潜入对手内部,所以才不敢与你相认,装作陌不相识。” “我知道啊,”似乎早在她的预料之中。“你一次次用手扶额,我就知道了。小的时候,我喜欢在你读书的时候捣乱,你就总是那个样子,很无奈地哄我'乖,听话,哥哥在做正事。'” 他站在那里,很久都不说话。 “对不起,她为了我背叛了她的兄长和族人,更为了我不惜以死相逼。如今,她家人伏法,她已无家可归,为了我付出太多,我亏欠她的今生都难以弥补。所以,我不得不……” 她疲倦地阖上眼睛,呼吸轻浅。 他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一行清泪方顺着眼角滑下,隐入面纱里。 她并没有睡着,却开始做那个噩梦,揪得她心生疼。 漆黑的夜里。 有刀压在她的脖颈上。 “是他让我来杀你灭口的,他怕身份败露。”声音阴冷入骨。 “我根本就不识得他,灭的什么口?” 她被鞭打,火烙,用尽极刑。她咬紧牙关,不发一语。 半昏迷里,她见了那个刀疤脸,“可能真是我多虑,她确实认错人了。误了我妹妹的终生幸福事小,坏了我们的千秋大业是大,不得不谨慎。” 她被丢进了乱葬岗,在野狗的撕咬狂吠声里惊醒。 她苦笑着摸摸自己的脸,面纱掉落在地上。 有两个孩童嘻笑着自门前过,好奇地向门里张望。一声惊叫,丢掉手里的竹竿就跑。 她的脸上疤痕纵横,已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她为你背弃了家人,我为了你被全世界抛弃,究竟谁爱你多一些,你又亏欠谁多一些。 海棠树下, 梦里花落知多少? ------------ 【商家】 我是这上官府里的丫鬟,他是府里的少爷。 我本与母亲相依为命,日子虽然清贫,但也安然。奈何这两年连续灾荒,日子举步维艰。为了生计,我才入了他府上,做帮工的丫鬟。 母亲不放心,一再叮咛我莫被繁华迷了眼,宁嫁寻常百姓家,莫做富贵瓶中花,三妻四妾,勾心斗角寂寞了年华。 我懂,母亲本是商家女儿,爱慕父亲才华,不顾家人反对,嫁给家徒四壁的父亲。初始夫妻恩爱,父亲后来金榜题名,慢慢地做了蛮大的官,就有好事之人牵线搭桥,撺掇父亲纳妾。母亲性子烈,听说父亲应允了别人,就带了十三岁的我留书离家,母亲那时伤心欲绝,一场大病花光了积蓄,就寻了个农户安了家。 我被分在老夫人手下,日日勤谨,不敢懈怠。经常听府里丫鬟私下里提起外出经商的上官少爷,讲他的各种不平凡的传奇。 初见那天,府里帐房都不在,老夫人急着核对府里的支出账目。我见账目无关紧要,就自告奋勇,青葱玉指将算盘打的眼花缭乱。 然后就听背后有人讲“这丫头到是机灵聪慧,母亲将她赏给孩儿可好?” 我回头,一袭织锦长衫,温润尔雅,风度翩然。 老夫人似乎很意外,“难得你开口,这丫头身家清白,又确实勤恳,懂些眼色,比你那些粗手笨脚的小厮要强。” 自那以后,我便跟了他。粗杂的事情他不用我做,只交待我帮他打理书房,来往信件和账目也放心地交于我手上。 他的贴身小厮就不服气“主子偏心,别的小厮来的时候都百般试探,还不允许碰书房的一张纸签。” 他望着我笑,“因为你们没有她入我心意。” 最初,他见我喜欢读书,考教我四书五经,我应答如流。他又同我说起生意上的来往,我自小被母亲点拨,见解倒也能头头是道。 他就猛的抱起我,在书房里兴奋地转圈,“我竟然捡到一个宝贝呢!” 后来,他就带了我出入茶楼酒肆,生意场合,将我介绍给他的伙伴友人,均说是知己红颜,惹来大家玩笑。我也不反驳,心里窃喜,如小鹿乱撞。 一日午后,正在整理账目,有一位漂亮的小姐闯进来,将我上下打量,“原来你就是那个勾引他的丫鬟,倒也确实清秀。不过委实没有自知之明,他也是你这家雀儿配的上的么?不教训教训你,就不懂天高地厚!”说完,一个巴掌挥了过来。 我促不及防,躲闪不及,闭了眼。 感到有人将我揽进怀里,轻拍我的肩,“别怕,有我!” 他冷了脸,“夏小姐,配与不配,应该是我这当事人说了算!” 她甩开他紧钳的手,“她不过是个卑贱的丫头,也值得你训我?!” 他低头温柔地看我,“她不是丫鬟,是我将来的妻子,,我唯一的爱人。” 我浑身一颤,耳边轰鸣,他们再说什么,我已经完全听不见,直到夏小姐气愤地摔门而去,我才回过神来。 “我不是玩笑,”他一本正经地望着我,深情脉脉,“你必将是我的夫人,唯一的一个。” 我还未应下,府里就已经炸开了锅。 夏小姐去而复返,带人包围了府院,声称上官偷贩了朝廷禁品,要立即捉拿归案。 老夫人疾言厉色,“你应该知道夏家权势通着知府衙门,得罪不得。民不与官斗,任我们家大业大,也抵不过官家两张口。这个丫头你若喜欢,收了房,做个通房丫头,或是抬了妾都好。” 他坚定地摇头,“我不在乎门户之见,我这一辈子,只娶她一个,莫说我也识得权贵,就算家财散尽又如何?” 夏小姐面色狰狞,“好一个郎情妾意,那就把你们两个人都带走,做一对同命鸳鸯!” 就有官差凶狠狠地上前。 “谁敢?!”门口有威严的呼喝声,“好女婿!我今天倒要看看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我堂堂相国家的千金竟然也有人敢欺负!” 众人错愕,待认清相国仪仗,院内瞬间跪倒一片。 我讶然抬头,果真是我的爹爹,虽然略有发福,但是那眉眼经常会在我的梦里出现。 “傻丫头,你娘亲误会我,负气离家这多年,可苦了你了。这些年里也让爹爹好找!若不是前些时日府里管家来省府办事,在茶楼酒肆见到你,仔细打听分明,我还寻你们不到。今天爹爹为你做主,你说怎样就怎样!” 我委实有点为难。 “全凭岳父大人处置就好。”上官先开了言。 爹爹欢喜地望着他,“女婿对我儿痴心可鉴,值得托付,这声岳父叫的妙!” 我大窘,引来上官府内一片哄堂大笑。 ------------ 【代替她爱你】 她是太后跟前最得宠的司茶女官。 她不仅懂得根据二十四节气的变化,烹制出不同层次的香茗,而且冬藏雪水,夏采花露,茶水甘冽清甜香醇,解燥渴,和肠胃,滤心尘。 太后喜她玲珑剔透,冰雪聪慧,赐名琉璃。 琉璃最是勤谨,每日天方初晓时便会至御花园中采集朝露。其他宫中宫女争相效仿,却烹不出其中滋味。 那日大雪,夜放花千树。园中腊梅也应了景,开得妖娆妩媚。 她踮了足尖,小心翼翼地收集着花蕊里沁香的积雪。 忽地飘来一阵劲风,碎玉般的积雪裹挟着晶莹剔透的花瓣簌簌落了一地。 她嗔恼地回头,身后傲然立着一位剑眉星目的男子,身披藏青色狐裘,手里掂着一管翠绿通透的玉笛。 “你怎的这般鲁莽,一点不懂得怜惜这高洁的花物。”三分娇嗔,三分恼意。 “我不解花语,我只是怜惜姑娘辛苦,想助你一助而已。”他漠然开口,欲转身离去。 “雪融冰水烹茶最是净心,清脾,滤浮躁,这般急功近利岂不玷污了茶的心情。” 他猛然顿住,倏地转过身来,用灼热的眼光上下打量她,然后慢慢冷却,最终归于死寂。 然后一言不发,昂然离去。 她一向心如止水,最是沉稳,竟也被他盯得心潮澎湃不已。 待雪融之时方才回到梓宁宫,便有宫女来唤茶,太后有贵客,命她烹了顶级的雪芽寿眉送过去。 那个青衣男子就在太后右下首坐了。 “墨儿尝一下这丫头烹的茶,最能沉淀人的心思。” 她端茶的手一抖,他眼疾手快疾忙扶了。 她低垂了眉眼退到太后身后。 一直为他奉了七道茶。 太后眼里含了泪,“可怜的墨儿,放着这好端端的锦衣玉食的福不享,非要甘愿受那粗茶冷风的苦楚。莫非还在怪罪母后么,与我这般疏离。” 他沉默不语,带了繁华落尽的落寞。 离宫时,他向母后讨了她,带着她上了他的马车。 马车过墨王府而不入,径直向着城外,驶进一处幽静的山谷。 谷里结有一处茅庐,冰雪初融,溪水环抱处,翠柏掩映了一座坟冢。 墓碑处刻文铁划银勾:爱妻莫幽兰 她在坟前静穆良久。 “有劳姑娘为爱妻烹一盏香茗,她生前最善此道。可惜我手拙心浮,总是惹她嫌弃。” 她温壶烫杯,高冲淋顶,一如行云流水。 他看她看的痴了,思绪却飘在别处。 他说兰儿不喜喧闹,生前最爱这里的静谧安然。 他说兰儿最喜兰花香气,春来时兰花遍谷,露水最是香馥。 她数次欲语还休的沉默,终于忍不住,“那她怎么会……?” 他背了身,“是我的执念害了她,令她香消玉陨,我是刽子手。” 她低眉收拾了茶具,叹道,“风起了,回罢。” 茶案上遗落两点血红。 她在他幽凉的笛声里努力地沉淀自己的心情。 他蹙了眉品茶,努力地忽略茶水的苦涩意味。 他逐渐变得疲倦,经常在坟前静默半晌,入了沉睡。 她说,“你看起来身体很虚弱,要不要请个大夫?” 他说,“你说过我过于心浮气躁,如今怎么反而是你沉不住气了?” 她咬了唇不言语,将手里的茶递给他。 他一饮而尽,“把我和她葬到一起吧,看在我深爱她的份上。” 她踉跄后退一步,“既然你这般爱她,当初怎就狠心害死她。” 他深情地抚摸着墓碑,“虽然她只是我的婢女,再三劝我不要执着于一个虚无的名分,但是我不想委屈了她,执坳地苦求了母后好久,都未得到应允。后来皇兄派我南下平乱,母后将她赐婚给了一个边城将领。大婚那日,她凤冠霞陂,一杯鸩酒,断了我永久的念想。” 她扶了身后的树,强自稳了身形。“你为什么从来不解释,为什么要把罪过揽到自己身上?” 他苦涩地笑,“我该怎么办?她是我的母后,我恨她,怨她,但是我不能眼睁睁地让你留在她的身边,伺机害了她。” 她再也无力支撑自己,瘫软在地上,“原来第一次见,你便知道了我的身份。” “你姐和我提起过,她有个小妹能解茶语,一杯香茗清心沁脾滤尘嚣,连她都甘拜下风。那日梅花树下你亦嗔亦怒,举手投足,都是她的影子。” “既然你知道,为什么不揭穿我?为什么还要饮下这最后一杯茶?” 他闭了眼,“我发过誓,今生只爱她一人,我不想失信于她。谢谢你成全我,我死,在爱上你之前,莫琉璃。” 终是垂了墓碑上的手。 “不!”她悲伧痛呼一声,奔过来扶起他的身子,“求求你,等等我,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们一起好不好?” 风起了。 漫天飞雪。 (峰回路转,不喜虐文的姐妹继续看下去。) 她大恸,拼了气力呼唤谷外侍卫,哭得撕心裂肺,“若非我早已爱了你,矛盾挣扎,数次减了药量,岂不让我悔恨一辈子。你若不能醒来,今日我必随了你和姐姐去!” 既然你不愿意负了姐姐,不承认爱上了我,那就换我代替姐姐来爱你。 番外: 幽兰遍谷。 草舍,竹篱。 茶香四溢。 他横笛一曲春江花月夜。 她一如行云流水,低斟浅酌。 嘴角皆噙了柔柔的笑意。 ------------ 【人生若只如初见】 “啪”的一声脆响,玉梳掉落在地上,碎成几瓣莹润。 身后的宫女愣征在那里,却是泪眼婆娑。 “瑶儿,你怎么了,是不是上次被太后夹断的指头还在疼?” “没有,娘娘,”瑶儿强自压抑着心酸,终是忍不住,泪珠扑簌簌落下来,“娘娘竟然又是一夜之间添了一缕白发!” 她的身子一僵,颤颤地抬起手,抚摸着鬓边的发丝,“瑶儿,如今是哪一年了?” 宫女强忍着泪意,“禀娘娘,已是轩辕一十二年。” “一十二年,原来,我困在这冷宫里,已是十年了。红颜弹指流砂,更何况是在这凄凉的冷宫里,十年煎熬蹉跎。” 恍惚如白驹过隙,红颜转瞬即逝,也不及得皇上的心思朝夕莫测,瞬间凉薄。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如若果真回到初见,没有在那场炫丽的烟花里相遇,也不会被他的温情蜜意迷了眼。 烟花易冷,就像他对自己的疼宠,不过昙花一现,便永久归于冷寂。 当初父亲百般阻挠,她以死相逼,决然狠绝,父亲老泪纵横,仰天长叹,“你这是要陷我苏家于不仁不义,不忠不孝!” 她的心又一阵猛烈的绞痛,揪着胸口苍白了脸。 瑶儿赶紧递过温水药丸,喂她服下,“娘娘,你又想老爷了是不是?你的心疾已经越来越厉害了,心放宽些吧,总有一天,皇上会明察秋毫,还我们苏家一个清白的。” 她冷冷一笑,心里如刀剜火炙一般抽痛,“苏家世代忠良,你以为皇上屠我满门三十六口,当真是相信了太后的话,以为我爹是要弑君谋反么?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她转过身来,平静地看着身后的宫女,“这冷宫里四季阴寒透骨,每日里残羹剩饭,受尽欺辱。他却舍得用这名贵的药丸医我心疾,保我性命,不过是想逼迫我向他低头屈服而已。他怎的就不想,他残害我族人,满手血腥,纵然我对他有似海的情谊,也该干了,只余下满腔的悔恨,在回忆里备受着熬煎。每日里数着那围墙上满是青苔的青砖,自上而下,自东往西,一块一块,恨不得扒下来,为自己搭一座坟,就此埋了自己。” “娘娘!”瑶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其实,皇上他的心里还是有你的,娘娘夜咳,我睡不踏实,经常夜半时起夜,看到好多次皇上站在院子外面,望着娘娘的窗子,孤零零地一个人,满是凄凉落寞。奴婢看着都觉得心酸,你们何苦这样折磨自己?” “呵呵,”她淡然一笑,“瑶儿,你可知我为何苟延残喘,没有随了家人一起去?” “活着,总是有希望的,娘娘。” “希望?”她冷冷一笑,满脸苍凉,“世人都道圣上仁慈,我父亲犯下滔天大祸,他的女儿也不过被幽禁冷宫,都不曾被废了皇后的名号。也只有我自己打落牙齿和血吞,在帝王的心里,我终究是不比他的江山分毫。我父亲知道一个可以翻天覆地的皇家秘辛,纵然对他忠心耿耿,还是换来灭顶之灾。他留我性命,也不过是因为记载着这个秘密的绢纱还在我的手上。他性子多疑,如若我一死,宫里跟随了我的人必然无一活口。我想死的自由都没有。如今十年已过,她们或死或背叛了我,只有你不离不弃,陪我受了这多苦楚。我愈加不忍心让这冷宫葬了你的大好年华。但是,我好像撑不住了……瑶儿,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血染尘埃。 乾清宫里,他挥笔泼墨,冷宫里的女子展了眉眼,对着他巧笑倩兮。 有小太监几次欲言又止。 “究竟是谁在外面哭闹,扰了朕的兴致?” “皇上”小太监匍匐在地,“是冷宫里皇后娘娘的贴身宫女,在外面一直拼了命磕头,说是皇后娘娘快要不行了。” 小狼毫猛然被折断,宣纸上润泽了红梅点点。 冷宫的门猛然被踢开,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苏欣儿,你大胆,你不可以死,朕不允许!否则……” “否则如何?皇上,再灭我苏家满门么?”她费力地扭过头来,脸色苍白如纸。“我父亲明知你非先帝亲生骨血,为了他的女儿终生幸福,也不得不弯了气节,拥立你为帝,却惹来灭门之祸。” “对不起,欣儿,我母后苦苦相逼,我也无可奈何。” “咳咳,好一个无可奈何!”她紧紧闭了眼,“私下拷问我的婢女,杀人灭口,数次差人来我冷宫里翻找太后和摄政王私通的绢纱,也是无可奈何吗?” “不不,我发誓,这些我绝对没有做过。” 她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眼睛里突然有了一丝神采,“皇上,竟然还戴着我送你的木簪?你不是一直嫌弃我雕的粗陋笨拙么?” 他跪在她的床边,紧紧地抓住她瘦骨嶙徇的手,“欣儿,今生我最对不起的就是你,其次就是我自己的心。为了天下,我负了你,自己又何尝不是心如凌迟,日夜滴血。” 她费力地抬手,“簪子还我,将它折断了随我去吧。” “欣儿,难道这最后一点念想你都不愿留给我吗?” 她固执地抬手,将簪子拿在手里,却是没有一点气力。 他接过木簪,轻轻一折,簪子自中间断开,却是空心,一方蝉翼般轻薄的绢纱飘落地上,隐约可见米粒大小字样。 “我恨了你十年,怨了你十年,如今这恩怨便随了我烟消云散吧。你,可是心安了?” 他痛哭失声,毁天灭地般的撕痛。 “人生若只如初见,呵呵,初见,奈何桥上汤三碗,来世老死不相见罢……” 声音愈来愈低。 殁。 ------------ 【兰花记】 她是金陵城里最有名的绣娘,擅于双面绣,针法精妙绝伦,每幅绣品都价格不菲。 她的绣作之上,都有一个不起眼的标记,在角落处用相宜色彩的丝线绣有一朵兰花,最初,客人说是败笔,多有非议,而随着她手艺名声大噪,却成为了她的“兰颖儿绣坊”的标记。 他是轩辕王朝赫赫有名的战神,异姓并肩王,战功显赫,家喻户晓,是无数待字闺中少女的梦想。 当他第一次步入颖儿的绣坊时,满身的冷冽杀伐气息,令她不由怔仲半晌,心里却犹如小鹿乱撞。 她当时正坐在一簇兰花丛旁绣着一副画屏,青丝垂髫,鬓边斜插一枝白玉兰花簪,一袭轻柔的紫纱罩衫,晧腕凝脂,淡雅若兰。 迷了他的眼。 她轻咳一声,双颊飞霞。他方才自恍惚里醒悟过来,将手里的卷轴交给她:“麻烦姑娘帮我绣一副画像。” 打开卷轴,二八年华的少女,倚在一株芭蕉树下,巧笑倩兮,眉目盼兮,一脸清灵俏皮的模样。 “半个月后,是她的生辰,劳烦姑娘费心,必须绣好。我愿加些银两。” 她不喜与官家打交道,这次竟然鬼使神差地应下。他说此乃当朝公主画像,为防被宵小偷窥了去,他自当寸步不离,监督着她,她以为他不过是玩笑,谁料竟然当真差人送来一应用品,不由分说,蛮横地霸占了她的客房。 幸好他寡言,并不聒噪,也只是喜欢靠在花架下的藤椅上看书,偶尔会偷偷看她,半晌书页都不翻动一下。 颖儿只是冷了脸,凝神仔细着手里的绣架,丝线翻飞,精巧的绣花针将心里翻腾的酸意压下。那应该是他心仪的姑娘吧,惹得他这般小心翼翼呵护着她。思及自身孤苦伶仃的身世,经常会黯然神伤。 他一应生活起居由下人打点,细节处无不透露着奢华与高雅,他邀她一同品酒烹茶,并且霸道地抢走她的绣架。她闻着袅袅茶香,仔细倾听他讲述战场上那些可歌可泣的故事,心中油然而生敬仰。 她也不自觉放慢了刺绣的速度,赶在前一天绣好了下角那朵兰花,恋恋不舍地挽好结,交到他的手上。 他小心地解释“我只是把她当做妹妹一样。” 瞬间,她的胭脂晕染了双颊。 没有了他的日子,竟然凭添了几许惆怅。原本以为从此怕是再无交集,两天后,他大汗淋漓地骑马登门,急诏她入宫面见太后。 太后拉着她手仔细端详,未言已泪湿了眼眶“孩子,你这绣像上的兰花图案从何而来?” 她犹豫思量,“这兰花印记我自小被烙在身上,听师傅讲,那是我身世的唯一线索,所以我将它绣在我的每一幅绣品上,希望能找到我的生身爹娘。”言毕,绾起水袖,一枚同样的兰花印记烙印在白皙的香肩上。 太后望着她,只叹了一声“可怜的孩子!”将她搂进怀里,泣不成声,竟然激动地当场晕倒。 宫女太监顿时慌了手脚,急传太医,手足无措的她被驱赶冷落在一旁,担忧,迷惑,焦急,不安,泪盈了眼眶。 半晌后,他急匆匆赶到,见她雨打梨花,心疼地一把揽进怀里,她顿觉心安不少。 “放心好了,傻丫头,太后已经无恙,而且刚刚为我赐婚,将公主下嫁于我。” 怀里的她身子猛的一僵,急急地想挣脱他的怀抱。 他不由哑声失笑,“当年太后妹妹全家遭遇仇家残杀,危急时刻,迫不得已将未足月的孩子交由奶妈带走,生死不明。孩子的肩上用金簪烙下了一枚独特的兰花印。” 她愕然抬头, “如今我进贡的一幅绣品使得破镜重圆,终于了了太后多年的愿望,皇上大喜,赐封她为兰颖公主。问我需要什么嘉奖,我趁火打劫,求皇上将她许配给了在下。” “所以,我还要继续监督你,绣嫁妆!” ------------ 【青蛇】 我是小青,西子湖畔一条修炼了几百年的青蛇。 被囚禁在雷锋塔下的白素贞是我的姐姐。 她为了那个心尖上的男人,毁了自己的千年修行,自食苦果。 那个男人却视她如洪水猛兽,为了求得庇佑,宁愿认那贼人法海为师,青灯古佛。 我性子冲动,本想与法海拼得魂飞湮灭,和姐姐同生共死。 姐姐哀哀相求,她说,天上人间皆坟冢,葬了她一腔痴情。她已恋无可恋,这雷锋塔虽然是一个牢笼,但也好歹算是归宿,能守一世安宁。 我在雷锋塔下跪了三天三夜。 那几日的梅雨沁骨地冷。 看守雷锋塔的小沙弥为我撑起一把油纸伞。 我冷冷地抬头看那把伞,想起西湖岸,乌篷船,如烟垂柳,断桥赠伞。 那个男人对姐姐的山盟海誓尤在耳畔。 我抬手恼怒地打落那惹祸的物件,溅起一身泥泞。 他的同伴讥笑他,“妖精有什么好可怜的?要你多情。” 他叹气道,“你姐姐也只有你了。” 一句话令我醍醐灌顶。 我回了山上夜以继日地修炼,偏执而疯狂,几乎不择手段。 只要我的修行稍有精进,我便来这雷锋塔下。 看守的小沙弥们受不了塔下的清苦与单调,都已借口回了金山寺,只留下了他。 他已逐渐长成眉清目秀的少年,轻浅拨弄着手里的佛珠,将木鱼敲的悠远苍凉。 我在他庄严的佛音里却始终无法得到点化,我拼了性命尝试打开法海和尚的封印与结界。 却无异于飞蛾扑火,以卵击石。 每次我都会遍体鳞伤。 他望我的目光含有悲天悯人的慈悲。 我精疲力尽时,躺在地上,仰望塔顶流着眼泪,听他木鱼声声,敲在我的心上。 我的心生疼。 我问,和尚,这木鱼里面为什么是空的? 他说,因为和尚的心也必须是空的。 我想起那个忘恩负义的男人,他就那样不负责任地把红尘抛下了吗?当初那么深的羁绊,他难道就没有一点沉痛? 我就问,和尚,那你可知道木鱼的心,疼吗? 他滞了片刻,似是慌了手脚,口里连声念着阿弥陀佛。 我大笑而去,然后吐出一大口於积在心口的鲜血。 恍惚十几载弹指间,我仍是二八少女模样。他走到我近前时,已经高出我一头,下巴处有青色的胡碴。 我说,和尚,你快老了,你该娶亲了。 他吓得一迭声念,罪过,罪过,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我问他,佛祖也是像你师傅那般无情么? 他低了头,反正多情叨扰修行,是成不了佛的。 我第一次认真打量他,身后有浅淡的金色的佛光,他是极有慧根的人。 我冷笑,诸生皆苦,佛祖能渡苦厄,何不渡我? 然后又一次奋不顾身,如飞蛾扑火。 我重重地摔在地上,骨头粉碎一般疼痛。 我的修行愈深,遭受的反噬愈厉害。 我拼了性命修行十几年,承受了常人无法承受的艰辛与磨难。 却始终不得其法,反而相悖,渐行渐远。 我感到刻骨的绝望与悲愤。 我望着他,说,你看,佛法无边,包罗万象,却唯独容不下我。今日,我就以命祭天,去向那西天佛祖讨个说法,评论个谁对谁错。 我本来就是火一样的女人,为了姐姐隐忍了这十几年,已是极限。 我化作一道剑影,直贯佛印,宁可拼个鱼死网破。 恍惚间,如梦如幻,姐姐就守在我的身边,垂泪凝咽。 姐姐,是雷锋塔倒了吗?那小青死也值得。 姐姐抚摸着我的头,傻丫头,姐姐已经彻悟,自然脱离了那囹圄枳楛的苦难。 可是姐姐,我不是死了么,我的心里为什么还会这么空,这么痛呢? 姐姐背过身抹泪,他为了救你,圆寂了。他让我告诉你,佛不渡你,他渡你,他做你的佛。 我沉默良久,姐,他不是我的佛,他是我的劫。我这一生都不会心安了。 姐姐回头望雷锋塔,小青,你知道吗?一直以来,禁锢了我的不是雷锋塔,是我自己的心。我怨恨相公不争不忿,寡情薄幸,水漫金山造下罪孽,又哀哀凄凄哭了这十几年,着了相,愈陷愈深。今日我才彻悟,我以为自己是许仙的佛,其实也是他的劫;你为救我甘愿粉身碎骨,世人皆道你是我的佛,其实你不知我每日里心如油煎,你亦是我的劫;他为了你,苦守雷锋塔十几载,圆寂飞升,令你一生负疚,心不安然,他想做你的佛,何尝又不是你的劫?只恨姐姐悟得晚了。 我说,姐姐,我们走吧,再也不回这尘世间。 隐约里,有木鱼空唱 ,不听, 不念,却不忘 。 最新作品【苏青婳】期待您的光临 ------------ 【一步差,一生天涯】 我缓缓坐起来,感到身子轻飘若尘。 四周有嘤嘤的啼哭声,是我宫女的婢女,均低垂了头,素缟遮面,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她们定是不会心痛的,我平日里没少斥责她们,自己可能早在她们的心里死过多少次了,如今也不过是虚情假意做个哀哀伤痛的样子吧。 我留恋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体,盛装入殓,脸上也晕染了淡淡的薄粉和胭脂。我很满意,自己选择了最美的了断方法,服下了宫人秘制的奇毒“红颜劫”,听说死后容颜安祥,可保数日栩栩如生。 在这牢笼里许多年,我始终粉墨了一张脸,强颜欢笑,今日上路,也戴了这面具吧。 那副纯净无染的模样,终是回不去了。 路过他的乾清宫,我忍不住还是回头了。纵然这些年月里,我是逢场作戏,他却是对我百般疼宠,有求必应。如今我走的决绝,他心里肯定是酸楚的。 透过雨过天晴的窗纱,我看到,他坐在龙案后,那个为他奉茶的俏丫头就坐在他的怀里,衣衫半解,两节藕臂勾了他的脖子。 我不由暗笑自己天真,最是无情帝王家,我尸骨未寒,他怕是早已忘了我的样子吧。 我想再去看一眼那个颠覆了自己命运的男人,虽然他那日里一句无情的话如数九寒冰,冻结了我所有活下去的勇气。 “我心里一直想着念着的那个如诗如画,如芝如兰的莫念,已经死了。” 恍惚里,记起,那年清明,草长莺飞,陌上花开。 我独自一人去祭奠我早逝的母亲。 细雨空濛,满树杏花开的莹润妖娆,雨丝氤氲暗香,濡湿了我的裙袄。 陌上公子如玉,撑一把竹骨伞,缓步而至,有雨滴清泠泠落下,在我的心里,漾起涟漪。 “姑娘家居何处,我用马车送你一程?” 一程,惹来一生牵挂。 我告诉他,我是君侍郎家嫡女。却忘了京中人只知君家有女莫娇,不识嫡女莫念。 我父亲宠妾灭妻,母亲一生郁郁寡欢,在我八岁时便含恨而终。我自小被继母苛待,锁在深闺无人识。 他托人来我府上求娶君府嫡女,继母喜出望外,当场定下了他和莫娇的婚事。 就连我爹爹都忘了,我君莫念才是嫡长女。 我忍羞写了书信想托下人带给他,却落到了继母手里。 我被锁进佛堂,鞭打之后罚抄《女戒》,《烈女传》。 我咬牙忍了,却被继母一盆冷水泼灭了所有希望。 “连自己亲妹妹的未婚夫都勾引,下贱无耻。莫娇大婚后,我便送你进宫,趁早断了你这个念想,碍了娇儿手脚。” 我三天粒米未进,听外面喜乐声里,客来客往,有人高声道喜。 我随了母亲性子,逆来顺受,不争不抢,淡然处事,如今却被全天下抛弃。 我跪在佛祖面前,磕破了额头,发下血誓。 我顺了继母的意,进了那囚笼似的皇宫做秀女。 我听到继母背里对父亲说,“莫念平静乖顺地有些吓人。” 我冷冷一笑,你有阴狠的计谋,我自有我的算计。 我挖空心思,不择手段,终于夺得了我想要的权势富贵。 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设计毁了莫娇的脸。 我听说,那日洞房夜里他雷霆大怒,嚷着休妻。 莫娇梨花带雨,温语软言,竟然不知如何蒙骗,消了他的气。 我很想看,花了脸的她如何哭出雨打花蕊的娇怜风姿。 他正在往她疤痕纵横的脸上抹药, 眼里有温情似水荡漾,“没想到她竟然真的如你所言,这般蛇蝎心肠,阴狠毒辣。多亏她当初贪慕容华,弃我入宫,我娶的是你不是她。” 我愣怔在那里,想哭,眼睛却是干的。以前就听宫里老人讲,女鬼是没有眼泪的 ,因为女鬼只有眉间一滴精血,化作眼泪流尽,也就魂飞魄散了。 等闲变却故人心 ,却道故心人易变。罢了,归去吧,如今已无牵挂。 我路过当初的家,大门紧闭,锁已锈迹斑斑,里面怕已是杂草丛生了。 我求皇上追封我的母亲为晧命夫人,差继母为她日夜守灵,念经超度。没想到父亲却也辞了官,解散了下人,陪着她一起去了。 家,便不是家了。 这是我回忆里唯一留存了温馨的地方。 当我还是孩童,没有心的时候。 我隐约看到府里似有火光,纸钱漫天飞舞,映红了父亲满头白发和苍老的脸。 “念儿,我的乖念儿,是父亲错了,父亲当初不该亏待了你,回家看看吧,让我再看你最后一眼……” 声声凄凉入骨。 一念错,一步差,竟是一生天涯。 究竟是世人欺我,还是我负了天下? 我方才感到累了,不想再轮回受这尘世煎熬,就此湮灭了罢。 有泪流出,鲜红似血。 ------------ 【世子追妻】 她使劲揉揉眼睛,再狠心捏了一把自己的脸,眼前浮现的还是那张邪魅的风骚脸,春风荡漾,桃花满眼。 她才终于敢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昨晚酒楼里贪杯醉酒后,被这个一脸银荡的骚包男吃干抹净了! 毫不犹豫,一记飞腿,正在盯着她的胸部猛吃豆腐的男人一记哀嚎,连人带被子滚下了雕花大床。 口水都没有来得及擦。 她利落地拉好床帐,捡起床角被撕扯的衣服套上。 男人坐在地上,咬着被角,一脸哀怨地望着她,泫然欲泣。 她愣征了一下,方才恍然大悟,从袖口掏出一张银票,丢在他的身上。 拍拍屁股扬长而去。 他哭笑不得地捡起地上的银票,嘴角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 “暗影,给本世子调查一下,她是哪家的姑娘?” “是,主子。”声音里拼命压抑了爆笑的冲动。 “任务完成后,去豹林受训半个月。”说的人云淡风轻。 屋外的暗卫却瞬间垮了脸。 主子这摆明了是杀人灭口。 谁让自己幸灾乐祸? 主子轰轰烈烈的第一个温情春宵,若不是关键时刻反客为主,差点被霸王硬上弓,还卖了个好价钱。我的娘啊,自己哪怕累死在那魔鬼地狱里,也会笑着诈尸的。 传说中掷果盈车,云端高阳的慕容世子一直是待字闺中的少女们的传说。 可是他却揭了御使家为女儿聘请西席的告示。 御使家的千金可是出了名的纨绔,粗鲁,胸无点墨,不遵教化。 好白菜都让猪拱了呀! 这句话让御使千金沾沾自喜了好久,用来做拒绝认他当夫子的理由。直到刚被放出来的暗影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话,“貌似这好白菜说的是我家世子,你才是那头猪。” 众人的脸全都憋成了猪肝色。 她恼羞成怒,“打他二十个板子,我就同意拜师!” 然后她成了他的弟子。 暗影在暗卫的幸灾乐祸里被扒了裤子,挨了二十个板子,辛苦装了半个月的残疾。 主子说,“为了我追妻的千秋大业,辛苦你了。” 他是万人敬仰的慕容世子,他自然不屑于教导酸腐的“之乎者也”,要教,就要来点与众不同,惊世骇俗的学问。 课堂睡觉?本世子求之不得,拖个床单一起滚。 课堂捣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锁臂功,剪刀腿,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美人在怀,岂能坐怀不乱? 神游天外?问题答不上来,那是嘴笨,哪里不会亲哪里。 …… 世子授课,看得暗卫们脸红心跳,又担心步了暗影的后尘,生生憋出了内伤。 小刺猬最终无可奈何,忍不住发飚,“我们早就银貨两讫,你究竟要怎样?” 世子从容地从衣襟里摸出一打银票,“银货两讫?那我再订购一年。” 饭桌上,御使大人问她,“最近和世子习些什么书籍?” 她一口菜咽不下去,咳呛红了脸。 世子面不改色心不跳,“一直在温习些旧的功课,温故知新。” 父亲连连点头,“小女能得世子指点一二,实属三生之幸。她生性顽劣,你只管放心调教,老夫绝无二话。” “亲爹呀,你这是要把我……”话未说完,便被飞来的鸡腿堵了嘴巴。 始作俑者擦拭了指尖,头也不抬,“女儿家,食不言,寝不语。” 暗影执行任务回来,恰好碰见主子被未来主母赶出闺房外。 想溜已是来不及,摸摸鼻子叹道,“主子若是拿出训练我们的狠劲儿追主母,孩子都遍地跑了。” 世子思索半晌道,“言之有理,记你一功。” 月黑风高夜,一条黑影偷偷潜入了未来主母的闺房。 暗卫大惊,欲拔剑相向。被人从背后捂了嘴巴,“坏了世子好事,小心被集体关豹笼!” 第二天天还未亮,御使大人便按耐不住,擂响了院子的房门。 一脸痛心疾首的模样。 暗影在旁小声提醒,“演过了,演过了,还未捉奸在床呢。” 世子整理了外衫,不急不慌步出门外,“恳求岳父大人做主。” 御使顿时眉开眼笑,“贤婿放心,她敢不负责任,我亲自捆了她上花轿。” 世子仍然苦了眉眼,“夫人太彪悍,府里又防御不严。我担心她赖帐潜逃,不如今日便随我回王府,调教温顺了再从御使府出嫁。” 一只绣花鞋从门里飞出来,世子从容接了,然后枕头,杯盏接二连三被抛出来。 御使缩了脖子,“货物售出,概不退换,何况世子已经试用过了,不得反悔。聘礼我就不要了,白送给你!” “扑通”一声,暗影乐不可支,从树上掉到了花丛里。 “把那个暗影拖出去砍了,我就同意嫁给你。”一脸怒气的未来主母向来不按常理出牌,语出惊人。 世子把怜惜的目光投向暗影,“怎么做你应该懂得,弟兄们会多给你烧些盘缠的。” 暗影嚎啕大哭,“那主子千万记得给暗影送一个主母这般冰雪聪明,倾国倾城,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善良高贵,善解人意的媳妇。” 屋里“噗哧”一声娇笑,“那干脆我嫁你好了!” 暗影一声惨叫,“主子,不劳你动手,我自行了断去了。” ------------ 【且试天下】 她是最尊贵的公主,剔透玲珑,深得父皇宠爱。 五岁诞辰,父皇问她有何愿望,她说,“我要以父皇为榜样,操纵皇权,且试天下。” 言语稚嫩,却掷地有声,惊得母妃花容失色,跪倒尘埃下。 她不喜诗词歌赋,不爱琴曲霓裳,专研治国之策,史记兵法。母妃教她女红针弊,她说,“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母妃大骇,关了她三月禁闭,那年她十二岁。 十七岁时,她女扮男装,混入科考,洋洋洒洒一篇“天子策”,独占鳌头,震惊了天下。 父皇惜她才华,留她未嫁,希望她能辅助太子,安邦定国。 他是邻国质子名安,字未央,自小为太子伴读,懦弱无能,经常被众皇子嘲笑。 太子登基,天下大赦,恩准他回国。他以一个城池为聘,向新皇求娶公主。太子嫉贤妒能,一向视她为眼中钉,求之不得。 新婚之夜,她不穿凤冠霞披,墨发白衣,一身男儿打扮。 “我知道你平素委曲求全,故意隐藏锋芒,你亦当知我心性,不屑安于闺房。如今城池为聘,这场交易,你却是赔了。” “太子弃如敝履,我却视若珍宝。当初被当做质子,受尽欺凌,我一度自艾自怜,萎靡不振。是你皇宴上的一句'操纵皇权,且试天下'令我醍醐灌顶。别说那是父皇赐我的一个城池,将来如若我得了天下,拱手给你又何妨?” “我自小见多了宫里的寡情薄义,尔虞我诈,红颜枯骨又怎比得上问鼎天下?这些海誓山盟从来都是一场笑话。” 她刻意忽视他的深情,但是妻凭夫贵,她甘于平凡,但是绝不甘于平庸。 她助他统筹大局,策划绸缪,君临天下,他封她为后,无上荣宠。 大臣跪谏,她乃敌国公主,万不可参政。他置若罔闻,一意孤行,帝后同朝,但凡有新国策,必先征询她的意见而后施行。 她大权在握,呼风唤雨,一展宏图,得意春风。用了五年时间呕心沥血,使得兵强马壮,国泰民安,用了五年时光征战沙场,开疆扩土,周边诸国,纷纷称臣。 他为她闲置后宫,专宠专爱,放任她的任性。 一朝挥师南下,兵临故国城下,离夙愿得偿不过一步之遥。 城墙上,皇兄居高临下,剑尖直指她的母妃,“退兵,放了她,往前一步,血溅当场。” 她的母妃从容不迫,一脸平静,“这是你父皇留下的千秋基业,我本该拼死一搏。但我绝不会妨碍你的鸿图霸业,你若想要这城池,母妃成全你的且试天下,从这里跳下去,不做孩儿的绊脚石。亲情与天下,孰轻孰重,你自己选择罢!” 她眯了眼,仰望城墙上,她的母妃,皇兄,逆了阳光,好似一尊尊虚无的佛像。 她突然感到头晕眼花,自己追求了半生的操纵天下,最后近乎众叛亲离,不过是一场如烟繁华。 她班师回朝,临近京都时,换下戎装,将凤印交于部下。自己为他做了十年嫁衣,如今已再无价值可言了吧。想起他的万般宠溺,心里酸涩不已。 她打点好行李,失魂落魄地走出营地。听不到马儿嘶鸣,四周一片安寂,她愕然抬头,华丽的仪仗凤辇旁,他负手而立,笑的柔情荡漾。 “娘子,为夫来接你回家。” 她忍了许久的泪,终于忍不住滂沱而下,“我输了。” 他走过来,将她揽进怀里,“可是,我赢了。” 她抬头,泪眼婆娑地望着他。 “我,安未央,用了十年豪赌,终于让你相信,有一种爱,比天下更重要。我一直在等你回家。” ------------ 【木头】 木头是父皇为我寻的暗卫。 那时,相邻齐国作乱,宫内多刺客和奸细。 父皇疼我,为了我的安全,特意安排了他做我的暗卫。听说他以前是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冷血杀手,机缘巧合,重伤时被我父皇所救,又厌倦了武林的腥风血雨,就忠了心地跟随了我父皇。 他并不像其他侍卫那般对我殷勤备至,百依百顺,总是喜欢冷了一张脸,隐藏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我曾经无数次刻意地搜寻他的影子,房顶,树尖,屋梁,都遍寻不到。我以为他偷懒去了别处,轻声唤他,他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身旁。 我叫他木头。 其实我知道,木头是对我最好的,有危险时,他总是第一个出现在我的面前,把我护在怀里或者身后。 我说,“木头,你是对我最好的。” “为公主尽忠是属下的职责。” “木头,我发现我喜欢你。” “公主玩笑,我只是个奴才。” “我想嫁给你。” 他似乎被我的任性吓到了,后来,我唤他出来陪我聊天,他都不出来。我就爬上屋顶,喊着木头,“你不出来,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说完不等他的回答,我就眼睛一闭,直直地跳下去,毫无意外地跳进他的怀抱。我伸出胳膊搂住他的腰,偎在他的胸前听他强而有力的心跳,“你的心已经出卖了你,还不承认么?” “属下身份卑微,满手血腥,配不上。” “那我求父皇让你做官好不好?” “我不适应官场的勾心斗角。” “就算是为了我,也不可以吗?” “我愿意为你建功立业,征战沙场。” 我求了父皇,应允他远赴边疆。 听父皇夸奖,他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将帅之才,听说在战场上英勇神武,足智多谋,假以时日,必当大用。只可惜我们国家国小力弱,怕是时不我待。 我担忧之外,心里充溢了满满的自豪,梦想待他凯旋,我就可以求父皇为我们指婚。 终有一天,父皇告诉我,战事结束了,大军不日回京。我欢欣雀跃,“我们获胜了么?” “连年战事,民不聊生,所以我们不得已议和了,除了进贡,另外一个条件就是和亲,将你嫁给齐国的摄政王。国君尚年幼,所有国政均仰仗这位王爷。你万不可任性,作为我们国家的公主,享的起荣耀,也必须要懂得担当。” 我偷偷去城门迎那出征回来的将士,想求木头带我走。从正午盼到月上柳梢,我都遍寻不到,听人说他做了逃兵,简直荒谬。终于有一将领模样的人上前,问我可是公主? 我忙不跌点头“你知道他的消息是吗?” “他听说你要去和亲,就夜半离开了大营,说你总是太任性,他拼得性命也要去为你做最后一件事,希望你务必好好活着,莫要犯傻。” 我的心一沉,没有你,我如何苟活。只待那迎亲的队伍一来,若不见你,我便血溅城墙! 忐忑的煎熬里,我没有等来迎亲的队伍,却听到一个惊天喜讯,敌国摄政王被人夜半潜入府内暗杀,众臣夺权,大乱,暂时对我们已再无威胁。我知道,刺客,一定是他! 有人说刺客是受了重伤,也有说是被捕当场击杀,音讯渺渺。 我固执地守在城门口,在门口贴满了他的画像,我相信只要他活着,就一定会回到我身旁。 又是一天夕阳西下。有士兵窃窃私语,“那人若不是那道刀疤吓人,还真的像是公主等的人呢。” 我激动地揪起他的衣领,“人在哪里?!” “小人……不知道……他好像看到你就走了……就刚刚……” 他竟然又在躲我,这个木头,傻瓜! 我一口气跑上城墙。 “木头,我知道,你就在这里,我再跟你说一次,本公主非你不嫁!我数到三,你不出来,我就从这里跳下。” 城墙下站满了围观的百姓,士兵也开始慌乱地聚集过来。 我微笑,闭眼,一跃而下。 然后我的双臂就缠上了他的腰。 听到了他的心跳。 ------------ 【为那一场江南烟雨,倾覆天下】 他厌极了这缠绵空濛的江南烟雨,阴凉入骨,总是令他染疾的双腿隐隐作痛。无奈尘封了最爱的青龙宝剑,闲暇时挥毫写意这水墨江南,将一腔的怨愤泼墨到宣纸上。 青石小巷,炊烟袅袅。 她撑一把精致的竹骨伞,手掂起曳地濡湿的长裙,步步生莲,从小巷里走出,一步步入了他的画,入了他的眼。 侍卫冒昧上前,“姑娘打扰,可允许我们主子为你描一幅丹青?” 她望他,颔首浅笑,羞涩之意溢于言表。 深浅勾勒,浓铺淡抹,她或嗔或喜均跃然纸上。 他似是爱上了这江南的烟雨,迷上了这里天空的空濛新奇。画作逐渐剥离了怨愤,蜕变得空灵洒脱。 她越来越欢喜“你的画真好!”手轻轻地抚弄,画就在他麻木的膝上。 他忍不住抖了一下。 再画她,明媚的眸子里,似乎有忧伤的烟雨笼罩。 “今天有人来我家提亲了,可我不想嫁。” 笔尖一抖“那就不嫁。” “我想你带我走。” “我腿有疾,我是个废人。” “你的心没有废就好!” 他不言,搁了笔,沉默。 眸子里的水雾终于凝成泪珠滑下。 最后一次为她作画,她一身嫁衣似火,灼伤了他。 唢呐声里,他下笔如飞,挥宏潇洒,收笔处,手腕一沉,狼毫从中折断。他长身而起,一步步走向她,走的坚定,艰难。身后的侍卫均欢喜地红了眼。 “我受伤后,一蹶不振,颓废了太久。但自我为你描了第一副画,我就开始忍痛训练,就是为了今天,站起来,亲自挽起你的手,带你真正地离开。” 她羞涩地笑,灿若朝花。 有家人上前拦截,侍卫上前低语,家人均欢喜而又恭敬地退下。 “你不弃我腿疾心残,我必当应你一世欢颜,江山如画。” 他带她回京,暗里绸缪,运筹帷幄,终于沉冤得雪,将暗害自己的皇兄击垮,君临天下。 闲暇时,他仍然会作画,皇后撑一柄竹伞,背景处,青石小巷,炊烟袅袅。 他笑言,自己是为了那一场江南烟雨,倾覆了天下。 ------------ 【赌姻缘】 一大早被祖母硬拉来参加这所谓的贵妇聚会,还被浓妆艳抹,插了一头的金钿珠翠,她唐萩儿真的很不爽! 更不爽的是,对面那个貌似抽风的男人,一双或妖或邪或傲的桃花眼,有事没事老是向她身上瞟来飘去。 难道他不懂男女不同席么?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坐在这里,偏偏还貌似很受青睐的样子。周围的大家千金全都羞羞怯怯,不停地向他暗送秋波,眼睛都快抽筋了! 她本来就被浓重的脂粉味熏得头晕眼花,又被看得火起,就寻了个借口,提前离席。一上了自家马车就利落地脱衣,卸妆,重振雄风。 听到后面有人急急地追上来,“喂喂,喂,摇钱树,等等我!” 车帘一晃,那个风骚男已跃上马车,左右张望,一脸困惑,“咦,我的摇钱树呢?” 她咬牙切齿,“你叫谁摇钱树?” “就那位全身上下挂满金子的白脸姑娘。” “啊!”地一声惨叫,某男被华丽丽地踹下马车。 她貌似听到大街上好多下巴脱臼的声音。 祖母晚间回来,一脸的忧心忡忡,“天师大人给你看过面相,批了八字,说你是仙人命格,凡人福薄,承受不起,怕是难嫁,如今怕是满城皆知,以后谁还敢求娶?” 她无奈地翻白眼,“神棍的话也能信?”后半句硬生生地咽了下去,更何况你孙女我本身就“粗”名外扬。 “天师大人那是神口铁断,谁不敬仰推崇,你不可冒犯。” 不可冒犯?!我不想嫁是不想嫁,他凭什么说三道四?! 她气势汹汹打上天师府。 那个被踹的妖孽男早已备好了她最爱的桃花酿,笑吟吟坐在湖心亭,三分妖,三分邪,三分傲。 “我早就算到你会来。先饮一觕如何?” 她一饮而尽,“原来你就是那个骗人的神棍,你凭什么断定我嫁不出去?” 他摸了摸鼻子,“因为我说你嫁不出去,就没人敢娶。” “你!”她气愤地抢过酒壶,“那我就偏偏嫁给你看,砸了你铁口神算的饭碗!” 他斯文地小抿一口酒酿,“那萩儿姑娘我们下个赌注可好?如若你今年嫁的出去,我金盆洗手。” “好!”她拍案而起,“天天上门提亲的人踏破我家门槛,我只需要勾一下手指。” “那如若无人敢娶呢?”眼底闪过一抹狡黠。 “你说怎样就怎样!”她酒意上涌,说的慷慨激昂。 他温润浅笑,“忘了提醒你,这是三杯忘忧桃花酿,你贪杯了。日后你若输了,可莫推脱酒醉,言而无信。” 她双颊飞霞,“改天你名声扫地,也莫哭鼻子。”她神秘一笑,将怀里盒子递给他,“果然酒后误事,忘了把那天的卦金给你。听闻天师大人最爱毛茸茸的小玩意,特意寻来的。” 听到身后“啊!”的一声惨叫,盒子落地,“吱吱吱”老鼠惊叫着四处逃窜,然后“扑通”落水的声音,她笑的得意,让你再笑的那么风骚,招蜂引蝶,不枉费我费尽心思打探来的消息。 她回家告诉祖母,她愿意嫁人了,再也不故意扮鬼扮疯傻吓人了。 祖母望着她,痛心疾首,“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如今谁还敢娶?” 果然从此后门可罗雀,人人避她如蛇蝎。偏偏那个始作俑者不识趣,每日里来看她笑话。 “如若你实在嫁不出去,我八字硬,委屈收了你也可以。” “你命里缺我,我命里缺金,你这棵摇钱树,和我正好般配。” …… 聒噪得她烦了,她就养了一窝小灰鼠。他再来时,偷偷地塞进他的手里一只。 他一声惊叫,猛的跳起来,扑进她的怀里,紧闭着眼睛,抖若筛糠。 她悔得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 转眼已是年底,他九十九抬聘礼,风风光光地抬进她家里,举京沸腾,满城待嫁闺秀芳心碎了一地。 “我什么时候答应嫁给你?!”她恨得咬牙切齿。 “嫁给我,你就赢了赌局。” “我宁可输了也不嫁你!” “你说过,我若赢了,想怎样都可以,此话可还算数?” 她一时气结,“从一开始你就耍阴谋诡计!” “非也非也,”他笑的一脸得意,“君子爱财,娶之有道。我只是为了得到这棵摇钱树费了点心思而已。” ------------ 【谋中谋】 她是罪臣之女,被卖至青楼,永世娼籍。 她不想苟活,却忘不掉父亲的冤屈。 第一次登台,她一曲十面埋伏,惊心动魄,杀气凛冽。 他以六千两拍下了她的初夜,却只饮酒听曲,不曾轻薄。临行时扔给她一粒药丸,“如果,你想给你父亲报仇的话,就服下这粒毒药。” 她不喜欢赌,却不得不赌。 再醒来时,她不再是她,更名夜离,成为了京兆尹刚从乡下接过来的女儿。 她的爹爹毕恭毕敬地称呼他“二皇子”。 “离儿,我想你应该知道,你的父亲生前是我的部下,是太子上书弹劾陷害了他。” 她瞬间红了眼眶。 “明天起,我派人教导你密语暗术,细作技巧,你必须牢记你新的身份背景和太子的喜好禁忌,我会找时机将你送至东宫。太子府里自然有人接应。” 他亲手策划了一场美丽的邂逅,她成功捕获了太子的青睐。 太子宠她,满京皆知。她苦夏,太子为她建水榭花廊,快马加鞭从雪山运送冰块。她喜欢听戏,太子亲自粉墨登场,只为搏她展颜一笑。她偶然风寒,他衣不解带,亲尝药汤。一时无上恩宠,万般荣耀。 她为他研墨烹茗,红袖添香,暗里向外传递机密情报。 有人指证,她乃罪臣之女,他付之一笑。闲言碎语多了,他就找来青楼老鸨为她辩解,言之凿凿。 他带她参加宫中晚宴,惊艳了全场,她能感觉到自己在他的疼宠里,已如花儿悄然绽放。 “我此生最遗憾的事情,就是亲手将你推给了他。”二皇子借酒寻到她,“我已经等不及让你回到我身边。” 他安插在太子府里的人交给她一件龙袍,叮嘱她放进太子书房暗阁。 第二天便有官兵冲进府里,从书房内取出明黄包袱,交给圣上。 包袱打开后,里面却是二皇子贪污,结党,谋害大臣罪证若干条。 “有人弹劾二弟,我念及手足亲情,自作主张隐而不报,没想到却被二弟误会我谋反,上报给了父皇。”金銮殿上,太子一脸无辜心痛的模样。 龙颜大怒,将二皇子打入天牢。 她去探望他。 “我一直心存侥幸,是你行踪败露,被他将计就计,如今见到你才知道是我猜错了,也爱错了。” “自我入府,他便知道了我是你的人。你没有猜错,只是你做错了,你远没有他那样爱我,你只是在利用我,我哪里比得上你的千秋霸业。” “你背叛我,倒戈相向,就是因为他比我爱你吗?” “我一直在为你传递情报,不停地伤害他,他仍然宠我爱我,这次我犹豫好久,实在找不到诬陷他的理由。” “他是你的杀父仇人,这还不够吗?!” “这还要多谢你的提点,让我在他的书房里探寻到了你栽赃给我父亲做替罪羊的证据。所以我向他坦诚了一切。” “哈哈哈哈,斩草不除根,我是咎由自取。都怪我自己不该对你动了情,千方百计想瞒你一辈子。” “万人追不如一人宠,万人捧不如一人懂。我有他一人足矣。” 抛下恩怨,你不过是我的过客,我从未放在心上。 ------------ 【甄宓】 当战火蔓延至冀州城,曹军一路势同破竹。袁熙自幽州日夜兼程地赶回来,实现他护我一世安好的承诺。 我留在邺城照顾婆婆刘夫人生活起居,袁熙我已两月未见。披星戴月地赶回邺城,令他看起来风尘仆仆,精神也不如往日清矍。 他拼了所有的气力抵挡着曹军的刀剑,声嘶力竭地催促我快些离开。 我微笑地望着他的背影,坚实伟岸,那是我心里屹立不倒的山。 离开,你让我逃向哪里? 城里已是兵荒马乱,我孑然一身如何乱世之中苟且偷生?况且,我轻轻抚摸着小腹,那里已经有了两月身孕。大夫说我身子凉薄,切忌劳累颠簸。连日来的担惊受怕,夜不安眠,小腹经常隐隐作痛,全靠药物维系着罢了。 大门大开,有男人骑了高头大马威风凛凛地闯进来,两旁士兵皆恭恭敬敬地退下。 我知道,那定是曹军统领曹丕了。 我卑微地昂视他,向他嫣然一笑,瞬间绽放我所有芳华。 他的佩剑“珰琅”落地,缓缓向我伸出手来。 我回头,袁熙正绝望地望着我,任曹军的刀剑在他身上绽开血浪无数。 我咬牙毫不犹豫地上了曹丕的马。 他得意地调转缰绳,漫不经心地挥手道,“拖出去,葬了吧,好歹算是个有血肉的。” 我睁大眼睛,将那副热血泼墨的画面刻进骨子里。半晌都不敢眨眼,直到眼睛酸痛,溢出泪来。 从今以后,袁熙不再,再也没有人可以护我一世安好,再也没有人为我在大雪纷飞的严冬暖开一树桃花。 前面的路,纵然荆棘密布,悬崖峭壁,我甄宓,也再没有人疼惜了。 曹丕对我无所谓好与坏,在他的心里,我也不过是同他府里那些千娇百媚的姬妾一般,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罢了。 子建却说我同那些唯唯诺诺乏味至极的女人不一样,我有才识,有主见,有胆量,坚强地令人侧目。 我仔细揣摩这位传说中才高八斗,卓而不群的男子,冷冷嗤笑道,“同样以色侍人,只不过她们有娘家父兄帮衬,手藏利刃,而宓儿孤苦伶仃,只能虚张声势地张牙舞爪罢了,弱得根本不堪一击。” 他果然露出心疼的神色,“你若甘于平庸,我曹子建倾力护你平乐,你若想逆流而上,我助你扬帆斩浪。” 并非我卑鄙龌龊,在被曹丕的众姬妾虎视眈眈的府里,我举步维艰。如若没人助我,我如何保得袁熙孩儿平安。 子建自小在尔虞我诈中千锤百炼,他懂得如何奉迎讨巧曹丕的母亲卞夫人,如何察言观色,拿捏他兄长的喜好厌恶,如何在府中姬妾间虚于委蛇,左右逢源。 我不知道,他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复杂心情点拨我此类琐事的,我装作不懂他眼中逐渐黯然下去的风采。 可能,当他一直认为最为出尘不染的女人,却是在媚俗地勾心斗角,阿谀奉迎,他对她的那份新奇,才会随之熄灭,归于冷寂。 十月怀胎,数次意外有惊无险。在即将瓜熟蒂落之时,我将子建带给我的藏红花混入最得宠的任夫人送来的燕窝里,九死一生早产诞下了瘦弱的睿儿。 任夫人被休。 子建也受了我的拖累,只是我知道的有些迟。 当日生产血崩,曹丕不在府里,任夫人下令封了大门,不允许下人外出请医。子建得知消息时正在酒楼同几位知己好友畅饮,他摔了酒杯,带着一身酒气直闯宫门,抢了王室的车马,擅开王宫大门司马门,在只有帝王举行典礼才能行走的禁道上打马狂奔,驰骋到金门,掳走了宫中妇科圣医,我方才保得性命。 听闻皇上雷霆大怒,处死了公车令,罚子建禁足两月。他在他父王心里的位置一落三丈,应是与世子之位无缘了。 世人说他腹有锦绣,原本受了万千人的敬仰,如今猛然跌落至尘埃里,心情烦闷,所以才会终日以酒浇愁,放浪形骸。 只有我懂得,其实他一向视权势若浮云,他伤心萎靡的是,太医告诉他,我服了藏红花。 我终于在他的心里掉落进了泥沼里,他心灰意冷,我万劫不复。 曹丕却开心地很,给孩儿取名曹睿,百般娇宠,说是睿儿给他带来了好的运气。 对于子建,曹丕却是怀了戒心。他原本就是多疑狠辣之人,继位后在新宠郭夫人的蓄意挑唆下,更是针对子建处处暗藏杀机。 子建七步成诗,字字血,句句泪,一句“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令闻者动容。 我清楚地看到曹丕眼底拼命压抑的恨意。 郭夫人趁机进言,“民间百姓皆传言甄妃与曹子建有私情,那太子曹睿亦是足月所生,并非皇上您亲生骨血。” 曹丕杀气顿现。 我掩袖饮下手中鸩酒,向他嫣然一笑,一如初见。 “皇上,臣妾贱命一条,死不足惜。只是平白拖累了安乡侯的名声,过意不去。望皇上以后能够善待我们睿儿,莫再轻信了她人谗言。臣妾死后,愿以发覆面,口塞谷糠,我也没有颜面去见已逝故人。” 肚痛如绞,心如刀割。 纵然我以死相谢,我终究是为了私欲,毁了子建一生,死后,便不相见吧。 ------------ 【郑旦】 世人皆知浣纱西施沉鱼美艳,却不知郑旦倾城绝世,她的名姓早已经随了那年一场冬雪,与草木同枯了。 截然不同于西施蹙眉捧心的娇娇弱弱,郑旦美若夏末秋初的骄阳,明媚娇娇的晴朗里隐含了风轻云淡的飒爽与通透。 她自幼习武,擅于舞剑,细腰盈盈一握,足下步步生莲。 西施用一双剪水秋瞳审视她的美,两厢对比之下自惭形秽,愈发感觉自己粗鄙不堪,脸小脚大,处处疏离她的好意,不肯与她同处。 她送西施曳地长裙,用水里的沉鱼夸耀西施的美艳,令西施不再自艾自怜。 西施的天人之姿传到越王的王宫,越王听从了范蠡的计策,意欲将她派往吴国,献给夫差,离间吴国君臣的关系。 西施对她哭得梨花带雨,“郑旦姐姐,我不想去,我不贪那荣华富贵,也不愿闯那龙潭虎穴。” 郑旦第一次蹙了眉,犹豫良久。“莫怕,姐姐陪你一起去。” 西施破涕为笑。 西施的美是毋庸置疑的,她举手投足之间的盈弱极轻巧地夺取了夫差的专宠。 郑旦刻意隐匿了自己的光辉,用姜汁混合了草药涂抹在脸上,布衣荆钗,如蒙尘名玉。 她谨小慎微地周旋在宫里的阴谋诡计之间,用自己独特的方式守护着西施,向外传递着宫里的机密情报。 假如,没有遇上那位深邃暗沉的男子,凭借她的兰心惠质,结局可以改写吗? 那场春日里的如烟细雨,荡涤干净了冬日的凛冽寒气。玉兰一夜之间勃发怒放,莹润清灵。 她素面拈花而舞,轻盈翩跹,惊鸿一瞥间,玉兰树下,那男子紫衣墨发,深邃清凉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带着惊艳的玩味。 她识得他,吴国百姓的传奇,令人闻风丧胆的战神,夫差的儿子,也是王上密令必须除掉的障碍之一。 她掩面仓惶而逃,被他后来提及时常以此取笑,“你的反应令我感觉像是身处战场,而你,注定是我的俘虏。” 那是一个沉默寡言的男人,浑身不自觉散发的杀气如同数九寒冰,冻结了她的目光,再也移不开去。 他赠她一枚刻着自己名讳的戒子,霸道地套上她的纤纤玉指。 她满脸羞涩地同西施讲起他,清澈明静的眸子里桃瓣花落如雨。 她从不敢憧憬未来,自欺欺人地迷醉现下的幸福甜蜜,最终被一纸圣旨打落泥泞里。 夫差赐封她为妃,择日大礼,入住吴宫。 她失魂落魄地跑去西施的院子,却见西施正在他的怀里挣扎,衣衫凌乱,鬓歪钗斜。见了她,惊呼一声,扑进她的怀里,羞愤交加地控诉他的无礼调戏。 她本是坚强聪慧的女子,刚过易折,骨子里的骄傲与刚烈沸腾了她的思绪。她狠狠地甩开他伸出的手,怒斥道,“滚开,别脏了我的手!” 他叹息一声,“你竟不信我?” 她凄厉地冷笑一声,拔下手指上的金戒子,便吞了下去。 “郑旦!”他撕心裂肺一声惊呼,扶住她绵软的身子,歇斯底里,“你怎么不听我解释,我只是来质问西施,为何要把你推进我父王的怀里?我发誓,除了你,我从未把谁放进眼里!” 她抬手抚摸他的眉眼,一声苦笑,“罢了,我本就不该痴心妄想,如今梦已经碎了,没有你的未来,生有何欢,死又何惧?” 他唇角绽开一抹笑,竟如血色曼陀罗一般妖艳。“是呀,没有了你郑旦,生有何欢,死又何惧?” 手起,剑落,妖娆彼岸花开遍地。 西施冷冷地望着她,蹙眉一声幽然叹息,没有了平日里的楚楚可怜,多了夙愿得偿的得意。 “我原本只是想利用你挑拨他和王上的关系而已,吴国没有了战神,如何抵挡我越国的十万兵甲铁蹄?但是除了你,这般完美的男人根本无懈可击。还有,我一直讨厌你的脸,美得令人窒息。” ------------ 【吴娃】 原本只是路过,冥冥之中,好似有一根线,牵绊着我。 我好像听到了一种幽远的呼唤,古老,苍凉。 这原本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古城,邯郸,据史书上记载是赵国的都城,落满了历史的尘沙。 我抚摸着古朴厚重的青石砖,把脸轻轻地贴在武灵丛台的城墙上,阖上眼睛,我似乎看到,那个年轻的帝王,拥着他心爱的女子,屹立阅兵台上,指点江山,排兵布阵,何等的意气风发。“姚儿,给你看,朕呕心沥血数载,操练的胡服骑射。” 攀上插箭岭,犹记得,当年他风驰电掣,勒马搭弓,百步穿杨,四周将士欢声雷动,他骑在马上,回头对那女子得意地笑,眉眼飞扬。 徘徊在照眉池畔,水清如镜,旖旎如画。眉眼朦胧里,那个女子已见苍老,临镜描眉,风韵犹存。那帝王亦是满脸沧桑,悄悄地走近,拿过她手里的碳笔,为她细心描摹,满脸宠溺。 “姚儿,你可怨朕将天下两分,一半留给我们的何儿,一半给了原太子章儿。” “陛下,当年皇后姐姐虽然有错被废,章儿也对我诸多误解,但是他也是你的骨肉,这一半天下,自是应得。” “但愿章儿能够懂得你的宽宏,莫再把他母后的死怪罪到你的身上。三日后,我便宣布退位,将天下交由他兄弟二人执掌。我陪你去看那大漠孤烟,黄河落日。” 我不由惊叫出声,“陛下,不要!” 画面定格在那一刹那。 才猛然记起,那一世,我就是那孟姚,是赵武灵王朝中大臣吴广的女儿。 那天,我正在梳妆,父亲急急地冲进我的闺房,拉起我手就走。我惊问缘由,父亲告诉我,今日陪武灵王游大陵,酒宴上,陛下言,他昨晚得一梦,有女鼓琴而舞,倾国倾城。听他细细描述样貌,与我不差分毫。 陛下见我大喜过望,连道天意,我偷偷望他眉眼,三分威严,三分俊朗,三分刚毅。他对我灿然一笑,惊得我折断了手心里一直握着的碳笔。 原来我就是孟姚,人们口中那个祸国殃民的妃子吴娃,武灵王为我丢了性命,拱手让了天下。 我无颜去那灵丘冢,打扰你英魂安息,我只能游走在邯郸的大街小巷里,凭借那一砖一瓦,探寻关于你的记忆和气息。 如果,没有我的出现,皇后姐姐不会妒忌,屡次加害于我,被你一纸诏书废后。她亦不会赌气自刎,香消玉陨。章儿自然也不会怀恨在心,迁怒于你,暗里谋划,将你软禁在沙丘宫里,断了饮食。宫女侍卫皆投降,我了解你的骨气,本欲随你而去。你谴亲近侍卫乍降,逃出宫门,将竹简一卷交到我手里。 你说,何儿年幼,尚需要我辅佐,我万不可轻生,让何儿像你当年一般,十三继位,就面对强敌环伺,孤立无援。你已老矣,不愿迈出那沙丘宫,再开杀戒,尤其,那刀剑对准的,还是自己的孩子。 终究,那沙丘宫埋葬了你的雄才伟略。让世人只记得你当年的气吞山河,慷慨壮歌,骑射胡服捍北疆,英雄不愧武灵王。 世人都骂我妖妃祸国,却唯独不知,我爱你,纵然轮回几世,孟婆汤饮了无数,留下的只有关于你的记忆。 (分割线。。。。。。不喜虐文的小主继续读下去。) 不顾路人怪异的目光,我摩挲着你的雕塑,滂沱泪雨。 “他们把我雕的这么丑,你哭是应当的。” 有戏虐的声音响起,“我已经等了你好几世。” 转身,熟悉的眉眼,三分威严,三分俊朗,三分刚毅。 ------------ 【你是我的眼】 她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初秋的寒凉透过双膝逐渐蔓延至五脏六腑。 太后慵懒地斜靠在贵妃榻上,手里的茶盏盖轻巧地磕碰着青花瓷盏,重重地叩击在她的心上。 “嗯,长得是有几分相似,就是皮肉糙了点。可识得字?” “奴婢家族还未没落时,曾请了私塾先生教过几年书,四书五经略懂一二。” “好好好!如此说来,你泼天的富贵来了。”太后呷一口清茶,用手绢沾了沾唇角,“以后,你就不叫夏芷曦了,再也不是尚衣局的小宫女。你以后就是我大仪王朝最尊贵的长公主。” 她的身子一颤,双腿也瞬间绵软,失了知觉。 “从今日起,搬进梓锦宫,让嬷嬷好生调教礼仪规矩,下月初,下嫁侯爷府世子凌初。” “记得,你不是一个人,你身后还有整个夏家,一损俱损,自己好自为之。” 她感到心口憋闷,似乎压了千金巨石,沉重地喘不过气来。 然后,自噩梦中惊坐而起,大汗淋漓。 她入戏太深,如若不是这个噩梦,她几乎忘记了自己名叫夏芷曦。 她以为,自己果真便是那尊贵荣耀的长公主了。 自从凌初的眼疾痊愈以后,她便频繁地做梦。梦到太后的威压,梦到夏家满门被抄,梦到长公主凌厉地盯着她,要她还她驸马。 凌初的眼疾并非天生,幼时曾是轰动整个上京的神童,过目不忘,七步成诗。先帝大悦,将最爱的长公主指婚给他。 凌初作为侯爷府长子,招了庶出弟兄和姨娘妒忌,在十三岁那年被下毒暗算,双目失明,虽然按照世袭的规矩封了世子,人也废了。 长公主恃宠而娇,又一向心高气傲,自然不屑于他。而太后又不能出尔反尔,逆了先帝旨意,便想了个偷梁换柱,瞒天过海的主意,既顾全了皇家声誉,又可以按祖制剥夺了侯爷府参政的权益,只给凌初留了驸马的头衔。 芷曦初嫁进侯爷府时,凌初仍在自暴自弃,而且脾气暴虐,喜怒无常,虽然碍于芷曦的公主身份,明面上恭敬客套,但言辞间仍少不了冷嘲热讽。 芷曦被激怒之下忿而责骂,“司马迁受腐刑而著《史记》流芳百世;孙膑承膑刑而大败庞绢,《孙膑兵法》名扬天下。只要心明眼自亮,驸马是要浑浑噩噩地过一辈子吗?” 很简单的道理,铿锵有力,他却是听了进去,记在心里。 芷曦便做了凌初的眼睛,举案齐眉,琴瑟合鸣,凌初恢复了原本的温文尔雅,意气风发。 传说南山之巅的悬崖峭壁上有一种凶猛的苍鹰,取其犀利的双目,西海之滨有翻浪蛟龙,取其苦胆独角入药,可清心明目,医眼疾。众人都觉荒诞,可芷曦翻遍药理古藉,虚心请教名医术士,自觉有了五分希望,便历经九死一生,为凌初取回药引,治愈了他的眼疾。 复明后的凌初,瞬间如旭日初升,耀目的光芒穿透了整个上京。 太后寿宴,她又见到了长公主,比以往更加妩媚妖娆,雍荣华贵。她以太后外甥女的身份重新入了宫,赐封“兰依郡主”,仍旧享受着太后的万千宠爱。 芷曦的掌心不由自主沁了汗。 长公主花团锦簇,袅娜而至,亲热地拉着她的手,轻叹,“表姐好福气,竟然寻得如此佳婿。”眼波流转,盈盈含水,肌肤吹弹可破。 她便有些自卑。她的脸在南山之巅,搏杀苍鹰时,被苍鹰的利爪划破,留了两道伤疤。虽然凌初后来寻了上好的舒痕祛疤的药膏给她涂抹,仍是留了淡粉的印记,略有狰狞。 在凌初重见光明那日,她曾自惭形秽,避而不见。凌初说,“你若计较自己的容貌,我便重新自残双目。我们也便般配了。” 凌初暗里握了她的手,对着长公主温雅一笑,“是我凌初好福气,竟然能够得此佳妻,夫复何求!” 长公主的脸色很不好看。 俯身在她耳边悄声低语:“你已经鸠占雀巢好些时日,也该上路了。” 噩梦成真。 她笑着殷殷叮嘱凌初记得寒要添衣,饥莫寒食,转身泪落如雨。 一杯鸩酒,长公主暗地所赐。 却被他察觉闯进屋子,气急败坏地打翻在地。“你若敢再寻短见,我凌初必然随了你去!上穷碧落下黄泉,绝不一人苟活!” 她有苦难言,两厢为难,太后“一损俱损”的教训言犹在耳。 他说,“莫怕,一切有我,我绝不允许你和你的家人受到丝毫伤害。” 原来他早已知晓。 的确,公主娇贵跋扈,又怎会为他净手做羹汤,挑灯绣罗袜,又怎会受得那许多苦楚,万里迢迢跋山涉水找寻奇药? 紧绷的弦断了,她哭得几乎晕过去。 他抱着她彻夜未眠,天亮时入了宫,再回来时,却是被人搀扶着进了府,眼睛上重新缠了纱布。 她悔得断了肠,瘫软在地。 他笑着抚摸她的脸,如十里春风拂面。 “既然这双眼这么能招惹祸端,我留它作甚,反正有你在,你才是我最珍贵的眼。” ------------ 【因为一个人,恋上一座城】 他满腹经伦,惊才绝艳,但生性不羁,自十七岁起,周游列国,四处讲学,人称“天下第一公子”。 有人许他高官厚禄,有人许他绝色佳人,有人许他家财万贯,但是都无法挽留他离开的脚步。他说,只要心跳不息,他的心就会在路上。 直到,他遇上了那个令他心跳骤然暂停的姑娘。 初见,她坐在柜台里,正在专注地给一只受伤的小兔子包扎,低着眉,写满温柔,似不胜凉风的水莲花。 他竟不忍打破这幅宁静雅致的写意水墨画。终是侍卫不解风情,“姑娘,住店,上房。” 她抬头冷冷瞥他一眼“十两。” “十两?!黑店!” “不错,黑店,绝无仅有,只此一家。住还是不住?” “住,当然住!” 因为一个人,恋上一座城。他开始喜欢上这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但是,他以为,也只是喜欢,久了,一样两看两生厌。他是漂泊的云,可以驻足,但不会停下。 他走,告诉她,学着遗忘。 她固执地空了那间房。 一年后,他终究放不下,他对自己说,回来看一眼就好。 “住店,天字一号” 她瞬间难掩欣喜,眉眼含笑。 “你住?五十两!”伪装成冰冷的模样,话语中隐含着俏皮的味道。 “五十两?黑店!” “不错,只此一家,别无分号。住还是不住?” 这次,他住的更久些,但是离开时,她并不知道。她这里本来就是客栈,红尘喧嚣,客来客往。可笑也只有她傻, 固执地再次空了那间房,落了锁,封闭了门窗。 “住店,天字一号。”声音温润,带着疲倦的味道。 她抬头,脸色漠然冰凉“对不起,涨价了!一千两!” “砰”的一声,一个沉甸甸的包袱放到柜台上。 “我所有的房产,店铺,下人契约,还有银票,如若不够,再把我的卖身契搭上,我要在这里住一辈子,姑娘给打个折可好?” “一辈子?有多久?可叹可笑。” “白头偕老。” 这次,是真的,为了你,作别天涯。因为一个人,恋上一座城,有你的地方,才是我的天下。 ------------ 【草原百灵】 我叫敏儿·苏布达,我是草原的女儿。我的名字是部落族长起的,在我们蒙语里是明珠的意思。听说,我出生的时候就和别的姑娘不一样,那天,我家的帐篷外落满了唱歌的百灵鸟。我自小懂得鸟儿们的歌声,它们告诉我哪里有肥美的青草,哪里有凶恶的草原狼,它们还可以帮助我的族人寻找走丢了的牛羊。族人们真的待我如同明珠一样。尤其是族长家的乌托哥哥,他恨不得给我摘下天上的月亮。他总说“我要把你宠的更坏一点,这样就不会再有人跟我抢。” 他喜欢陪我策马奔腾在碧波海洋,或是躺在芬芳的草地上,细数天上的繁星,沐浴着清凉如水的月光,安静地听我讲述百灵鸟为我带来的故事。百灵鸟说,我们辽阔的大草原外是一个更美的世界,那里的人穿着绫罗绸缎,像晚霞那样绚丽的衣裳。那里的男人彬彬有礼,风流儒雅。几天后乌托哥哥就托人给我带回了织锦的丝绸,手里捧了本叫做《诗经》的卷章,摇头晃脑地教我“关关雎鸠,在何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那句子真好听,我对那个世界充满了好奇和向往。 有一天,我的百灵鸟突然叫的惊慌,我和乌托哥哥跟着它们,救下了狼牙下的那个汉人男子。他看起来谦和有礼,会说好多我听不懂的诗歌。我唱草原上的小调给他听,百灵鸟围着我愉快地欢叫,我看到他的眼睛望着我,里面闪烁着火苗,那么明亮。 他离开时,对我说“敏儿,跟我去中原吧,那里一片锦绣繁华。这里的粗俗,配不上你这只百灵鸟。” 我头脑一热,就跃上了他的马背,跟他离开了我的家乡。 我让鸟儿带信给我的阿妈,告诉她我去外面的世界玩耍,一切安好。回来的鸟儿告诉我“乌托哥哥在到处找我,像疯了一样。” 可是我舍不得中原这个地方,那个男人让我在很热闹的地方唱歌,引来成群的鸟儿在我周围盘旋合唱。他挣来好多的钱,给我买好吃的点心和漂亮的衣裳。我讨厌那些围观的男人对我评头论足,和盯着我时,饿狼一样的目光。 男人说,“等我挣够了银两,我就买个官做,娶了你可好?” 这时候我就想起了我的乌托哥哥。 后来,男人要带我去见一个大官,他说以后我再不用勉强。 他把我一个人丢在那里,他说我要进宫享福了,以后可不要忘了他。 我哭,我想念我一望无垠的草原,我想念我的阿妈和乌托哥哥,我不要做牢笼里的金丝鸟。 他们都是坏人,凶神恶煞地把我困在马车上,一路颠簸,向着一个叫做皇城的地方。 我的百灵鸟告诉我,它们找到了乌托哥哥,带他来到了我的身旁。 乌托哥哥是我们草原的勇士,他徒手都可以打死几只饿狼。可是坏人们手里有凶残的刀,他被他们砍伤在地上。 乌托哥哥微笑着望着我“我一直在勤奋地读书,努力想成为你喜欢的模样。可是今天,我又忍不住动粗了,这么野蛮,总让敏儿失望。” 我大声地哭“乌托哥哥,我错了,我再也不喜欢这里,我喜欢你,你带我回草原好不好?” 他吃力地挣扎,已经没有力气躲避坏人的拳脚。 我被坏人死死拉住,丝毫动弹不得,喉头一甜,一口血吐在地上,“求求你们,放过乌托哥哥好不好?” 天猛的暗了下来, 我好像听到了苍鹰们雄厚的鸣叫,有人惊呼“好多的鸟!” 无数的雄鹰,秃鹫,百灵,杜鹃……遮天闭日,真的是我的朋友们来了。它们感受到了我的无助和悲伤,愤怒地冲向坏人,令他们狼狈地落荒而逃。 以后我们再也不会回来这个地方,我们是草原的儿女,不应该离开她的怀抱。 策马纵横,笑看余辉朝阳,乌托哥哥,你陪我一起,可好? ------------ 【画中仙】 我只知道自己是画中的精灵,我不知道我在这幅古画里沉睡了多久。 当我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他正俯在书案上小憩,双眉纠结,锁满了凄清的忧伤。 我感到一种莫名的熟悉,从心底蔓延,仔细在记忆里搜寻他的影子,却发现,我已忘记了前尘往事,我的回忆不过是一张白纸,白得刺目而荒凉。 听下人称呼他王爷,他是个很奇怪的人,只要不上朝,大都会待在书房里陪着那副古画。画里是一位约莫豆蔻年华的垂髫少女,瑶鼻朱唇,身姿纤巧。他大多时候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望着那画里的女子,眼里那浓重渲染的伤痛,把我的心揪的生疼。有的时候,他会轻轻地摩挲那女子的眉眼,嘴角带着宠溺的笑。 “欢喜,不要再睡了好吗?” “欢喜,你再不醒来我都要老了,你会嫌弃我的。” “你说过,相看两欢喜,最讨厌我不开心,可如今你却在煎熬着我的心。” …… 老福晋过来书房,望着那副画叹气,哀哀地劝他先立侧妃,传宗接代重要。 我莫名地生气跺脚,抖得那画无风自动,猎猎作响。 他满脸的惊喜,“她醒了!定是她醒了!我感觉得到!” 我第一次看到那么魅惑的笑,如昙花初绽,如三春暖阳,十里春风桃花开遍,竟也不及那风采分毫。 我有点怨恨画里的那个女子,当初定是她伤害了他。 我的灵力以惊人的速度突飞猛进,我可以离开画像,在府里任意走动了。才发现府里四处挂满了聚灵的宝器,形成了一个强大的气场。而且每个下人的房间里都供奉了她的画像。 “听王爷说,王妃终于醒了呢,我们多诚心跪拜几次,希望王爷和王妃早日团聚。” “真的后悔,当初我们不该那样苛待王妃,还好老天有眼,好人好报。” 我又一次嫉妒起那个女子,就算她弃了他,伤了他,还依然有这么多人尊敬和怀念。 当我灵力足够充沛时,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催眠了他,进入了他的梦境。 “世子哥哥,你怎么画了这么多欢喜的画像呢?” “因为我喜欢欢喜,睁眼闭眼都是你的影子。” “那为什么府里的人都不喜欢我呢?她们都怕我,嫌弃我,骂我是害人的妖。” “她们只是不懂你的善良,欢喜,你将来是我的妻子,她们的主母,你要试着包容喔,不要生气。” …… 我努力探查关于她的最后一点记忆,他却开始强烈抵触,溢出浓浓的懊悔,心痛,甚至心如死灰。 他醒来后沉吟许久,然后就骑马外出了几天。归来后府里开始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我听到下人们窃窃私语,他就要迎娶王妃了。 他终究是要忘记她了,我却伤心地蜷缩在卷轴里,不知为何心里酸酸涩涩,有种被抛弃的失落。 他成亲那天早上,来了一位仙风道骨的麻衣道士,他仔细地打量画像,“恭喜王爷,果真是可以成形了,不枉你痴守这十几载。” “当年多亏上人保住她的三魂七魄,布下这聚灵阵,我和内人才能得以破镜重圆。” 那个道士布下香案,手中印结翻飞,一道霹雳三昧真火直冲画上。 我的头开始撕裂一般疼痛,全身如烧灼一般。 一如那天夜里那场熊熊大火。 他带了府中侍卫高手去城外剿灭贼寇,却是中了他们的调虎离山之计。贼人偷偷地潜进城里,在府里点燃了冲天大火。我以自身结界,护住了王府众人安危,独自承受了烈火的焚烧。如若不是保住了画像本源,我几乎灰飞烟灭。 原来,我就是她,她就是我,画中仙。 记忆的恢复,终于冲开了束缚我的最后一道桎梏,我慢慢地凝成当初的模样,长发垂髫,身姿纤巧。 他将我狠狠地揉进怀里,好像怕我会突然消失了一样。 喜庆喧嚣的唢呐声里,下人们明明笑逐颜开,却是热泪盈眶。 ------------ 【戏子】 她原是一名戏子,在百转千回的轻吟浅唱里粉墨演绎着别人的悲欢离合。 直到有人为她赎身,一顶花轿抬进了他府里,做了他的妾室,她才洗净铅华,繁华落幕。 他的发妻听闻数年前便已香消玉陨,府里只有后续几房妾室,位份一般大小,府中事务皆交由管家和一位紫烟姑娘打理。 他待她细致入微,万千疼宠。他会贪婪地凝望她的眉眼,如饥似渴地索取,眼里跳动的火焰熔化了她的心。 师娘在那天夜里送她上轿时,曾苦心叮咛,一如侯门深似海,不动情,不争宠,方可一世安稳。 面对温润柔和,体贴入微的他,她冷不下自己的心肠,但是她可以拼命压抑自己心里的酸涩,努力做一个宽容大度的女子。 她出身低微贫贱,甚至不比普通农家女,如今得万千荣宠,自然招人羡妒。原本争风吃醋,拼的你死我活的女人们全都团结起来,将矛头齐齐对准了她。 她受尽挤兑和屈辱。 依然在他面前笑颜如花,温柔解语。 紫烟姑娘数次帮她,逐渐与她熟络起来。 紫烟说,你是府里得宠时间最长的妾室。 紫烟说,他喜欢各种风情的女子。 她只是轻浅的笑。 最后,紫烟说,纵然你们生得再像我家小姐,那已经亡故的夫人,可惜也取代不了她在老爷心中的位置。 她的身体便忍不住一震,被她的话勾起了好奇心。 紫烟说,若非我家小姐红颜命薄,他断然不会四处搜罗与她眉眼相像的女子,在你们身上疯狂地寻找慰藉。 她开始患得患失,按照紫烟的详细描述打扮自己,刻意模仿他心里的那个女子,举手投足,一嗔一喜。 紫烟被她的装扮惊得茶盏碎了一地。 他第一次雷霆大怒,狠厉地训斥她, “戏子便是戏子,你扮演别人的角色上了瘾是不是?” 拂袖而去。 只留她愣征在原地,望红烛摇曳,一夜不能安憩。 他数日不再踏足她的院子。 她亲手做了宵夜,在他书房门口踟蹰良久,终是寻不到合适的措辞。 紫烟分花拂柳聘婷而至,她羞窘地躲在窗下花丛里。 “紫烟,你为什么要撺掇她那般打扮?” 她一征,原来他都知情。 “她不过一个低贱的戏子,你说娶就娶。我委屈了这多年,都不能光明正大地和你在一起。我就是要让你嫌弃她!” “岳父大人一直都在怀疑你们小姐的死因。我们人前万不可逾越,露了马脚。” “那我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我这几天夜里都会梦到小姐回来找我们报仇,心惊肉跳,夜不安眠。” “待岳父的荐书递上去,升迁令一下,我便求岳父收你为义女,明媒正娶。” 她僵在花丛里,浑身发抖,竟然一时动弹不得,见紫烟满脸欢喜地离开,而后,管家从院外闪身进了书房里。 “老爷,事情都按你的交代办理妥当。只待时机一到,便把所有罪责推到紫烟身上,伪造畏罪自杀的场景。” “好,万不可走漏一点风声,以免演砸了这台戏。” 她听到门关合的声音和脚步声远去。 才发现,自己的下唇早已咬破,满嘴血腥。 演戏? 自己是个戏子,台下苦练十年,红极一时,各类角色演得淋漓尽致,入骨三分。 她本以为终于可以退场谢幕。 如今对比发现,自己演技竟然如此拙劣。 紫烟的一幕姐妹情深轻而易举就将自己玩弄在了股掌之间。 他一直在她面前上演着浓情款款的戏码,另她对他深爱不已。 他在世人面前思妻若狂,重情重义,暗里却是机关算尽,宠婢灭妻。 主子,婢女,侍妾,管家,这个府里谁不是在演戏? 生旦净墨丑,谁又是怎样的角色? 没有戏文,自己又该如何吟唱演绎? 戏台又是在哪里? 自己又是谁?谁又演了自己? ------------ 【前世今生】 《前世》他是年少轻狂的少年侠客,她是名扬江湖的铸剑师。 他与人约战华山之巅,以命相搏,争夺武林排行榜首位。 对手嗜血宝刀吹毛断铁,他毫无生还把握。 一封绝情信泼墨挥毫斩钉截铁。 她一言不发,闭门半月不出,亲手为他打造一把乌金宝剑,托友人赠他,名唤眠月。 他如获至宝,舞起来得心应手,似是心有灵犀,持剑将对手打落崖底。 他鲜衣怒马,满面春风得意,十里红妆,前去迎娶。 她的府上却是一片缟白,满目凄惶。 友人告诉他,她早已在宝剑铸成之时,跳入了炼剑炉,灰飞烟灭,残魂一缕就附在那眠月剑上。 他将那剑紧紧抱在怀里,颤抖着手一遍一遍抚摸,满手鲜血淋漓。 他嘱托友人,生不同衾死同穴,挥剑而下。 血染青锋,泪洒尘埃。 《今生》她叫弥歌,是最尊贵的狐族圣女。 她修行尚浅,但可以纵横妖界,呼风唤雨,只因为她生来便肩负着妖族乃至天下苍生存亡的重任。 早有龟族善卜者,拼了性命卜得天机,天下将有一场滔天浩劫,唯有传说中的眠月剑方可化解。 她生来眉间便有青锋剑赤红胎记,只有她可以循着那丝若有若无的感知找到那把灭迹多年的眠月剑。 那年,眠月剑横空出世,惊了狐族圣地里戏耍的她,花落一地。 她循着眠月的气息,遇见了他。 他叫兰陵逸,是心怀天下至任至善的少年王爷。 面若冠玉, 惊才风逸 。 华山之巅,他一人对月舞剑,黯然销魂。 浓浓的忧伤气息荡气回肠,令她心痛感伤不已。 眠月在山顶封印了千年,日精月华沐炼,寒气充沛,她修为尚浅,竟然近身不得,心底存了敬畏。 她记得自己的使命,隐去眉间胎记,变化了别人的模样,痴缠了他,形影不离。 他一遍一遍摩挲着眠月,亲昵地贴在耳畔,眼里溢满朦胧的水汽。 “我为你望川河里水淹火炙,煎熬千年,方得了点化前来寻你,茫茫人海里却苦寻不到你的消息。” 月下伫立中宵,凄凉孤寂。 她用手抚平他睡梦里紧锁的眉头,收集珍奇古玩,费尽心思,只为哄他展颜,片刻欢喜。 他酒醉里,强吻她的唇,令她也醉在一片虚幻的泡影里。 他轻声呢喃,“你身上有她的影子……她的气息……可惜你不是她的样子……错了……” 语无伦次。 她摸摸自己那张陌生的脸,那就继续错下去吧,纵然只是他心中的替代品,也甘之如贻。 千年前,华山比试后,那把嗜血宝刀也隐了踪迹,被魔界魔王得了去,至阴之血淬炼,所向披靡,掀起人妖两界腥风血雨。 血流成河,十里荒芜。 他虽持有眠月神器,只是一介凡俗。 降服嗜血刀,必须她眉间精血开启眠月剑封印。 她还了本身,眉间一柄利剑胎记,殷红似血。 他状若癫狂,“我千年炼狱,没想到你我相见之日,竟是天人永隔之时。老天不公,竟又让我承受一次噬骨剜心之苦。” 她用手抚平他紧锁的眉头,一如往昔。 “虽然我没有了前世的记忆,但是我从来不会怪你。为了自己心爱的人牺牲性命,再所不惜。更何况今日是为了天下苍生,我们还有来世,我等你。” 眉间轻浅一吻。 血溅尘埃,零落如雨。 他捧起眠月,一如千年前华山比武,心有灵犀。 斩魔王,降嗜血。 尘埃落定。 浅歌,等我,黄泉路一起。 下一世,青梅竹马,莫再辜负了大好韶华,我必定不会再错过你。 ------------ 【来不及说爱你】 她只是很胆小的采药女。 即便是山上的毒蛇虫蚁,也会吓得她心悸不已。 她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哪里来的胆气,被几个蒙面黑衣人用剑尖指着鼻子,追问他的踪迹,她颤抖着慌乱摇头,竟然支撑着没有吓晕过去。 有眼尖的匪首看到了她袖口的血迹,剑尖向前一寸,划破了她的脖子,血流如注。 一粒石子从他藏身的地方激射而出,惊鸿一闪间,她被他紧紧拥进怀里。 她咬牙搀着重伤的他,退到悬崖边,抱着他跳下崖去。 因为她知道,悬崖下有一水潭,她曾经因为失足跌落下来,大难不死。 她救起昏迷的他,将他藏匿在附近的山洞里,躲过黑衣人的搜查。 她抛却女儿家的矜持,相依相偎为他取暖,将药嘴对嘴地给他喂下去。 他醒来时,她就像一只疲倦的小猫,蜷缩在他的怀里,卷翘的睫毛好像展翼的蝴蝶轻盈地停驻在了他的眼里。 如蜻蜓点水一般轻浅一吻,“等我回来,娶你。” 她羞窘地紧闭了双眼,佯装熟睡,却不知,飞霞的双颊早已经出卖了自己的心意。 她晨起上山时喜欢驻足在悬崖边,一遍一遍描摩他的影子。 当他果真一身锦衣华服等在她的门前时,她望着自己一身的泥泞,不知所措。 “跟我回宫。”他向她伸出手,手上诺大的白玉扳指晃花了她的眼。 才知道,他竟是当朝太子。 她将略有粗糙的手藏进袖口里,“太子喜欢养鸟儿,可是并不是每只鸟儿都喜欢被关在笼子里。我只是一只枝头的麻雀,做不来你笼中的金丝鸟。” 他低头沉吟良久,转身上马,扬鞭而去 她愣征在那里,草药散了一地。 我只是自卑,于你寻不到安全感,并非不爱你。 依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一个月后,他去而复返。 她靠在另一个男人的臂弯里,巧笑倩兮。 他拔剑割袍,绝尘而去。 她捡起他的衣角,瘫软在地。 男人一声叹息,“你这又是何苦?莫如跟了他去。” 她攥紧袖口,里面有他母后密信一封: 他要为你放弃锦绣江山,大好前程,为了天下黎民,希望你能心怀大义。 对不起,当你真的给了我安全感时,那么重的罪过,我背负不起,并非我不爱你。 她以为自此各安流年,没有想到,有一天她竟然又被一群黑衣人刀剑压颈,而且还是在他的登基大典。 “听说皇兄曾经甘愿为她弃了天下,不知真假?” “那日追杀我的果然是你。暗杀,诬陷,要挟,三弟,你还有其他的手段吗?” “你一直为了她颓废不振,不理朝事。你可知道,我已趁机拿下了你的禁卫军,现又掌控了你的软肋,这就足够了。” 他仰天长笑,“没想到,三弟竟然这般幼稚,真的认为我会为一个一面之缘的女子放弃大好河山。你终究棋差一招。” 他挥手,御林军自四面八方涌出。 “这些不过是我自导自演的一出戏,明里纵酒颓废,暗里统筹全局,以她为洱,诱使你麻痹大意而已。” 她身形一晃,一口鲜血在地上绽开红梅点点。 他冲过去,将她抱起,“你竟然服了毒?!” 她惨然一笑,轻轻的阖上眼睛,“枉我,情愿服毒丢了性命,也不愿成为他威胁你的把柄,没想到自己在你心里不过无关轻重,一粒棋子而已。” 卷翘的睫毛,如展翅的彩蝶,轻浅地停驻在了他的心里,梦里。 虽然我利用了你,但是并非不爱你,我只是一厢情愿想送你一个可以自由飞翔的笼子。 只是,没有来得及说爱你。 ------------ 【秀女】 我和她是同一天被选入宫的秀女。 她是尚书家的千金,我父亲却只官至六品。 我们都担负着振兴家族的重任。 宫中寂寞,我二人相互照应,形影不离,别人都说我俩像一对亲姊妹。 只有那位给我们秀女画像的画师摇头说,“一人如空谷幽兰,一人艳若桃李,不像,不像。” 她性子跳脱,当下便娇笑着问,“那画师大人,依您之见,我俩谁更能讨皇上的欢喜?” 画师捻须而笑,“二位姑娘皆国色天香,飞黄腾达必是当然之事。不过宫里多脂粉堆砌,那位姑娘如出水芙蓉,剔透玲珑,不染纤尘,倒真令人耳目一新呢!” 这位画师在宫里生活了大半辈子,可谓阅尽千帆,不过这次,他却大错特错了。 没多久,她便被皇上宣了去,宠幸后,封了贵人,然后是妃,赏赐无数,极尽荣宠,我却依旧留在这秀女宫里。 我没有娘家权势可以依靠,也没有金银细软可以上下打点,受尽宫婢和管教嬷嬷的冷嘲热讽。 她说,“宫里尔虞我诈,好不勾心斗角,我倒眼巴巴地羡慕你,可以做个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小宫女。” 那时候我刚刚做完嬷嬷布置的繁重活计,饿着肚子。 她说,“妹妹自己留在这秀女宫里,没个照应,我委实不放心。不如你去那浣衣局,那里的嬷嬷是我爹的旧识,自然可以照顾你。” 她说,“原本我想把你要了去,寻个时机向皇上引荐,只是妹妹这般单纯良善,我一直都在犹豫该不该将你推进那水深火热里。” 我很感激她的好意,在这个冰冷的攀高踩低的围墙里,难得还有这么一个人在时刻惦念着你。她可能自有她的难处,还对我如此推心置腹已是不易。 我说,“承蒙姐姐好意,我不愿攀那荣华富贵,只愿安心做这浣衣的女婢,盼着期满后出宫,嫁给他相携白首,便是足矣。” 她雀跃着为我开心不已,“好妹妹,快点告诉姐姐他是谁?怎的以前没有听你提起?” 我方才惊觉自己多嘴,“八字还没有一撇的事情,姐姐可莫要传了出去。” “快说,快说!”她把手伸进我的腰里,我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好姐姐,饶命!”我央求讨饶,“我说就是。” “他好像是个宫中侍卫。那天我浣洗完衣服,已经很晚了。天气又闷热,打量了四下无人,便褪了罗袜,在浣衣池里濯足,谁料想他正巡逻经过,被他看了去。” 说完我已垂脸羞涩不已,“他在宫里似乎有些人脉,托了公公来和管事嬷嬷说情。从那以后,我的差事便清闲了不少。他夜里有空闲便来寻我,他虽然只是个侍卫,却腹有诗书,胸有韬略。” 她深色凝重,“宫里不允许侍卫宫女私相授受,这可是掉头的大罪,妹妹可千万小心。” 我自然满心感激,在这宫里许久,日日看人脸色,步步惊心,为了情爱丢了性命的宫人如过江之鲫。 晚上再见他时,我便满心惆怅,他问我缘由,我就把姐姐的话同他讲了。 他竟然满脸如获至宝的欢喜,高兴地把我圈进怀里,“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一厢情愿,今日方才知道你的心意。” 我才发现自己又说错了话,暗恨总是不经大脑,如今又被他看了笑话去,我懊恼地挣扎,他却把我拥得更紧。 窝在他的怀里,耳边听到杂乱的脚步声,有人高声呼喝,“把这对苟且的男女送进内务府去!” 我急急地推他,“你快些逃,不要顾虑我。” 他低声闷笑,轻拍我的背,“别怕,一切有我。” 四周有火把和灯笼亮起,他走上前去。 侍卫和太监高呼“万岁”,跪了一地。 他和侍卫头领低语几句,然后扬声道,“把那寡情薄义的戚妃给朕抓进内务府审理。” 那是姐姐的封号,我慌忙奔上前,近了才惊觉失礼,赶紧后退跪倒尘埃里。“皇上饶命,姐姐可是犯了什么过错?” 一声皇上叫的我心酸不已。 他转身面对我,一如往常那般笑的温柔,“傻瓜,你可知为何你容姿秀绝,却一直未被挑选。沦落到如此境地。” 我摇头,心里却有了不祥的预感。 “你那好姐姐买通了画师,呈给我的画像上,在你右眼下点了一粒妨夫痣。” 我虽然已有预料,却仍然难以置信。 “从那晚我第一次见到你,就差人暗中打探此事。她先是说服你进了这低贱的浣衣局,又处心积虑想要除去你,今天此事,也是她告密。” 他把我重新拥进怀里,“幸好那天夜里,我看到浣衣局这边飞舞了大片的萤火虫,觉得新奇,过来看看,才不会错过你个小傻子。” 我把脸埋进他的怀里,嘴角微扬,如若我真的那般不谙世事,父亲又怎会放心将我送进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宫里?我又如何逃离那浣衣局嬷嬷一次次暗里算计?若不是浣衣处闷热潮湿,我贿赂了采办公公,为我带进来成熟的萤火虫卵,如何吸引了皇上进来这里。 皇上的画像,我在入宫前,就已经刻在心里。 ------------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他是赫赫有名的少年将军,自十二岁起跟随父亲浴血沙场,在金戈铁马的铿锵铮鸣声里,麻木了血流成河的凄惨与悲烈。 他唯独从尸横遍野的战场上救下了他。 那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拥有一双狼一样狠厉的眸子,带着充满野性的恨意盯着他。 他亲自为他洗净一身血污,小心翼翼地帮他处理伤口,上药换药。 少年趁他弯腰时,用偷偷磨尖的竹筷猛的刺进他的胸膛。他的手一抖,撕裂了少年未愈的伤疤。 他蹙着眉头,为他仔细包扎好了伤口,方才,捂着胸口慢慢走出营帐。 少年开始高烧昏迷,他不分昼夜呵护照料。 有副将来报,这少年乃是匈奴一个将领的儿子,他父亲就在那次战役,倒在了他的银枪之下。 他淡淡地说,“知道了”,拧毛巾的手仍未停下。 副将急的直打转,“你这是养虎为患!况且被他人知晓了,恐怕是通敌大罪。” 他继续低头用白酒为少年擦拭着滚烫的心口。 他将少年带回府里,“从今天起,忘记你的匈奴名字,我叫子非,你叫子鱼。” 少年恨声道,“我也会记得一句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他淡然一笑。 他亲自教他习剑学文,排兵布阵,礼仪教化。 少年闻鸡起舞,悬梁刺股,就因为他曾说过,君子报仇,也要坦荡,光明磊落。 许是少年适应了中原的水土,脱去了原有的野性,丹唇凤眸,竟然比那女子都风流妖娆几分。 他不断地给他惹祸,他拧着眉头无奈地望着逐渐长成的少年叹息摇头,目光里的宠溺温柔地荡漾,波光鳞鳞。 少年嘟着亮晶晶的红唇,挑衅地回瞪他,“就是不让你好过!” 他爽朗地笑,微敞的领口里,玉润的锁骨迤逦起伏,名叫子鱼的少年贪婪地盯着他的胸口,艰难地吞咽下口水,败的一塌糊涂。 将军子非有不少的倾慕者,经常会寻不同的理由登门,少年子鱼变着花样地捉弄那些大家闺秀,令她们狼狈而逃。 丞相亲自登门为子非说媒,他扮做勾栏女子,妖妖娆娆地登上丞相府,堵在大门口,哀哀啼哭,痛诉丞相喜新厌旧,欠了嫖资,还让她怀了骨肉。一时,丞相府门口被人群围的水泄不通。 少年也一战成名,京中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寻常百姓,都知道了将军府里藏了一位绝色尤物。 有好男风者向子非将军重金讨要,反被子非一顿拳脚,打肿了嘴脸。 闹到金銮殿上,子鱼的恶迹也被重提,二人皆被杖责,军棍五十,皮开肉绽。 老夫人恼恨少年惹下祸端,又气又急,一拐杖狠狠地打下去,“子非对你掏心掏肺,你便是这般一再连累他?!” 少年趴在床上,不发一言。 “你只看到子非杀了你的至亲,你可知道其中缘由?”一时间,老夫人已是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其实,你父亲并非匈奴人,他是我子家忠仆。化了姓名潜进匈奴内部,向外传递消息情报。首领怀疑有内奸,特意伪造了假情报泄露出来,引诱子非父亲陷入包围,全军覆没。然后软禁了包括你母亲在内的几个可疑将领家属。你父亲为了打消首领怀疑,救下你母亲,沙场上自愿死在子非枪下,暗里将你托付给了子非。谁料你母亲刚烈,竟也跟了去了。纵然我子家欠了你情,也该还清了。” 子鱼仍是默不做声。 夜半里,却悄然离开了子府。 他失魂落魄地费力挪动脚步,茫然四顾,竟不知何去何从。 直至朝阳初升,他站在城门口,留恋地回头,才发现,数年来,那个从马蹄下救出自己性命的少年将军,早已成为了遮风避雨的参天大树,自己就是那攀附的藤。 马蹄声疾,他闹市策马狂奔而至,马鞍上他的鲜血淋漓。 他委屈地扑进他的怀里,“我以后再也没有家了。” 将军子非紧紧地拥住他,“放心,就算全世界都抛弃了你,我依然会把你珍藏在心里。” 他揪起他的袖子狠狠地擦着鼻涕,“其实,我爹临走那天就告诉我,让我以后要听你的话,虽然我不知道内情,但是我从没有想过要害你。”他无奈地看了一眼惨不忍睹的衣袖,“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就算你害我,我甘之如贻。” “可是,以后我再也没有了赖在你身边的理由,不能无理取闹地赶走喜欢你的女人。” 子非轻拍他的背,哑然失笑,“你想要理由,其实只要一个就够了。” 他低头靠近子鱼的耳边,轻声呢喃,“我爱你。” ------------ 【抢对夫婿嫁对郎】 徐徐原本是名将忠良之后,先祖厌倦了朝堂上的勾心斗角,血雨腥风,寻一处山清水秀,归隐山林,占山为王。 她自小被当做男孩子教养,不学针弊女红,专研刀枪棍棒,兵法布阵。老爷子看她恨铁不成钢,天天唠叨她坐没坐样,站没站相,生性顽劣,扔大街上恐怕都没人要。今天徐大小姐心情不爽,激得性起,跺脚发誓天黑前拐个夫婿回家炫耀。 大道旁的大树上坐了一天,实在无聊。想她也是花容月貌,不过持剑从天而降,那些七尺男儿竟然跪地求饶,抖若筛糠。现已倦鸟归巢,她拍拍肚皮,饿死是大,失节是小,打算回家忍受嘲笑。 飞身而起,竟然惊了疾驰过来的一人一骑,马上少年郎星眸朱唇,神采飞扬。 “公子如此国色天香,可愿从了我,跟我回山寨当个山大王?” 对方双眉高挑“那要看你的嫁妆怎样?” 她长剑直抖,“你要搞清楚,现在是我娶你,你还想要嫁妆?” 他笑的一脸邪魅“我自然愿为小姐鞍前马后,暖被铺床。” 她俏脸一阵羞赧,“你跟我回去骗骗糟老头就好,过后我自会放你回乡。” 回了山寨,几位老头一阵上下打量,不问姓名祖籍,家住何方,单考较刀枪剑戟,行兵布阵,治军良方。听他侃侃而谈,针针见血,见解独到,喜得叔伯们眉飞色舞,摩拳擦掌,如获至宝。尤其是糟老头更是双眼放光“速速准备喜服酒宴,明天晚上就成亲拜堂!” 徐大小姐正暗自得意洋洋,老爹一句话令她咳了半晌:“你们怎么还假戏真唱,就算卖女儿,也好歹问问人家姓甚名谁,祖籍仙乡!” 男子笑的一脸风骚:“娘子所言甚是,虽然我是被你抢回山寨,被逼无奈,但是家中也有高堂,自当三媒六聘,风光出嫁。容我修书一封回乡,择日再行大礼,不知岳父大人意下如何?” 一句岳父喜得老头胡子直翘:“如此甚好,小女顽劣,从今起交给你来调教!我们不介意先有孙子抱。” 徐大小姐气的跳脚“他敢动我一下,我明天就让他去皇宫里报道!” 二人你吵我闹,整个山寨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几日后,有人投帖拜山,自称为六皇子保媒,竟是当朝宰相!带来圣上一纸婚书,赏赐奇珍古玩,金银珠宝。举寨沸腾,只有徐大小姐再次发飚: “你最好先去上柱高香,然后再给我好好解释,究竟什么情况?” 骚包男一脸委屈,小媳妇模样:“是你不由分说,强抢良家妇男,怎么今日又跟我算账?” “我不过是个土匪婆,你皇上老子怎会看得上?皇家怎会这般荒唐?” “我家娘子冰雪聪明,我果然好眼光。我父皇求贤若渴,一直欣赏徐家满门英雄,世代忠良。其实我正是奉旨前来,希望劝得徐家儿郎保家卫国,戍边戎疆。谁知出师不利,竟将自己洁操搭上。” 骚包男笑的一脸yi 荡:“我家娘子神机妙算,第一次就拐了个皇子回山寨,抢对了夫婿嫁对了郎!” ------------ 【狐媚】 京中湖畔边有一酒楼,名为忘忧阁,阁内清新雅致,把酒临风,一杯忘忧,可解千愁。 阁主亲自调教有女子乐坊,皆多才多艺,国色天香。阁主更是妩媚妖娆,聘婷玲珑。她平素里蓝纱蒙面,眼瞳是妖异的宝石蓝色,璀璨流转,勾魂摄魄,像极了传说中的碧眼狐狸。京中人大都不知道她的真实名姓,男人每每提起骨肉皆酥,妇人们便恨恨地叫她“狐媚子”。 狐媚子闻言并不恼,笑的花枝乱颤,眉稍挂着一抹苍凉。 他藏匿在她房间梁上,从铜镜里偷窥到她的倾城容貌。 “何方贵客,为何喜欢做这梁上君子的勾当?”她摘下头上步摇,似是漫不经心的把玩。 他的心里一惊,如惊涛骇浪。一个旋身,轻飘飘地落在她的身后,“我不屑做那偷鸡摸狗的行当,我窃的是玉,偷的是香。” 她咯咯娇笑,满室华光,“那你可要仔细看清楚,我这半老徐娘,哪里值得你惦念?” 她转过身来,笑吟吟地望着他,一对摄人心魂的蓝眸,流光溢彩。 他愣愣地望着她的眼睛,如同带着磁力的漩涡,他逐渐被剥离了神智。 “你是谁?”她的声音似乎从遥远的地方飘过来。 “莫卿。” “京中第一神捕?” “是。” “那你来我忘忧阁又是何为?” “最近京中有不少机密情报外泄,我调查发现均与忘忧阁有瓜葛,怀疑这是敌方联络点,阁主通敌卖国。” 狐媚子不禁一惊,“那你可有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他紧皱起眉头,“熟悉,熟悉,莫名的熟悉感。” 她感受到他内心很强烈的挣扎,有醒转的迹象,赶紧燃起手里的迷魂香,为防不备,将匕首架到他的脖子上。 “唤起你内心深处的记忆,毫无保留地讲给我听。”她轻声呢喃,充满着魅惑。 “阁主的味道和声音我很熟悉,我苦苦寻了她五年了。” 她心里一阵激荡,“五年?为什么?” “五年前,我办案的时候,不慎遭遇暗算,重伤后被扔进一个漆黑的地窖里。那里还关押了一位戴着锁链的姑娘,她照顾了我五天五夜,喂饭,包扎,相偎取暖,后来,我恢复了行动能力,她告诉送饭的贼人她已经想通了,愿意听从首领的命令,贼人大喜,便放下吊篮,她让我扮做她的模样趁机逃了出去。但是当我带了官兵急忙赶回救她时,她已经被贼人转移了踪迹。当时任务机密,我都没有告诉她我的身份和名字。我们也从来没能看清对方的样子,但是我熟悉她的味道和声音,一直刻在心里。” 她的手一颤,匕首“铛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你知道吗,这些年里,我借口办案,走遍了大江南北,就是为了寻你,却没想到,你一直就在离我最近的地方。” 他的眼睛炯炯有神,清明通透,一扫刚才呆滞的模样。 她猛地扑进他的怀里,喜极而泣,“他们找了别人扮做你的样子,一身血污,被关进密室里。然后,他们用你的安危逼我听从他们的命令,用秘术催眠别人,套取情报和隐私,或是要挟那些高官听命,或是高价出售给他国,卖国求荣。” 他低头抚摸她的发丝,“对不起,我来晚了,没能保护好你。我以我的性命担保,从今以后,再也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 数日后,朝中风云变幻,富可敌国的冷王府被抄,审理时牵扯出朝中大臣无数。论功行赏时,最大的功臣,京中第一神捕,却留下书信一封,销声匿迹,一起消失的,还有江湖上传闻碧眼狐狸的狐媚子。 ------------ 【青青】 竹弦声起。 台上人青衣低徊,水眸流彩,广袖慢舒,轻吟低唱。 台下他恍如隔梦,指甲已经深深地掐入手心里。许多年前,也如今日,台上那女子笑吟吟,俏生生地立在他的面前“三哥哥,青青唱的好听么?” 一曲入戏太深,至今仍刻骨铭心。 “早就听民间传闻,我们众兄弟中就数三阿哥最为痴情,果然传言不是空穴来风。”身边男子一袭华服,双目闪烁,略显阴鹜。 他猛然警醒,低头轻掸袖口,再抬头,已是一脸的云淡风轻:“我只是很奇怪,太子竟然还有本事起死回生。” 他和她原本两小无猜,竹马青梅,只因为她父亲掌了兵权,他们的感情无疑成为了太子心中的忌讳。三年前,设计将他调离京城,先陷害,后暗杀,一把大火将她家焚毁。废墟里,他遍寻不到她的尸身,暗里多方打探,无数次亲探太子府,唯独没想到,今日太子约见戏园,她竟然粉墨登场。这些时日,父皇病重,怕是太子已是最后一搏,而青青,无疑就是他的软肋,威胁他的杀招。 “三弟这些年形单影只,余情未了,我暗里寻访许久,才把她找到,只要三弟对我忠心,我自然不愿棒打鸳鸯。”太子眼底眉稍,满是得意。 他一脸漠然冷清。 台上已一曲终了,余音绕梁,台上人红唇噏动,娇滴滴,泪盈眼眶,台下一片喝彩叫好。 他的眸子猛的闪了一下:“她如今已无权势依靠,何况数年未见,怕是已如章台柳,攀折他人手!” 他起身欲离开,又转身道:“真是相见不如怀念,她如今怎的这般媚俗,平白污了青青的名头,莫如一尺白绫打发了吧!”断然决绝,冷冷清清。 阿哥府书房。他轻拧眉头,思索良久。 窗外有侍卫落地无声。 “启禀主子,果然如您所料,青青小姐就被软禁在御使府衙,而且被迫每日里服食软筋散。我已暗里给了她解药,并且召集精英暗卫,必定可以护得小姐安危。” “好!”男子拍案而立“先不要打草惊蛇,秘密通知下去,太子谋逆罪证假二阿哥之手交于圣上,封锁太子消息通道,各党羽府内暗探严密监视动向,全部将士严阵以待,按照系列计划开始行动!” 暗卫领命,低头斟酌良久“小人斗胆,青青小姐从戏园离开走的是秘道,主子怎知她是被关押御使府牢?” 他的嘴角一抹浅笑:“我自小能读懂唇语,这个秘密只有青青知道。她告诉我’安好,小心御使’,那她定然是被关押在那。” 他不觉已然温柔了眉稍“青青,你可知道,为了给你报仇,我苦心经营了这许多年,没想到,老天待我不薄,这次,时机成熟,计划天衣无缝,我绝对不会再让你消失掉!” ------------ 【100任女友】 今天昱婉是晚班,当她从酒店后门走进更衣室的时候,经理已经在门口等着她了。 “昱婉,今天酒店有重要客人,老板点名让你服务,抓紧时间。” 她利落地换好工装,恋恋不舍地将手里的杂志放进衣柜里。背后封面醒目的几个大字:笨女人,赶紧回来!以及熟悉的落款——高扬。 显然,这是一则寻人启示,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因为这个叫“高扬”的人知道,她最爱看这本杂志,每期必买。 他的口气还是这么臭,昱婉想,这么臭脾气的男人为何还令自己念念不忘,甘之若贻呢? 自从她两年前离开,每期的杂志封面上都会有高扬的留言,千篇一律叫她“笨女人”,口气专横而霸道。同寝室的舍友们总是一脸的艳羡,“这么痴情专一又明显多金的男人,怎么会有人舍得离开呢,果真是个笨女人!” 她暗里苦笑。 男人是多金,女人也是个笨女人,但是痴情专一就算了吧。 从昱婉做了高扬的女人以后,高扬身边的莺莺燕燕就如同走马灯一样不停地变换,眼花缭乱。 当然,高扬有这样的资本,无论长相,家世,风度,在z城都首屈一指,令女人们前仆后继,趋之若鹜。 高扬从来就没有隐瞒过她,他第一次把她介绍给自己朋友时,就说,“这是我的第三十六任女朋友。” 昱婉在他朋友们习以为常的哄笑声里,笑得没心没肺,她说,“我也是他最后一任女朋友。” 后来,高扬的女人一直在换,清纯的,妖艳的,知性的,刁蛮的,昱婉在他的嘴里,也由四十二任上升到六十七任,再一路飙升至九十九位。 昱婉仍然屁颠屁颠地追在高扬身后,手里拿着水杯,殷勤地叮嘱他,“少喝酒,多喝水。” 朋友们笑他,“怎么最近换来换去都是这一个,该推陈出新了?” 高扬漫不经心地说,“这个女人不麻烦,方便!” 的确,昱婉从来不会纠缠他陪自己逛街,拒绝他送她的白金卡,乖巧柔顺。他腻了的时候只需要挥挥手,就可以潇洒地搂着别的女人消失。 寂寞了,开着跑车张扬地停在昱婉公司门口,将手里的玫瑰花扔进昱婉的怀里,昱婉就会笑得眉眼弯弯。 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在昱婉的身上发挥得淋漓尽致。 等高扬成功地泡到第一百任女友时,在z城最豪华的ktv包下了一个豪包,彻夜狂欢。 昱婉作为他的前任下堂妻,也在受邀请之列。 她喝的酩酊大醉。 高扬亦是醉眼迷离地望着她,“傻女人,我又不要你了,你还笑得这么没心没肺?” 她仍在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地球是圆的,你离开我转身一直走,只要我留在原地,总有一天我们还会再相逢。” 高扬搂住她的肩,“那时候你头发都白了。” 昱婉得意地伸出两指在他眼前晃,双颊绯红,“你应该庆幸,我是最痴情执着的巨蟹座,只要我认定的爱人,我就把他放在我坚硬的外壳下最柔软的地方,不会轻言放弃。” 高扬嘻嘻地笑,“昱婉,你喝多了!……不过更可爱。” 高扬第三天便同那个女人分道扬镳了,恋情仅保持了七天。 他多了一个绰号,“七天鲜”。 高扬开始把昱婉当作挡箭牌,拒绝那些主动投怀送抱的女人,昱婉靠在他的怀里,见识到了爱情的卑微。那些女人哭得梨花带雨,苦苦哀求高扬回心转意,不屈不挠。与此同时,昱婉作为她们心里插足的第三者,被她们恶毒的眼光淹没了无数次。 高扬给她打电话,“笨女人,晚上老地方,打扮漂亮点。”不由分说挂断电话,带着命令的语气,一如往常。 昱婉照例粉紫小晚礼,这样与他最爱的白色衬衣正好相配。 轻快欢欣地出了门,走到小区门口时却遭遇了围攻,高扬的几位最执着的前任,竟然团结起来,枪口一致对准了夺走她们爱人的昱婉。 昱婉从包围圈里突围出来,一路狂奔,上了计程车时,样子狼狈极了,高跟鞋在奔跑的过程中鞋跟掉了一个,晚礼裙摆也被撕扯开一条,肩上多了好几块淤青,披头散发。 今天的戏怕是演不成了。 高扬正站在酒店门口,有娇俏玲珑的少女挽着他的臂弯撒娇,见到昱婉瞪大了眼睛,跟活见鬼一样。 高扬两三步走过来,眼睛里噌噌地向外喷火,暴跳如雷。正准备控诉他累累罪行的昱婉将话咽回了嗓子眼里。 “你个笨女人,我不是让你打扮漂亮一点吗?你就这个德行来见我?故意让别人看我笑话是不是?哎,你……” 昱婉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高扬怒声喊叫,“笨女人!赶紧回来!” 她走得一瘸一拐,却异常坚决。 凭什么? 后来的日子里,高扬一直在后悔,他应该追上去,拖住她,抗在肩上,抱在怀里,反正,绝对不会允许她凭空消失,蒸发在这个城市里。 整整两年。 昱婉从员工通道气喘吁吁地爬到五楼时,机动服务员如释重负地迎上来,“客人看起来心情很差,冰着一张脸,你要小心。” 昱婉无奈地耸肩,作为这家星级酒店最优秀的服务员,她见过太多形形色色的挑剔的客人,习以为常。她轻声敲了三下雅间门,便拧开房门走了进去,一脸的职业微笑:“先生您好,欢迎光临,非常荣幸能为您服务。” 受过训练的标准微笑便僵在了脸上。 高扬正独自一人靠在休息区的沙发上,脸色差到了极点。 她终于反应过来,猛地转身,颤抖着手一把拉开房门。 “笨女人!你敢走?!” 坐在沙发上的男人箭步跨过来,一把将她拽进雅间,钳制在自己的胸膛和墙壁之间,姿势火辣而暧昧,房间的温度急速飙升,热得昱婉面红耳赤。 有同事闻声急切地走过来,“昱婉,你没……呃……” “滚!”高扬一声怒吼,将房门重重地一脚踹上。 昱婉第一次见他发这么大的火,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高扬低下头,眸子深沉幽暗,性感的双唇紧紧地抿成一线,“你还想逃?逃到哪里去?” 昱婉不敢看他,低头盯着他上下滑动的喉结,嘴硬道:“只要没有你的地方就好。” 高扬捏着她肩膀的手猛地使力,令她痛得皱了皱眉,“你放开我,你个疯子!” “昱婉,你个没良心的女人。你说过绝不会放弃,你说过你会等在原地,骗了我就想反悔了吗?” 昱婉使劲挣扎了两下,他却钳制地更紧,“你放开我,你才没良心,你才是彻头彻尾的大骗子!” 高扬放开手,却将她更紧地拥进怀里,安心地舒了口气:“在我最风流不羁的时候,你可以任我肆意妄为,对我不离不弃。为何在我终于明白了你的好,打算告别过去,真心实意只爱你一个人的时候,逃之夭夭?昱婉?”高扬轻声呢喃道:“我宴请了所有的朋友,告知了父母和小妹,打算将你郑重介绍给她们认识,却被你放了鸽子,把我一个人尴尬地晾在酒店里,你个笨女人。” 昱婉的心一阵柔软,“我……对不起……” “是我对不起你,不该不分青红皂白向你发火,让你委屈。所以,你惩罚我,离开我,不见我,让我这两年来四处寻找你,担心你,也是我自作自受。” “不是的,高扬,我说对不起,是因为,……我已经有了男朋友了。” “什么?”高扬一惊,搂着昱婉的胳膊惩罚似地更紧一点,令她有些喘不过气来。“你个狠心的女人,这两年里,我孤单一个人,日日夜夜地想你,在杂志上给你写了一百多封情书,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 昱婉推开他的怀抱,歪头俏皮一笑,“你如果愿意等的话,等我交够了99位男朋友,我不介意你做我的第100任。” 高扬终于明白过来,咬牙道:“女人,你敢耍我?!” “啊!唔……” (完) ------------ 【青莞】 太师府的青莞小姐不慎自园子凉亭跌落,正巧磕碰了脑子,整个人变得呆愣痴傻,遍请京城名医均束手无策。 此消息一经流出,令举京哗然,百姓无不扼腕叹息。 因为那青莞小姐出生,天显异像,就已经有高人为她称骨算命,说她乃是天生富贵凤凰的命格,幼时便被指婚给了太子,当今的皇上。 更难得的是青莞小姐不仅才貌双全,而且心地良善,惠质兰心,自小拜名医为师,经常为京中困苦百姓义诊,免费施药。近日天灾,大批难民涌入京中,青莞小姐更是衣不解带,每日里忙碌着为难民施粥布衣,看诊散药。 当受过恩惠的京中百姓听闻青莞小姐有恙,久治难愈,都自觉备了香烛到各个寺庙为她祈福,期盼她能早日康复,得以母仪天下,造福百姓苍生。 七天后,又一惊天消息沸腾了整个京城,皇上下旨,青莞小姐贤良淑德,谦恭温婉,堪为国母,立为后,大婚三日后举行! 这次不止百姓,朝中上下皆非议,太师大人更是苦苦跪谏,唯恐背负千古骂名。皇上却固执己见,从未有过的坚决。 三日时光弹指过。 京中百姓纷纷涌上街头,为青莞小姐送嫁。凤辇上,青莞一身凤冠霞陂,薄粉浅黛,艳若朝阳,唯有一双秋水剪瞳已没有了往昔顾盼流转的晶莹璀璨,木然呆滞地盯着前方的珠帘。 有孩童雀跃着在人群里穿梭,“那是青莞姐姐!青莞姐姐!” 便有更多的应和“青莞小姐,青莞小姐!” 青莞的娇躯忍不住一颤,鼻子一酸,泪水就要夺眶而出。 就是那个顽皮的孩子,最喜欢黏着自己,上次急救灾民,自己两天未眠,他一见自己就欢喜地飞扑过来,她站立不稳,直直地向后面倒去,落入了一个坚实而又温暖的怀抱。她头眩晕了好久方才醒转过来,被那个俊朗的男人好一阵取笑。他霸道地没收了她的药箱,吩咐手下人为她炖来血燕和雪蛤。监督她一口一口吃下。 自此后,她每次义诊都能巧遇他,他为她带来各种急缺药材,帮她一起为灾民布粥施药,并且细心地为她准备下各式点心和补品。应该是哪家的公子哥吧,她问起,他只是笑而不答,一味地催促她多食些补品,免得不知道又晕倒在谁的怀里。 她吃不下,偷偷地发给孩童们,被他发现后,作为惩罚,就亲手喂给她,她抚着吃撑的肚皮百般抗议,他笑着道“不把你养肥一点,怎么娶你?” 一句话令她落荒而逃,却又心生向往,有种子在心里悄悄生根发芽。 莫如自己真的傻了,不想,不念,才会不痛。从认识他起,她第一次正视自己的婚嫁。她不想嫁入那姹紫嫣红开遍的深宫大院,同六宫粉黛一起跪拜一个陌生的男人。她开始向往那种举案齐眉,琴瑟合鸣的生活,就像自己和他相处时那样,身边如十里春风轻拂,和煦而轻柔。 她狠下心,从凉亭上跌下,装作昏迷痴傻,她希望皇室可以撤回让她进宫的旨意,可惜,天不遂人愿,她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如今,只能为别人青丝绾发,红妆浅画。在红烛高燃中,煎熬等待着与别人的洞房花烛夜。 宫殿的门吱呀轻响,宫人鱼贯而出,有沉稳的脚步声逐渐靠近,敲击在她的心上。 “你怎么又瘦了,太师府就穷成这样吗?” 好熟悉的温润清凉!她猛然间惊醒,一把扯下头上红巾。 真的是他!还是那一脸的调侃,嘴角微微上翘,“皇后,你太心急了,挑盖头应该交给为夫来的。” “你瞒得我好苦!”青莞瞬间泪盈眼眶。 “你不是也一样欺瞒朕,让朕为你担惊受怕。朕跟太师大人说我有治病奇方,保证药到病除,如今一看果然所料不假。”说完又面色一沉“从那么高的地方跌下来,还是不懂得爱惜自己,万一真的摔坏了,难道让朕娶个傻皇后吗?委实该罚!” 她讪讪地笑“还不是因为你嘛。” “你就那么不想入宫嫁给朕吗?” 她娇俏一笑,脸上一抹旖旎的粉红,“你知不知道,你吃自己的醋样子好傻!” 据正史记载:太师有女,名唤青莞,生而天降异象,有能人曰“堪当国母”。十六岁身染重疾,状若呆傻。帝宣旨封后,得见龙颜,开口能言,聪慧异常。举国欢庆,实乃天赐良缘也。 ------------ 【这么近爱你】 她是被他从雪地里救回府上的。 她在冰天雪地里,抱着父母的墓碑僵坐了一夜,纷纷扰扰的雪花掩盖了她盈弱的身影。 当他晨起狩猎发现她时,她已经全身冰冷,失去了知觉。 脸色苍白如纸。 他出行时只带了随身侍卫,只能把她贴身搂在怀里,用烈酒搓热了手脚,大氅裹了带回府里。 她高烧昏迷了两天,紧紧地捉了他的手,偶尔轻声呢喃爹娘和一个人的名字,泪流满面。他和衣睡在她身边,她就像婴儿般蜷缩起来,埋进他的怀里,纯净安暖。 他的心像山下的积雪,逐渐消融,汇成叮咚叮咚的山泉。 原来她叫阿梓,取思念故土之意。 他待她更是精心,亲力亲为,如珠似宝。 她先是红了脸,继而红了眼,水眸里氤氲着苦痛的挣扎。 她病愈后,便不顾他的挽留,执意离去,雪地里的背影落寞而凄凉,灼疼了他的心,残碎如雪。 再次握了那朝思暮想的手,是一年后。府里潜入了顶级杀手,侍卫不敌,他被暗器所伤,她拼了性命相救,被挑落了蒙面的面纱,她背了身慌乱地掩饰。 他握紧了她的手腕执坳地不肯放松,任肩上伤口血流如注。 因为他知道,这许久的日子里,那个盈弱落寞的背影,折磨着他,刻骨铭心。 再放手,只能相忘于江湖。 “除非给我必须走的理由,否则我绝不放手。”他盯着她的脸,眼睛里跳动着两簇炽热的火焰。“你一直都在暗里保护着我,我知道,数次出手相救的蒙面人都是你。” 她冰冷了脸,“救命之恩,不能不报。” “是因为他吗?”他抿紧了唇,脸色泛着青紫。 她愕然抬头。 “你那时昏迷,喊过他的名字。” 她低了眉眼,“不是,我和他早已陌路。” 他抬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阿梓,留下来好吗?” 她犹豫良久,仍坚定地摇头。 他一丝苦笑,嘴角溢出血丝,终于不支,倒在地上。 暗器上有毒。 她方才醒悟过来,制住他的穴道,慌乱地喊着大夫。 幸好无恙。 他沉沉熟睡里,她恋恋不舍地抚摸他的脸, “我不该留恋你手心里的温暖,应该走的远一点的,都是我害了你。我鬼日出生,据说刑克亲人,所以自小就离家被送到山上学艺。去年父母接我回家完婚,不过几日,父母便相继莫名遭遇不幸。有先生说我是天煞孤星,所以我宁可孤苦飘零,也不敢承你的情,谁料想你竟然也遭连累。如今一别,怕是不能再见了,保重,愿安好。” 她黯然转身,衣袖却被紧紧抓住。 “这就是你不愿留下的理由吗?” 她拼命压抑心里的酸涩,含泪点头。 “傻瓜,”他吃力地坐起身来,“你可知道这一切都是你曾心心念念的那个人的阴谋。” 她吃惊地望着他。 “听说他与你自小指腹为婚,他家中道败落,是你父母资助他读书考取功名?” 她艰难地点头。 “他高中后,朝中没有根基,千方百计骗取了晋王爷家郡主倾慕,可他又不想背负忘恩负义的骂名。便勾结了杀手阁,毒杀你和你的家人。数次你都侥幸逃离了暗杀,他又找了江湖术士散播你是天煞孤星的谣言,料定以你的善良必然会主动退婚。” 她呆愣在那里,指甲深深地陷入手心里不自知。 “最初,我以为是他高攀荣华伤你至深,暗里遣了侍卫去探访缘由。感觉疑点重重才深入调查,在取证时打草惊蛇,他才屡次三番派了杀手来暗算我。” “我去杀了他!”她银牙咬碎,怒火狂炽。 他挣扎着起身抱住她,“阿梓,冷静!你不是一个人,你一直有我,相信我,不仅可以帮你报此血仇,更可以给你现世安稳和幸福。” 她弃了手里的剑,泪水零落如雨。 相思若狂。 终于可以放肆地爱你,这么近的距离。 ------------ 【家仙传奇——白仙】 我是白仙,享受着附近方圆几百里的香火,保佑这里乡邻们的平安。我已经记不清自己究竟活了多少岁,修炼了多少年。 地下的鼠仙老灰经常笑我,“看你头发都灰白了,还不打算收个徒弟养老么?” 我们五大仙家里就数他会享受,徒子徒孙无数,耳目众多,每个角落里都密布着他的眼线。享受香火的同时,还有徒儿孝敬。我突然有点眼红了。 我仔细推算,结果很沮丧,与我有缘的竟然是一个凡间女娃。她的八字与我惊奇地相似,又有一副悲天悯人的心肠,倒是极适合做我白仙的出马仙。 我在她采药回来的路上,拦住了她:“准备一下,做我的徒弟。” 她似乎是把我当做了登徒浪子,好笑地望着我,“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同意?” “因为我是白仙。” 她上下打量我,竟然极其不屑:“传说中的刺猬上仙?我对法术没兴趣,可以治病救人么?” 我一向懒得说话,只是伸手轻抚过她的手腕,她那里有一道新添的伤,立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 她惊讶过后马上欣喜地应允了我。 她的天资聪颖,教导起来并不难。只是她不喜术法,更专注于药学。最头疼的还是胆小,我教她用榆树汁画符开天眼,她第一次见到那些血腥的脏东西,竟然吓得一头扎进我的怀里,紧闭着眼睛,直喊救命。 撞得我心也“扑通扑通”跳的厉害。 我取笑她,“你更像是老灰的徒弟。” 她便问我老灰是谁。 我念了个决,跺脚喊:“老灰,给我出来!”唤完以后我就后悔了,怎的忘记了那只老鼠唯恐天下不乱的个性。 果然,他的第一句话就差点让我喷了血。“啧啧啧,没想到老白你这幅棺材脸寂寞了一千多年了没人爱,老了倒开始走桃花运了。” 她狠狠地低着头,我看不清她的脸,只看到她的两只精巧粉嫩的耳朵,红彤彤的惹人怜。 “老灰,你那徒孙们的洞穴好像入了我的地盘,这么猖狂不懂规矩用不用我帮你教训教训。” 他缩了缩脖子,“玩笑玩笑,这女娃真不错,你若不喜欢,我可抢走了?嘻嘻,你师傅他不懂风情,又呆又笨,莫如跟了我。” “老灰,你的皮好像又痒了。用不用我背背你。” 他忌惮地望了我后背一眼,我将身后的罡刺抖了抖。“这么小气,又炸刺了。你师傅呼风唤雨,本事通天,就是脾气太差。惹你生气了就跺脚喊我,我来帮你。” 临走时的媚眼让我浑身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 她转过头来望着我,眼睛里窜跳着火焰。“师傅,你真的能呼风唤雨吗?” 我当然懂她的意思,这里今年大旱,上半年颗粒无收,如今土地龟裂,眼看就要错过耕种的最佳时节。 “想都不要想!”我佯装大怒,厉声喝斥。行云布雨属于逆天,引来的天雷亦是自己的天劫。我以为自己决绝一点,自然可以断了她的念想。 她果然不再提,只是更加用心地学。 太阳又毒辣辣地炙烤了半个月,我中午小憩时都睡不安稳了,心一直扑通扑通跳的厉害。 我是被雷声惊醒的,还未睁眼便感觉到了异样,有人在用布雨术! 我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老灰,还未掐算,他马上就灰头土脸地从地下钻了出来。见到我,亦是一脸的惊愕:“不是你?糟了!是那个丫头!” “什么?!” “她半月前找我,哭哭啼啼地说你教他的布雨术太难,她怎样也不能融汇贯通,你的脾气又不好,经常骂她笨。我为了炫耀,就应了她,教给她最高级的术法,还赠了她三粒瞬间提升个人修为的丹药!” 我抬头望阴沉的天,乌云密布,金蛇狂舞。雷落在她的身上,看来已是迫在眉睫。 我宁神聚丹,开始催动功法。 “老白,你疯了!你要用引雷术?!” “老灰,来不及了。帮我照顾这里的乡民,……还有,抹去她关于我的所有记忆,不然,她会内疚的。” “你竟然玩真的?!……” 后面的话,我已经听不到了。因为,天雷,正一道道落在我的身上。这丫头,心真狠,竟然引来这么多的天雷。 我没有想到,我竟然还能活着,老灰在最后关头,硬生生地替我挨了两道。 我最引以为傲的刺,落了一地。 醒来时,我躺在她的怀里,旁边的老灰眼睛红红的,就像一只滑稽的灰兔子,“老白,我试过了,但是她仍然忘不了你。反正你也没有死透,在我这里养好伤,滚回你自己的洞府去。我看着她哭哭啼啼的碍眼的很。” 感觉到,她的眼泪正滴落在我的脸上,她慌乱地用袖口替我擦拭:“对不起,师父,是徒儿太任性,自不量力,我不知道后果会这样严重。” 我尽量忍住伤口的疼痛,扯出一抹笑:“即便你知道后果,你一样还是会任性妄为吧?” “我……”她愧疚地欲言又止,只是将我搂得更紧,断了线的泪珠子又落了下来。 “哭什么?”我努力掩饰自己的虚弱,“反正我们以后还有很久的时间,……让你来好好待我。” ------------ 【家仙传奇——灰仙】 他跑我追,整整三天了。 虽然他的修为比我高,但是应该是最近养尊处优荒废了,我累的气喘吁吁的时候他也停下来歇息,始终离我不远不近的距离。 “你一个女人家一点都不矜持,老是追着我一个大男人做什么?”他躺在离我不远的石头上,明明一个男人家,却生了一副祸国殃民的妖孽相貌。 “你放屁!”我火冒三丈,“若不是你偷了我的丹药,我从你家门口过都要绕八丈远。” “啧啧啧,听胡奶奶说她的孙女们个个倾国倾城,温柔多情,还老是唠叨着让我做她孙女婿。看来真的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呀!” “哼,我奶奶还说,你鼠仙老灰风流倜傥,侠肝义胆,今天你却还在做这偷鸡摸狗,欺凌弱小的小人勾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呢!” “嘻嘻,小狐狸,你这小辣椒脾气我喜欢。不过哥哥我就要到家了,还有要紧事情做,就不逗你玩了,明天我买糖葫芦赔你就是了。” 说完身影一闪,不见了踪影。原来,他一直是在逗着我玩。 我懊恼地一屁股坐在地上,眼泪再也忍不住,倾盆雨下,“白大哥,我的丹药……呜呜……我炼了好久的……白大哥!不能送给你了!” “喂!小丫头!”他去而复返,“你的丹药是给老白那个木头炼的?” “不要你管!”我从地上抓起一把土愤愤地向他扔过去,“这丹药用了我所有的珍藏,你小心吃了七窍流血!” “喂喂,小丫头,你不要哭嘛。”他手足无措地围着我转,“我比较急用,等我朋友身体好点,你需要什么药材,我让我的徒孙们多给你寻点,三倍奉还就是,你们狐族那是炼丹高手,可以再炼的。好不好?” 他向我凑过来,我暗里掏出奶奶送我护身的迷魂针,乘他不备,刺向他的身上。 “哼,我奶奶说啦,灰仙一向花言巧语,尤其喜欢调戏小姑娘,最不能信啦!” 我拍拍手上的土,伸进他的怀里取药。 “小丫头,你的手不要到处乱摸呀,男女授受不亲!喂喂,狡猾的小狐狸,你摸了可要负责任的!” 我的脸感觉像要火烧灼了一般。 “哼,臭老鼠,等我先把药给我白大哥送过去,回来再找你算账!” “你早点说嘛,那个呆子引来了十几道天雷,如果没有丹药辅助,很难恢复修为的。他如今就在我的洞府里养伤,这丹药我就是为了他偷的。” “白大哥光明磊落,高风亮节,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朋友?”我撇了撇嘴,为他解除了迷药。 “这么夸奖他,又对他这么好,我吃醋了。” 我冲他翻了个白眼,“怪不得灰仙这千年来,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原来你是对白大哥情有所属了,唉,可惜!” “你那个脑袋瓜子里想什么呢?”他解除迷药禁锢后,一蹦三尺高,“本仙我是相中了你,好不好?!” 我扭头就走,他的话鬼都不会相信的。 “我说真的呢,你干嘛对老白那么好?” “白大哥救过我的命。” “我也替他挨了两道天雷呢,你不打算对我好点吗?” “咎由自取!” “喂喂,小丫头,你跑慢点,我快追不上了!” “小丫头,老白在我家里呢,往右拐!” “小丫头,你奶奶出门回来了没有?” “小丫头……” “你有完没完!?” 我猛然转身,他收不住,直直地撞到我身上,胳膊趁机揽住了我的腰。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我去找你奶奶提亲好不好?” 我大窘,急急挣脱开他的怀抱,这次,他追,我跑。 ------------ 【九尾猫】 我是一只九尾猫,我修炼出九条尾巴仅仅用了六百年,听说如果能够生出第十条尾巴,我就可以去掉头上两个毛茸茸的耳朵,彻底地脱胎换骨,位列仙班。 我又修行了六百年,可是没有一点进展。听老一辈的家仙讲,我是因为还没有遇到给我第十条尾巴的人。 我也是个家仙,供奉我的是一个书生人家,我无聊时就坐在他家的房梁上或者院子里的海棠树上,看他读书习字,连连打着呵欠。 “喂,你困了就下来睡吧!” 一句话吓得我差点从树上跌下来,“你你你……能看的到我?” 他冲我翻了个白眼,“我小的时候就能看的见,我母亲不让我讲,说你是我家的保家仙,说出来你就不保我们平安了。” 我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死小子,看着你长大,没想到你竟然这么能装。要知道,如果我的家主跟我有缘,我就必须满足他的一个心愿。 看他生的唇红齿白,倒也并不讨厌,我就每日里纠缠着他,“书生,你有什么愿望吗?” “书生,你想荣华富贵还是权倾朝野?” “书生,你想金榜题名还是洞房花烛?” 他不说话,我就打乱他的书。 他被我烦的不行,“你能不能老实一下,回你树上待着去。” 我欢喜,“这就是你的愿望么?我马上帮你实现!” 我做势要跃回树上,他拦住我,用一双黑曜石般深邃清澈的眸子盯着我,“你是说,无论什么愿望都可以实现吗?” 我咬着指头思忖半天,“只要不是害人的事情,大概都可以。” 他问我“那你有什么愿望呢?” 我佯装难过,“我已经修行了一千多年,就想修炼出我的第十条尾巴,去掉我头上这两只傻乎乎的耳朵。那样我就可以脱离凡尘,位列仙班。” 他犹豫好久,“让我想想可以吗?” 这一想,想了好多年。 他已金榜题名,然后权倾朝野,安享富贵荣华,却唯独没有花烛洞房。 他说,没人能入了他的眼。 他随身带了我的神位,我也一直陪着他,直到他白发苍苍,已近暮年。 他要走那天,我哭红了眼,“笨蛋,你赶紧许愿,我可以令你起死回生,重返童颜。” 他费力地笑,“这个愿望,我一直舍不得,我不想你离开我身边,所以就自私了这么多年。” 他一阵急咳,“如今我要走了,我的愿望……就是……你能生出第十条尾巴。” 他的话音刚落,一层金色的柔光包围了我,浑身上下说不出的清灵,我完成了最终的蜕变。 他欣慰地笑,“你更漂亮了。” 走的那么安祥。 “原谅我任性自私了许久,如今我走了,换你余世安好。” ------------ 【说书人】 她是一名说书人,在茶馆里,流着自己的泪,讲诉着别人的故事。(引子) 她是高贵的狐族公主,睥睨万物,却对他爱得卑微到尘埃里。 他是少年将军,一身杀戮,满手血腥,如寒九积冰般冷酷。 她为他洗手做羹汤,强自压抑对炉火的惧意。 她为他研读诗词,抛却天真与潇洒,修习繁琐的汉族礼仪。 她伴他征战沙场,出谋献计,闯过如蝗的枪林箭雨。 种种心意,却终抵不过富贵荣华,一纸圣旨。 他即将迎娶皇上最珍爱的公主,将她至于何地? 他说皇命难违,更何况她是一国公主。 她将他迷晕,带回狐族圣地。 十里桃花,落英缤纷,如雾如云。 他愁眉不展,颜色冰冷。 她挖空心思,讨好逢迎。 他多次硬闯桃林,身陷迷阵,就为了逃出谷去。 她数次心碎零落如雨,却又固执地将他带回府邸。 公主亲率了官兵和道士来围剿,数道天火吞噬了十里桃林,无情的火舌席卷向族人,凄厉的哀嚎,悲惨的焚毁灼伤了她的心。 她将满腔悲愤贯入剑中,疯狂过处,遍地血腥。 他皱眉道,“沫沫,住手!莫再杀戮!” 她惨然一笑,“她是你疼宠的公主,难道我在你心里,不过是个卑贱的奴婢?” “我说过,人妖殊途。” 她悲伧地望着他,剑光过处,食指齐根断掉,血花四溅。 有人惊呼,“血盟!快点制止她,她要同归于尽!” 剑,就在他的手里。 杀与不杀?千钧一发,一念之差。 一剑断情,断了她最后的念想,梦里繁华终落尽。 一口鲜血溢出,蜿蜒染红了胸前的罗衣。 他扑上前去,“怎么会?剑明明离你心口一寸!” 她凄凉地笑,“你终究还是手软了,是我自己强行结束了我的血盟。他们死有余辜,我只是不想伤了你。” 满座唏嘘。 有人问,“后来呢?那狐族公主肯定香消玉陨了,负心人去了哪里?” 她莞尔一笑,故事过后,眼里的朦胧尽数褪去,恢复平日里的云淡风清。 素手挑起惊堂木,轻巧落下,“故事没有结局。” 纤纤素手,晶莹如玉,唯独食指处,齐根断去。 (未完,待续) 她低垂了眉眼,“她并没有死,再醒来时,已经完全没有了以前的记忆,只是一直觉得心空的生疼,所以十年来,她寻遍千山万水,努力拼凑关于他的故事,期待着一个结局。” 她抚着心口的位置,小心翼翼。 “由我来为姑娘续写这个故事结局如何?”清冷的声音颤抖着穿透唏嘘的人群。 她的手就僵在了心口的位置。 他一步一步,向她,走的缓慢,沉重,坚定。 ——他充血的眸子盯紧了那个长须白髯的道士,“救活她,否则,你们,全都陪葬!” 道士长叹一声,“也怪我,不该不分青红,便痛下杀孽。我先保住她的灵识,你速去那玉华山拜求真人起死回生。” 他抱起她,身子已单薄如纸,“公主,当初你以她性命相要挟,要我答应皇上赐婚。如今她的性命已葬送在你的手里,从此以后,朝中再无飞龙将军此人。今日你若敢拦阻我一分,我必剑下不留人。” 士兵里有他的旧部,为他牵马坠鞍,他带她疾驰而去。 玉华山顶,他虔诚叩拜,苦苦哀求。 真人告诉他,她已伤及心脉,心已死。 他说,“她若死了,我心亦死,莫如用我的心救她,除去她关于我的记忆。” 真人半晌沉吟不语,“那我就冒险一试,学那姜太师为比干造心之术。待你醒来后,我为你点燃三盏续命灯。你以后必须诚心礼佛,心泰然无波,日夜勤恳,频添灯油,守护满十载,方可转危为安。灯若油枯燃尽,或是你心绪不稳灯灭,你的命数也将近,切记切记。” 他自然小心看护。 第一年,他听闻她已醒转,心喜难以自抑,第一盏灯无风飘摇,灭了。 他加强修行,更加诚恳,心如古井,波澜不惊。第八年,他听闻她已尽数恢复记忆,杀入那公主府,深受重创。幸好被几位旧部好友搭救。他大恸,心焦如焚,第二盏灯逐渐微弱,最终熄灭。 前几日,有扫地小童在悄声议论,他听闻她已寻上玉华山,被打发后却仍不死心,每日里在茶馆说书,向来往客商打听他的消息。 他的心里终于忍不住再起涟漪,压抑了近十年的思念疯狂地席卷。他强自按住心口的位置,却发现青灯如豆,依然燃得欢实。 真人告诉他,他已无恙,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这时人群里便有人窃笑,“玉华山顶那老头垃里邋遢,骗吃骗喝,没有一点仙风道骨的样子,哪里会有那个本事?” 便有众人附和,“越说越离谱了。” 待到众人寻到诸多漏洞,要去反驳说书人时,两人均已不见了踪影。 有人惊起,大声嚷,“我记起来了,那个男人就是那飞龙将军,当年他凯旋回京时,打马游街,我曾见过,好生羡慕!” ------------ 【家仙传奇——柳仙】 大雨倾盆而至,狭窄的屋檐下挤满了避雨的人。 她被蜂拥而来的人群挤的站立不稳,撞进他的怀里,两人均羞赧了脸。 有后来避雨的人,嫌恶地呼喝推搡着他,将他挤到屋檐边,风疾雨骤,很快就洇湿了半边衣,他淡然处之。 她终于看不惯,走到他身后,将手里的雨伞撑开在他头上。他感激地一笑,如寒冰乍裂,竟然也瞬间光华。 她莞尔一笑,“我家马车就要到了,这伞你先拿去用吧。” 丫鬟偷偷扯她的衣袖,悄声低语,“小姐,他就是那个蛇妖。” 她心里一惊,瞬间明白了他被人们排挤的理由。传言他母亲当年潭边浣衣,困极在晾衣石上小憩,一梦有孕,怀胎两年诞下一条怪蛇,头生两角。他父亲大骇,以为是妖,一刀斩下蛇尾,蛇皮蜕开,幻化成一个粉雕玉琢的娃娃。他自小天资聪颖,过目不忘,却因出身被乡邻所不容,在别人的嘲讽与唾弃声里长大。 她固执地将油纸伞递给他,“雨大风急,小心着凉。” 他眸中闪过一抹暖阳,感激地笑,却仍然拒绝了她的伞,雨中落寞的背影灼伤了她的眼。 她第一次那么渴望走近一个陌生人的生活。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 她父亲在山中被毒虫咬伤,散尽家财,遍请名医,均医石无效。她心急如焚,虔诚许愿,如若谁能医好父亲剧毒,自己情愿以身相许,或为奴为仆。 传言山中龙潭湖中有恶蛟,可兴风作浪,呼风唤雨,若能取得蛟胆入药,可医百毒。他手持利斧,孤身一人进山,三天三夜后遍体鳞伤而归,将蛟胆交于她手上,她父亲果然痊愈。 她一面悉心照料他的伤,一面为自己准备嫁妆。 他说,只是为报赠伞之情,不敢挟恩图报。 她却不顾世俗的眼光,执意要嫁了他。 他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能入潭杀蛟吗,因为我也是妖。 她说,就算你是妖,我也是你的妻,不离不弃。 他舍不得误了她,说的绝情,走的决绝,清冷的背影又一次灼伤了她。 那年适逢大旱,数月滴雨未下。有乡邻愚昧,传言是她和他绞杀了布雨的蛟龙,天怒,降下的惩罚。有恶人煽动,群拥至她家里,将她捆缚起来,送上火架,他闻讯赶来相救,不知是计,被包围在了熊熊烈火里。他将她抱在怀里,任热浪吞噬着自己。 她虚弱地笑,“你心里还是有我的,是吗?” “我一直都记得那个雨天,记得我们躲雨的那个屋檐,记得你为我撑起的那把伞。” 他眼中第一次有泪落下,瞬间大雨滂沱,熄灭了炙热的火焰。 “那次砍杀那恶蛟,我误入龙潭湖,脱胎换骨成了布雨之龙。我舍你不下,不愿回归天庭,所以数月不曾降雨分毫。如今我已调用了无根之水,已是飞升在即,你自己以后好好保重。” 狰狞的闪电里,分不清是泪还是雨肆虐在脸上。 一声清越的龙吟声响起,一条矫健的断尾黑龙自雨幕里扶摇直上,在电闪雷鸣里上下盘旋。 而她的头顶一片祥云始终护着她,身上滴雨未沾。 她心里大恸,因为她明白,这是他最后送给自己的伞。 你即使泪如雨下,都舍不得淋湿我分毫,我又如何独享岁月安然。 青灯,梵香,晨钟,暮鼓,黑龙佛龛。 (冀鲁等地若有冰雹天气,乡人皆将菜刀扔出门外,冰雹则骤停,传闻有一黑龙在此地出生,被其父一刀断尾。对其父亲怀恨在心,故每次路过皆呼风唤雨,冰雹祸害乡里。本故事由此传闻改编。) ------------ 【试探】 她与他第一次初见,在醉月楼。 他一袭白衣翩翩,纤尘不染,腰垂碧玉团龙玉佩,轻摇泼墨玉骨扇。 入了她的眼。 她一身堂倌青衣男装打扮,手里端着热汤,脚下突然一个趔趄,他迅疾闪开,抬手轻扶,热汤在他袖口绽开梅花点点。 她慌乱了手脚,赶紧用毛巾去擦。 一旁好友怒叱:“笨手笨脚!” 她红了眼圈:“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温和地笑:“无妨。”不露痕迹地退到一旁。 出了醉月楼,她等在路旁,“我被老板辞退了,无家可归。公子心善,可以收留我吗?牵马坠鞍,端茶砚墨我都可以做。” 他上下打量她,“我家里仆佣成群,不缺下人。况且你确实笨手笨脚,我怕你烧了我的书房。” 她扯住他的袖子,一脸可怜兮兮的样儿。 他掏出一锭银子给她:“自力更生吧。” 第三次见她,她倚在他家门口的桃树下,一袭蝉衣,曲线玲珑,若隐若现,人面桃花,惊艳了他。 “公子,可怜我孤苦一人,带我回家,为你铺床暖被,揉肩捶腿可好?” 她纤腰款摆,吐气如兰。 他似是被她的妖娆妩媚迷了眼,伸手揽了她的腰,突然出手疾如闪电,把她钳制在了臂弯。 “说,你处心积虑地接近我,究竟为了什么?” 她微蹙黛眉,楚楚可怜:“我只是爱慕公子风采,难道也有错吗?” 他冷冷一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第一次接近我是为了偷取我的玉佩吗?若不是你手法拙劣,念你初犯,必然将你扭送官府。赠你银两,只是想你弃恶向善,你若不知悔改,可别怪我不懂怜香惜玉!” 他放开她,闻着满身胭脂味,皱了皱眉,冷着脸:“还有,告诉你,我已早有婚约,有妇之夫,莫要再纠缠。” 第四次再见,她竟然登堂入室,同母亲有说有笑,瑶鼻樱口,娇俏可人。 “你究竟有完没完?!”他火冒三丈。 母亲嗔怒地望着他,“这是怎么说话!她就是你儿时定下的未婚妻雪儿,刚刚跟随她的父母从苏州任上返京。” 她暗里做个鬼脸,把手里的一方团凤碧玉晃给他看。 他望着她咬牙切齿,“看来我们需要好好谈谈。” 母亲笑的脸开了花:“好好谈,好好谈,我去厨房看看!” 她见势不妙,扭头想跑,被他一把拽住了袖脚。 “你一直都在试探我还是戏弄我?”他居高临下,微眯了眼。 “咳咳,我是一直都在努力地勾引你,求你带我回家,是你嫌弃我。”配合着满脸的委屈,泫然欲泣。 他的心就化成了水,滴答滴答。 “伶牙俐齿,就算你有理,那第一次见面泼我那一身汤怎么算?” 她笑的谄媚,“您老英明神武,不是都知道了吗?我只是想偷走你的玉佩,好趁机悔婚而已。” “你敢?!” “嘻嘻,当然不敢,如此坐怀不乱的未婚夫我可舍不得。” “喔?”他一脸不怀好意,笑的邪魅:“那你以前所言,牵马坠鞍,砚墨端茶,铺床暖被,揉肩捶腿可还算?什么时候兑现?” “呃,当我没说,我也去厨房看看。” 她灰溜溜地抱头鼠窜,身后的他开怀大笑,惊飞了檐下嬉戏的两只金丝燕。 ------------ 【缘份】 她出身于蜀中唐门,自幼时起就开始识毒,辨毒。所以当客栈的老板热情地劝她喝一杯水酒时,她心里忍不住一阵冷笑。 今天雪大风急,店内只有她和一位书生打扮的客人,看他模样倒是非富即贵,似是满腹心事,闷头独酌,已有五分酒意或是药劲了。 看来自己是受了他的连累,坏了店家劫财的勾当,这种黑心店家委实留不得。 “老板,你的酒这么浑浊,怕是下了蒙汗药吧?” “这是本店自酿苞谷烧,陈了年份,自是不一样。客家不放心,我先饮了这杯就是。” 手指轻点,药粉已融入酒里,店家自是七窍流血而亡。 她将一粒清心丸抛给书生“遇到我唐门中人,算你走运,解药!” 那书生不过瞬间呆愣,“姑娘救命之恩,自当涌泉相报。” 她离开时,身后便跟了他,寸步不离。 她厌极,凶巴巴地赶他。 “我不是那忘恩负义之人,有恩必报。” 她做势要下毒,他装出可怜兮兮的样儿。 “江湖险恶,我手无缚鸡之力,恐遭不测,求姑娘保护。” “我和你不顺路!” “可我和你顺路,你去哪里我就去哪。” 她扬手,一阵轻烟,他便瞬间麻木,动弹不得。 不过盏茶时间,他又出现在她面前“姑娘,我们好有缘。” 她加重药量,也不过一柱香时间,“姑娘怎么这般狠心,把我抛在那荒山野岭,差点儿喂了狼。” 如是三番,她才发现,这个书生其实一点不简单。 “你想怎样?” “我只是诚心爱慕姑娘。” 她冷了脸,心里却忍不住一阵慌乱,明知他是贫嘴,脸上也像火烧灼了一般。 她不再赶他,他幽默风趣,体贴入微,令她心里涟漪轻漾。 他说京中繁华,多美景美食,街道车水马龙,好不热闹,最后他说“你跟我回家看看可好?” 她极少出蜀,自是心生向往。一路游山玩水,惬意时光。 京中果然喧闹繁华,百姓见他皆毕恭毕敬,他温和有礼,一改往日嬉皮笑脸的模样。没料想他竟然是慕容王府世子,就算她耳目闭塞,也曾听闻过他的威名,天下百姓敬仰。 他带她去看一名女子,面色苍白,唇红似火,楚楚可怜仍难掩国色天香。 他将那女子怜惜地搂在怀里,细声嘘寒问暖。 她心如针扎,“她中了我唐门热毒。” “是的,为了救我。” “你故意接近我,让我同你回京,就是为了让我医治她?” “我曾经遣人去蜀中重金礼聘,只是无人应下。恳请你援手,感激不尽。” 她冷笑,“热毒乃我唐门独门秘方,她中了此毒,必是惹了我们的人,自然无人愿意结下这梁子。” 她手腕一翻,一粒碧绿的药丸拿在指尖上。“温水化服,你运功一个时辰,助她疏通经络,将毒逼至食指尖,用针放血。” 他如获至宝。 她心如刀割。 她骑了一匹快马,发疯般沿着官道急驰而过,将怨气全都凝结在马鞭上。她急需离开这个令她压抑的地方,直到马儿累得抽搐倒下,她方才瘫坐到地上,把头埋进膝盖里,泪如雨下。 听远处马蹄疾,近到跟前急急勒马,“姑娘,我们真有缘分。” 她暗扣金针,猛然间抬头全部疾射而出。 他一身风尘仆仆,双眼通红,却仍是那副嬉皮赖脸的笑,“哇哇哇,一见面就谋杀亲夫呀!” 她恨恨地望着他“你若再纠缠,必让你尝尝热毒的滋味,看还有没有情妹妹救你?” 他一征,继而大笑“我还道是我只顾着救舍妹,怠慢了你,原来竟是醋坛子翻了。害我马不停蹄追你,累坏了我的青璁宝马。” “舍妹?” “若是让那丫头知道,她的嫂嫂在吃她的醋,哭的眼睛像兔子一样,不知道还会不会这么崇拜你?” “你敢说!”手指一弹。 “哇,你又给我下了什么药?你别走啊!那是我的马!” “借你马一用,你若还能追上,我就嫁给你!” 他看她得意洋洋地骑上马远去,把手指伸进嘴里,打了一个响亮的呼哨。 蹄声得得而归。 他说过的,那是他的马。 ------------ 【结发】 檀香袅袅,佛音缭绕。 她跪拜在佛像前,青布罩衫,黑发披肩,满脸木然。 “夫人,你何必执意舍弃这三千烦恼丝呢?红尘舍得?”师太庄严慈祥。 如何舍不得? 若不是它,自己也不会认识他吧?当初,皇家围场狩猎,他意气风发地骑马从她身边经过,扬起的马鞭打落了她的发簪,一头青丝瀑布般披散而下,缠绕住了他的鞭稍。她吃痛,差点跌落马下,是他眼疾手快,扶住了她柔若无骨的纤腰。 一眼,一念,一生羁绊。 真的舍得吗? “宿昔不梳头,丝发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这三千青丝入了他的眼,他曾喜欢把她拥进怀里,抚摩着她,感受丝缎一般的柔滑。他曾喜欢晨起为她绾发,送她各种精巧的发簪。他曾说“结发夫妻当如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是,这都是曾经了呀,如逝去云烟。烟花虽美,不过瞬间灿烂。 他带回了那个妖艳的女人,几乎形影不离地跟着她,小心翼翼如同呵护一朵娇嫩的海棠花。 他解释说,她是候爷家的郡主,他在奉旨保护她,可是她明明看到,那个女人扑在他的怀里,如蛇般的藕臂紧紧地搂住他的腰,她几乎是伧惶地逃离了那。 “我诚心皈依,自然舍得,剪掉吧,断就断了!”她说的斩钉截铁。 心伤了,不怕,她冬小麦不是凄凉哀怨的女子。她擦净了心头的血,面对他,依旧笑颜如花。 直到那天,一个满脸淫笑的男人挟持了她,她刚为他煲好的热汤就打翻在他的脚下。那男人一身狼狈,叫嚣着用她换取依在他臂弯里的那朵海棠花。 他一脸的冷毅,“不可能!”仅三个字就令她瞬间如坠冰窟,放弃了挣扎,绝望地望着他。 他熟练地搭弓上箭,三只冰冷的箭矢对准了她,流星般划过夜空,一只正中她的肩膀,身后传来一声闷哼,无力地放开了她。 他一向是箭无虚发,这次连她也不放过了吗? 他带领着侍卫从她身边冲过去,甚至都没有看一眼倒在地上的她。 “师太,开始吧。” 师太为难地看着她“夫人,尘缘未了,情丝难断,再斟酌。” “我意已决,师太莫再苦苦相劝了。” “可是,夫人”师太欲言又止,“将军已带来口令,我若敢为你剃度,他就带人平了本庵。” 他已经有了新欢,竟然还不肯放过自己吗? 罢了,我走就是,天涯海角,心里没了牵挂,何处不是家? 她忍住伤痛,挣扎起身,一双坚实有力的臂弯从后面扶起了她。那股熟悉的气息,不需要回头,便已知道是他。 “在观音大士面前,我请师太为我卜上一挂,我夫人曾应我一生结发,如今,可还算呢?” “妾似蒲苇韧如丝,可叹君非磐石心已迁。如今物是人非,不算。” “候爷家的郡主自来不安于室,无意中招惹了江湖中最狠虐的采花大盗,传闻但凡他相中的女子,无一生还。皇上下旨,命我保护郡主安危,缉拿采花大盗。” “皇命不可违?借口!即便我落在贼人手中,你舍不下的也不过是她!” “夫人纯善,我知道你气的不是我不肯拿她来换你,而是我狠心射了你一箭。那贼人凶残狡诈,我只有装作绝情伤了你,成为他的累赘,他逃离时才不会继续挟持你。这是保全你的唯一办法。” “我以为你是厌了我了。” “我既要辛苦追拿贼人,又要为摆脱那郡主费尽心机,还要担心你真的任性绝情落下这三千情丝,可怜我分身乏术,真的冤枉。” “若是你来迟,我已执意出家,你真要平了这佛庵吗?” “那我就结庐在这庵旁,陪你晨钟暮鼓,青灯古佛,可好?” 她笑,灿若朝阳。 此刻,岁月静好。 ------------ 【错爱】 我终于参加了他的婚礼,可惜,新娘却不是我。 纵有千般不愿,万般不舍,我也不得不埋葬了我夭折的爱情,收拾好眼泪,强颜欢笑走进他婚礼的殿堂。 婚礼极其梦幻豪华,在这个虚荣的都市里恐怕也是首屈一指。 多年搭档,我竟然从来不知道他家世竟然如此显赫,亲友大都非富即贵。 哪怕是细节之处,都彰显着我的寒酸。 新娘一袭梦幻的紫色镶钻婚纱,依在他的臂弯里千娇百媚。 他微笑着说,“未央,你看起来精神不太好,怎么这么憔悴?” 温润的颜令我不由自主想起那句话,“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身边的美人冷了脸,挑剔地瞥着我,满脸的不屑。 她是富家千金小姐,我不过是个贫寒的农家女,她自有骄傲的资本,大学四年的寝室里,她经常会嘲笑我“乡巴佬”。 宾客里有不少熟识的学长,那时,我与他负责学生会里宣传工作,熟识彼此的同舍好友。 他们热情地招呼我,我环顾四周,竟然没有看到同班同学。 “咱们的霍亦晨大帅哥怎么会看上她呢,我听说她可是小班里出了名的虚荣霸道。” “就是,当年咱们宿舍拉郎配,可都是赌亦晨和未央的,俩人不温不火拉锯两年多,没想到临毕业了来个爆炸性新闻。” 我疾忙低了头,佯装没有听到。 人群片刻尴尬。 全世界都知道我爱你,唯独除了你。 我不能怪你,都怪自己那时太自卑,在才华横溢的你面前自惭形秽。尤其当她在寝室里刻意炫耀着你们的幸福时,我黯然退场,处处躲避。 今日,也只能站在这里,看着你挽起她的手,从我面前的红地毯上幸福地一路走过去。 司仪笑着调侃新人,妙语连珠,场面浪漫而温馨。 唯独我被抛弃,有一种寂寞的感伤心痛莫名。 我担心自己的泪水会抑制不住,夺眶而出,转身想离去。 喧嚣的人群一阵安谧。 “你怎么又跟大家开玩笑?亦晨,你答应给我买的天使之泪的钻石项链呢?”是她甜腻里隐含着傲慢的声音。 是该交换定情信物了吧,与我无关。 “我没有开玩笑,亲爱的,我已经贴身珍藏了两年,今天才舍得将它还给你,就是为了给你一个惊喜。”一如既往温润的声音。 “惊喜?!你言而无信,骗我也就罢了,竟然用这破烂货敷衍我,让我丢尽脸面!” 宾客里有窃窃私语的声音。 司仪见多识广,反应迅疾,“想必这个普通的水钻项链肯定蕴含了一个浪漫唯美的爱情故事,霍先生愿意分享给大家听吗?” 我转过头来,看向台上。 她的手里拿着一条褪色的银链,项坠是纯粹的海洋一样蔚蓝的泪滴形状。 在舞台灯的照耀下,灼痛了我的眼。我再也听不清别人在说些什么,好像是在很激烈地争吵。 好多人在劝说着新娘。 “不嫁,不嫁,就不嫁!他现在不去买钻石项链,我就不嫁!我丢不起那个人!” 项链被狠狠地摔在舞台上,四分五裂。 就像我那时的心。 那条项链是我用第一份稿费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 那晚,是中秋夜,和国庆一起,学校放了一周假期,校园里空荡荡的。 我因为是在西饼铺里打工,没有回家,熄灯后很晚了才回来。 他喝了很多的酒,孤零零地坐在操场边醉的一塌糊涂。 我知道了,那天是他母亲的祭日 他搂着我的腰,把脸贴在我的胸前哭得很无助。 我轻抚他的背,细声安慰他。 始料不及,他竟然把我紧紧拥进怀里,狠狠地吻了我。 带着醉人的酒意,辗转缠绵。 许久后我才清醒过来,伧惶逃离。 第二天我发现丢了项链,心急如焚。 因为项链里藏着我心里的一个秘密。 那坠子背面其实可以打开,里面有我刻下的一行小字: 霍亦晨,我爱你。 署名,未央。 我见到他弯腰捡起了那个坠子。 我见到他蹙了眉头仔细地端详。 我见到他在人群里急切的搜寻我的身影。 一步,两步,我怯怯地后退,然后拔足狂奔。 身后音响里传来新娘歇斯底里的声音,“不错,那个项链不是我丢的,当年是我骗了你!谁让你醉得忘记了她是谁?你走吧,快滚!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想着她,今天才拿这寒酸的东西来羞辱我!我受够了!” 我逃得仓惶狼狈,听到身后有许多人喊我的名字。 有他的舍友, 好像还有他。 只是多了七分急切,少了三分温润。 ------------ 【铃铛】 她是被我抢上山来的。 那天有线上的兄弟来报,说是六十多岁的知府老头又要纳妾了,对方是乡下富户,为了巴结权贵,狠心将庶出的小女儿许配给了他,而且嫁妆不菲。我便起了意,带领着几个兄弟将迎亲的队伍劫了。 离开时,有兄弟问我新娘子怎么办,我用剑挑开了轿帘,一身红妆,竟是花容月貌。她一脸平静地望着我,不慌不哭不闹。有意思,我喜欢,我一挥手,招呼兄弟,“把她一起带上。” 我得意洋洋地骑上马,弟兄们兴高采烈地抬着嫁妆,她的花轿就一颤一颤地跟在我后面。恍惚中感觉,自己真的像是在娶亲一样。我是新郎,她是新娘。 我的山寨里果蔬良田,鸡犬相闻,宁静祥和,比起外面的世道,自是别有风光,如同世外桃源一样。我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那一抹明亮。 我将她安置在我隔壁的房间,请人一日三餐,殷勤照料。她竟安之若素,她说“还能有什么比嫁给一个糟老头更糟糕的?”我想更何况我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 山里夜间多虫蚁,我命人下山,打制了两个镂空精巧的铃铛,我用红绳系在她的床头,叮嘱她若有事情就摇晃这个铃铛。 她似乎特别开心,编了一条漂亮的花绳,将它系在玲珑纤巧的脚踝上,孩童心性,兴奋地故意让它叮呤做响。每走动一步,就不由自主地吸引了我的目光。 我并不禁锢她的自由,任由她到附近的果林,溪边玩耍,迎面遇到劳作的兄弟,均笑嘻嘻地叫她大嫂。她不嗔不怒,只是慌乱了脚步,铃声响的急促。 有一天,她的屋子里果然进了蛇,她吓得惊声尖叫,扑进我的怀里,软玉温香。我瞬间有了主意,用糖果哄骗寨里的顽童,专门捉了鼠蚁蛇虫,偷偷放进她的房间。她果然害怕,我便顺理成章将软塌安置到了她的床脚。夜里听她轻浅的呼吸声,我的心里老是像有一窝小兔子在挠。我苦苦思索,该如何让她主动投怀送抱。 又有山下弟兄来报,那知府老头竟然借调了官兵,要对山寨进行围剿。我不屑,想我祖传绝学奇门阵法终于派上用场,不打他个落花流水,我还怎配称王? 她竟然以死相逼,求我放她回家。傻丫头,竟然就不想一想,那知府老头只是想挽回颜面而已,谁会真正在乎她的安危? 我无奈,却也只能放了她,她偷走了我的贴身匕首,留下了我送她的铃铛。 我增派了线上的兄弟,叮嘱他们留意她的消息。 第一天,兄弟告诉我,她已经安然回家。 第二天,城中谣言四起,她自称已非完璧,愿以死明志,终身不嫁。 第三天,那个知府老头上门退了亲。 第四天,听说她家人把她送到了城外的尼姑庵里。 我想,我应该做点什么了,我总不能委屈了我的女人,让她为我牺牲吧。 我连夜修书一封给我的义兄。他竟然拒绝出手,“让我一个堂堂的摄政王,帮你去强抢押寨夫人,你也好意思说的出口,你应下将军的差事,自己光明正大提亲,十里红妆迎娶多好。” 真是误交损友,关健时刻落井下石,让我把自由搭上,怕是以后都不能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拍着桌子骂娘了。 不过做官倒也真正威风,我特意一身披挂,号令将士战马上都系上铃铛,一路招摇,风风光光去迎接我的新娘。 看到她瞬间一脸惊愕的样子,我得意地笑: “你的嫁妆我早已抢上山去,这两个铃铛做聘礼可好?” 喔,我忘了说,我的新娘,闺名就叫铃铛。 ------------ 【粮为媒】 田间地头。 经常有长工玩笑“小歪小姐又勤快又漂亮,将来谁有福气娶了她?” 小歪摸摸自己的脸,认为也只是大家玩笑。 小歪一直认为自己长的丑,听说那年母亲早产诞下她,父亲欣喜地抱着她去请族内德高望重的七叔公起名。七叔公瞥了一眼她皱巴巴的小脸,道“女娃?你们这条蔓上好不容易开了花,谁料想却结了这么个歪瓜裂枣,就叫小歪吧,好养!” 她只道自己生的丑,所以从未留心过自己的容貌,家里多田土,家境殷实,小歪喜种田,向父亲讨了一块肥地,均种了好多稀奇古怪的粮食和菜蔬,精心侍弄,每日里与长工们一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她自认为丑,所以当缘分真的来临的时候,她有点措手不及,甚至胆怯。 他是个读书人,学识渊博,认得小歪田里所有新奇的庄稼,而且能够头头是道地讲解玉米,甘薯,马铃薯,洋椒的种植方法,又不似其他书生那般古板,酸腐,小歪见了他,心就跳的急,手心里冒了汗。 第一次见,小歪当他是祸害庄稼的顽童,偷偷转到他身后,猛的跳出去,大声嚷“总算捉到你啦!”,弯腰去拍他的肩膀,正专注于玉米长势的他突然起身,小歪躲闪不及,直接磕到了她的下巴,小歪疼的红了眼眶,然后看他手足无措惶然的样子,忍不住噗哧一笑。 他经常地来寻小歪,跟她一起探讨种植经验,在手册上写写画画。小歪更早地起床,精心地打扮,他说“小歪小姐又勤快又漂亮,谁能有福气娶到你?”小歪红了脸。 就又有临田支着耳朵的长工起哄,“我们农家肥水不流外人田,公子想娶,要过我们这关!” 小歪羞得捂了脸,又忍不住指缝里偷看,他微笑地望着小歪,眉眼飞扬。 霜降,收完最后一茬甘薯,他估算了产量,说要回家,请小歪务必等他。 冬闲时,便有豪门富户前来提亲,小歪不允,父亲问“你可知他仙乡何处,高堂名讳,做何营生,兄弟几人?”。小歪均摇头,固执地铁了心。 春雷响起时,有一惊天消息传遍省府,皇帝特派钦差前来,督促春耕推广新型粮种,凡试种者免除当年税收。浩浩荡荡的仪仗队过州府衙门均不入,直向小歪的田间赶来,一时人头攒动,争相一睹钦差风采。 小歪疑是被春阳晒花了眼,待到他一身威严的官服近到眼前,她方才醒悟。 他带来圣旨一道:皇上特命小歪为县主,协助钦差共同推广高产粮食的种植,待有成效,一并重赏。 小歪恭敬地接了旨,低着头黯然退下,他原来是天上的皓月,自己如何配的上他? “小歪?” 他在身后轻声地唤,她佯作没有听到。 “对不起,我并非有意隐瞒。去年里,皇上命我到此省实地察看水土气候情况,看是否适合玉米和甘薯生长。我听闻你早有种植,所以微服前来。瞒了身份,一是不想同你生疏,二是不愿有阿谀奉承者打扰了你我相处的时光。” 小歪垂了眼睑,“民女惶恐,大人无需解释,有命令吩咐就好,必当尽力。” 他向前两步,执了她的手,“终究要生疏了是吗?我早就说过,谁能娶了你是天大的福气。这福气,我也想要。” 有围观的长工,均识的他,就一起起哄“小歪小姐,应了吧!” 小歪就红了脸,急急挣脱了他的手,“我不过一个乡下野丫头,大人抬爱了。” “小歪再听旨。” 小歪一征。 “我就知道你会拒绝,多亏我另外求得赐婚圣旨一道,圣上为媒,今年的粮种就是皇上为我准备的聘礼,你问问乡亲们,收是不收?” “收!”响声一片,震耳欲聋。 他得意地笑,“看来我这农家的姑爷比官做的要好!” 小歪嗔怒地瞥了他,“厚脸皮!”引来一片哄笑。 ------------ 【杀手】 她记不清楚这是她第几百次的暗杀任务,她只知道,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假如她能够侥幸生还的话,阁主答应将绝情散解药给她,脱离组织。她实在厌倦了这满手血腥的杀手生活。 这次的任务已经折了不少弟兄在里面,因为目标是名满江湖,武功深不可测的青城城主,阁主给她的资料只有两个字“完美”,唯一的致命缺点是“善”。 对于一个顶级杀手来说,这就足够了。 她收到他的行踪消息后,佯装被仇家追杀,重伤不支,倒在他的面前。袖子里的手暗暗握紧了淬了剧毒的匕首,只待那几个杀手弟兄被他逼退,在他弯腰接近的一刹那,送进他的心脏。 “姑娘,你的麻烦还真不少,每次遇见你都这么热闹。”带着调侃的语气,莫名的熟悉。 她抬头,竟然是他!两年前,自己被仇人暗算追杀,也如今日这般,他拔刀相助,一身雨后初晴色的银丝长衫滴血未染。她低头看自己沾满血腥的双手,第一次觉得肮脏,自卑,自惭形秽。她无视他伸出的手,咬紧牙关伧惶逃走。 也是那时起,她厌极了自己的杀手身份。 错愕间,她已经失去了最佳的下手时机。 “寒舍就在附近,姑娘去将养些时日可好?” 她没有拒绝,只是固执地不想承认心中的激荡与不舍。 无数次,她失去了他毫不提防的绝佳时机,哪怕她毒发时,他把她怜惜地搂在怀里,那么近的距离,匕首就藏在她的胸口,硌得她心生疼。 她想,就这样死在他的怀里也很好。 她没有想到,阁主会这么快再派来顶级杀手,她差点忘了杀手阁的规矩,不死不休。当她敏锐地感觉到那种熟悉的,冰冷的满含着血腥的气息时,她毫不犹豫地推开他,泛着寒光的长剑撕裂开她的胸膛。 她感觉不到痛,只感到了解脱。昏迷前,她抬手拭去他眼角的泪,笑的灿烂,“我配不上你的爱。” 她想,就这样幸福地死去吧,只要他安好。 她一直听到他在耳边轻声呢喃,这个梦好美。她忍不住抬手去触摸他的脸,听到他惊喜地喊“你终于醒了!” 睁眼,她看到他消瘦憔悴的颜。恍如隔梦。 “我的伤?” “离心一寸。” “我的毒” “已经解了。” “怎么会?” “我给你们阁主下了同样的毒,单独囚禁了他,然后他就乖乖的交出了解药配方。” “你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 “知道,从一开始就知道。” “那你还救我?” “那你为什么救我?” “你真傻。” “你更傻。” 其实,不是我们有多傻,而是当遭遇了爱情,我不需要知道你的故事,你的过去,你爱上我的目的,单纯的爱你,信任你,甚至于,可以把命彻底地交给你。 心不由己。 ------------ 【倾天下】 她已是垂暮,一脸的苍老,喜欢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回忆过往,晒着懒洋洋的太阳。 听到有熟悉的脚步声走近,她的心激动地要跳出胸膛。 “你老了,但是一样漂亮。” 她睁开眼,刻在骨子里的银发碧瞳,冷毅轻狂。 “鬼姬,你以为你藏起来,我就寻你不到了吗?” “妖王,我……”她挣扎着想要起身。 他按住她的肩,蹲下身子,平视着她的目光。“从你散尽一生修为,为我疗伤那时起,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了妖王。” “我是你的属下,为你牺牲是应该的。”她抚摸着自己脸上的皱纹,慌乱地别过脸。 他温柔地将她散碎的白发别到耳后,“你好像已经跟了我五百年了吧?一起出生入死,患难与共,无数次从死人堆里相互搀扶着逃离死亡。” “是五百一十二年零三个月。” 他温柔地笑,执着她苍老干枯的手。“你把我当做木头还是石头?那般奋不顾身地对我,傻子都能看的出来。那次狐族七公主妄想用媚术迷惑我,你一气之下连挑了她十几个洞府,累到吐血,全妖界都知道了你喜欢我。” 她苍老的脸上浮上一丝少女的羞怯,“你是颠倒众生的妖王啊,高高在上,总是有像我一样痴心妄想的小妖。” 他好笑地望着她,“你以为自己不够优秀,不讨人喜欢,是吗?” “我……” 他用指尖压住她的唇,轻轻地摩挲,“鬼姬风华绝代,却从未有一人爱慕,那是因为,没有人有那个胆量敢抢王喜欢的女人!” “谢谢你为我编织了好美的梦,不要让我醒过来,让我就这样笑着离开吧。”她轻轻地阖上眼,一滴泪珠自眼角滑落。 “傻瓜,”他倾过身来,深情专注地望着她的脸,“我怎么会允许你丢下我。” 她呆愣地感觉到,他的唇正辗转在她的唇瓣,舌尖启开她的贝齿,一丝沁凉芬芳的气息度入她的腹中,好像历劫时被天雷击中的感觉,浑身酥酥麻麻的,大脑却是一片空白。难道这就是亲吻吗? 她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问的。 他亲昵地刮了一下她秀挺的鼻子,“这当然不算,我只是度给你驻颜珠而已。技术有点生疏,如果你喜欢,我以后可以每天陪你练。” “驻颜珠?!龙宫驻颜至宝!你怎么会有?”她惊奇地看着自己逐渐柔滑细腻的双手,难以置信。 “嗯,”他应的云淡风轻,“我把妖王的位子交还给了天界。” “那是我们浴血奋战了几百年才……” “嘘!”他笑的邪魅,“当妖王的荣耀与你唇的滋味比起来,天上地下,我只后悔,没有早点恋上你的倾国倾城,弃了那所谓的权倾天下。” 红唇辗转。 究竟是谁倾了谁的天下? ------------ [十年] 锦衣雪服玉颜色,雅盖王侯倾南国。 十年前,他是她的传说,十年后,他依然是她的传说。 他负手而立,望着草地上嬉闹的顽童和妇人,眼波流彩,溢着一抹温暖的色。 十年未见,他依然温润如玉,儒雅俊朗。她依然沉醉在他的眉眼里,贪婪地寻找当年的那份宠溺。 “娘亲,那里有个怪人。”孩童指着她的方向。 “琪儿,不得无理。”妇人向这边张望。 她慌张地将斗篷罩到头上,急急地躲到树后,泪水零落如雨。 遇到他,幸或不幸?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族人都道是他误了她终生,只有她自己固执地认为,他一直是她心里圣洁的雪莲,哪怕他落魄的那些日子里,举手投足,光华无限,渲染了她贫瘠的回忆。 “记着,我叫毋琪,毋忘我琪的意思喔。” “毋琪?”他细细咀嚼她的名字,“你是巫族的人?” 毋是巫族长老的专用姓氏,她是巫族最年轻的巫女。 “是呀,我识得公子,锦衣雪服玉颜色,雅盖王侯倾南国,天下谁人不仰慕公子的才情。” 他蹙眉,抿紧了双唇,沉默。 她方惊觉自己说错了话,“那些人太卑鄙了,竟然用这般无耻的手段,毒坏你的眼睛。都怪我赶到的太迟。” 他展颜一笑,如云光乍裂,“姑娘哪里话,在下还要多谢你的搭救之恩呢。” 她佯做生气,“我叫毋琪,毋忘我琪的意思。” 她以为,他的双眼只是暂时失明,她会很轻易地解开他的毒。她细心地为他熬制草药,精心呵护调理。他心疼她的辛苦,微笑着喝光苦涩的药汤,哪怕转身吐的天翻地覆。 她才发现,他所中的毒竟是如此狠厉,竟然蔓延进了他的脑子里。 他慢慢开始忘记周围的人和事,甚至是他自己的名字。 “我记得,你是毋琪。” 他一直念叨着她的名字,当她走近时,说的斩钉截铁。 有时又会迷茫地问她,“毋琪是谁呢?” 她眼里含着泪,却装出愉快的声音,“我是毋琪,我是你的妻子。” 他颤抖着伸出手,“让我摸摸你的脸,即使有一天我忘记了你的名字,我也会记得你的样子。” 她擦干净脸上的泪水,绽开嘴角,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 他轻轻地摩挲,眉眼间满是宠溺,“毋琪肯定是位漂亮的妻子,一如你的名字。我前生多大的造化,才换来今生与你相遇。” 她强自压抑眼中的雾气,泪眼朦胧里望他的眼睛,幽净,深邃,如黑曜石般纯粹。 她向往他的眼睛可以重见光明,可以像现在这样,抚摸着她的脸和头发,流光溢彩,满是三春暖阳般的温暖。 她采药归来时,见他竟然在用刀子往手臂上刺,血流了一地。 她吓坏了,跪在他的面前,忙乱地擦拭,最后才发现,臂上刻的竟然是她的名字。 “我刚才,竟然记不起你的名字。刻在这里,纵然结了疤,我摩挲着也就不会忘记了。” 瞬间,倾城泪雨。 她终于求得医治办法,毫不犹豫将虫卵植进自己的身体里。 她的脸开始凹凸不平,隐约间可以看到有白色的虫蚁在皮肤下涌动。 “相公,一会儿就会有神医过来医治你的毒。答应我,忘了我的样子,只需要记得我叫毋琪,毋忘我琪。” “那你也要答应我,当我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你。” 她使劲捂着嘴,把呜咽声咽下去。 她细心叮嘱屋外的胞妹,“如果他醒了,还记得我的名字,记着,那你就不再叫毋雪,你叫毋琪。” 那时,她就像现在这样,躲在树后面,流着泪,望着他挽着她的手,逐渐远去,走出了她的生命里。 黑纱遮面,心碎了一地。 —————————————————— (分割线,下文写给不喜虐文的朋友。) “你终究要躲到我什么时候?” 她的手腕猛地被捉起,一个旋身,跌入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我们还有多少个十年可以浪费?如若不是雪儿认出你,你是不是又狠心地打算一走了之?” 她以为自己可以推拒,结果却发现,竟然如泥瘫软在他的怀抱里,贪婪地汲取他的气息。听他的轻喃细语。 “我早已经把那个毋琪刻在了骨子里,你以为,我记住的只是一个名字?你以为,把雪儿推给我,我就可以重合你的影子?琪儿,你太自私。” “我……”她想起雪儿还在,慌乱地挣扎。 “求你不要动,让我抱着你。”他的怀抱更紧,“我从来不在乎你的样子,我只恨自己当时虽然怀疑,却没敢向雪儿质疑。唯恐是自己糊涂,伤了你的心。谁想到,后来再去寻你,你竟然杳无音讯。这一错,竟然就是十年相思,差点误了终生。” “我去了寒潭,用了十年方医好我的脸疾。我回族里继位之前只想最后看你一眼,不想打扰你和雪儿的幸福。” 他放开她,拉开她的斗篷,一张完美无暇的脸犹如梨花带雨。 “娘亲,姨娘好美喔,怪不得姨丈天天晚上想她不睡觉。” “琪儿,不要打扰你姨娘和姨丈,跟娘亲找爹爹去。” 她惊讶地张大了嘴。 忘了防备,被趁虚而入。 十年韶华空辜负。 ------------ 【包子】 他是当朝太子,她是太傅之女。 她那年五岁,粉雕玉琢,圆润玲珑,第一次进宫就讨了众皇子欢喜。 他粗鲁地推开围着她的众兄弟,“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是只肉包子。” 她委屈地红了眼圈,大声抗议,“我阿爹有给我起名字,我叫魅灵儿,我不叫包子。” 他霸道地揉她肉嘟嘟的脸,“你肯定是包子吃多了。” 她赌气不再理他。 他献宝似的将最爱的毛毛虫递给她看,吓得她哭花了脸。 他懊恼地抓抓头发,一脸的疑惑,“母后说女孩子都喜欢毛茸茸的东西。” 从那以后,她见到他就躲,他见到她就追。 “怎么都好几年了,你的脸还是像只肉包子?”他在御花园里拦住她,伸手捏她的脸蛋。“太师府里就这么穷吗?没有其他的膳食?” 她拍落他的手,“我阿娘说了,我这是婴儿肥,我从来都不吃包子!” 他偷瞄她的胸,“怪不得这么平!” 她恨极了他,再也不进宫去。 他追到太师府邸。 “我饿了,我想吃肉包子。” 她正在学做点心,做的奇形怪状,自己端详半天,实在没有下口的勇气。 她痛快地递给他,“赏你一个。” 他望着她艰难地吞了一口口水,“真的可以吃吗?” 她郑重其事地点头,古灵精怪,巧笑嫣然。 他扑上来,抱住她的脸蛋就咬。 “记着,这是我给你盖的印章。” 她愣征半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他慌的手足无措,把一张祸国殃民的脸凑上前去,“很疼么?我舍不得的……你的包子脸那么诱人,我……就是……一直都在……好奇,究竟是什么滋味的?” 她果断搂住他的脖子,恨恨地朝他的脸咬了下去。 解了气,她却再也不敢见他,脸红的可以把西天的云霞比下去,毕竟已经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 阿娘开始给她留意好人家,嫁妆堆满了屋子。 她感到不知名的焦虑,对于爹娘物色的人选挑三拣四。 阿爹无奈为她搭建了绣楼,让她自己选择喜欢的夫婿,只需要将手里的绣球抛出去。 她盛世红妆,从围幔后走出来时,楼下一片安寂。 铁甲御林军隔离了密密麻麻的人群,只余中央一片空地。 他负手而立,昂头望着她,笑的一脸得意。 “包子,他们都嫌你太肥,只有我一个人不嫌腻。” 她心中忽然拨云见日。 “你的下巴笑的掉地上了,太子。” 他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向地上看去,待到醒悟过来已经来不及。 绣球划了一个完美的弧线,向他头上狠狠地砸去。 她拍拍手,得意地转身。 数次交锋,她终于扳回了一局。 ------------ 【昙花一现,只为韦陀】 她本是天界花神,执掌百花时令。 那年京中瘟疫肆虐,民不聊生。 她怜悯众生,向仙翁讨来灵草,播种到京郊山谷,仙术催生,三日后一种晶莹剔透的白色小花星罗密布地开遍山谷。 她托梦给京中百姓,食其花朵可治愈瘟疫。一时乡邻皆蜂拥而至,争相采花而食。 他本是京中圣手名医,每日黄昏来山谷采摘其花分给京中孤苦无依的老人。 他望着被蹂躏得枝零花落的仙草心痛不已,细心地扶起折断的枝叶,培土,捆扎,不辞辛劳地从溪边背来溪水,浇灌呵护。 望向花儿的眼神似水温柔,写满了疼惜。 日复一日。 她终于忍不住,谪落他的面前,“这里漫谷都是花儿,不断有人踩踏,你救的过来吗?” 他好看的眉峰蹙了蹙,“我只能尽绵薄之力,因为关乎到每株花草的生死。可能我们不在乎,可是,花儿在乎。” “痴人,”她轻轻地蹲下身,抢过他手中的药锄,“如此悲天悯人,你莫如做了佛去!” 他方才仔细打量眼前的女子,冰清玉洁,娇柔轻盈,哪里有一丝烟火气息。 他知道她绝非凡人,她却不知他亦是下凡历劫的佛祖座下弟子。 他每日黄昏里来,夕阳下,星星点点里的一袭盈弱白衣惊艳了他一次又一次。 他风雨无阻,她也忘记了春去暑至。 百花错了时令,佛祖大怒,将她贬为昙花花神。 他在佛像面前跪了五天五夜,诚心祈求,愿以自身十世福报为她赎罪。佛祖将他送到普陀山上,重赐名韦陀,取忘却前尘之意,洗去他关于尘世的所有记忆。 缘起缘灭缘终尽,花开花落花归尘。 他终于忘了她,潜心修佛,渐有所成。 她却固执地不想放弃,盼望有一天他能记起红尘往事。 她知道每年的暮春时分,他都会下山为佛祖采集朝露煎茶,便化身为普陀山脚下一株昙花,每日里痴痴守候,凝结一年的月华精气,在朝露初凝的那一刻绽放最美的刹那芳华。 冰清玉洁,轻盈娇弱。 一等便是几千年,晨钟暮鼓,幽凉寥落。 他满怀着对佛祖的虔诚,大步走过,轻浅拨弄着手里的念珠,脸上平静无波。 身后的花瓣挂着露珠,晶莹剔透,还未枯萎,便如泪珠凋谢。 已听不到,他远处的叹息,如晨钟暮鼓,幽凉廖落。 不过一眼便是入骨相思几千年。 昙花一现,只为韦陀。 ------------ 【蝴蝶仙】 云南大理苍山云弄峰有蝴蝶泉,泉水香馥,泉边彩蝶翩跹,轻盈飞逐。 相传潭边有位影蝶仙子,倾国倾城,晨露初凝时便带着缤纷各异的蝶儿,在百花间翩跹起舞,采食百花粉蜜,夕阳西下时,回到潭边,在潭水里嬉戏沐浴,所以潭水一直清洌香馥,花香浓郁。 他是高贵的震南王,风流倜傥,自诩后宫佳丽云集,风情万种。 有白族人背后讥讽,“和我们苍山影蝶仙子相比,不过些庸脂俗粉而已,也值得沾沾自喜。” 他听闻后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天方初晓时,一匹快马,奔了那蝴蝶泉去。 繁星灿然,月色如银。 有酥手划破一潭安宁,波光潋滟里,冰肌莹润,清透玲珑。 他怔怔然,似是被摄了心魂。 有蛙儿突然弹跳而过,骇得他惊起。 她捞过岸边彩衣披在身上,一脸的恼怒。 “哪里来的登徒浪子?!”及腰长发披在肩上,盈弱不堪,我见尤怜。 “本王仰慕仙子已久,绝无意唐突,还请赎罪。” 深深一揖,立起身来,却再不见仙子踪迹。 他突然记起一句话,“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他第一次这般痴恋一个人,在山间结棚而居,捕鱼而食。只看她花间戏蝶,潭水浞足,便感到无边的安宁与满足。 她逐渐没有了戒心,慢慢走近他,异香沁人,听他讲山外的世界,带给她诸多的新奇。 他说,“做王的女人可好?我把这天下最美的花栽种到你的花园里。” 她说,“我们蝶儿的寿命太短,我会先你老去,色衰爱弛。” 他说,“红颜枯骨,以前我不懂这个道理。把美人当做珍宝收藏在后宫里,自己日夜担心着她们勾心斗角的算计。她们也为了得到我的青睐,粉墨铅华,迷失了最纯最真的自己。第一次见你,一尘不染,纯净通透,我感受到了岁月静好,心灵安谧。” “可是,我离不开这蝴蝶泉,守护这里是我的使命。离开泉水,我的生命就会枯萎。” 他默然不语。 第二天便消失了踪迹。 她想,早就听闻震南王最是多情亦无情,果然所传非虚。 她感觉到心开始荒芜,杂草丛生。 十天后,他又出现在她面前,一脸胡须,满面风尘,向她展开双臂,“我来陪你,一世。” 她扑进他的怀里,如破茧彩蝶一般绚丽。 有冷笑声自身后响起,“原来就是这个蝶妖迷惑了你,遣散府里所有美人,还置国事不顾,荒唐地托付给别人治理。” 他回头,“国师大人,你跟踪我?” “王弃了美人无所谓,但不该弃了云南的万千子民。我宁可王怪罪老臣!” “你做什么?!” “从没有妖精能逃的过捉妖师的这镇妖符咒。” 一道灵符如电,迅疾地向她身上打去。 她一脸茫然,站在那里。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安然无恙?”太师满脸不可置信。 他急切地抱住她,“你怎样了?” “我,我骗你了。我不是蝴蝶仙,我只是一个普通的采茶女。我生来身带异香,彩蝶环绕。我母亲怕我惹来祸殃,便带我隐居在这里。后来乡邻们以讹传讹,我也学了点障眼法,以此自保。” 他欣喜若狂,“蝶儿弹指易陨,我一直唯恐你不能伴我白首。” “你甘愿为我一生长饮蝴蝶泉水,我自当陪你走出这苍山,不能让你为我负了这云南万民。” “好,我答应你,等你我白头,我便带你回到蝴蝶泉,结庐而居,采茶烹茗。” 谁言“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只要你向我走近一步,剩下的我愿为你付出。 ------------ 【喜欢欺负你】 “得轻染者得天下” 自三天前,这个谣言便如燎原之火,迅疾蔓延,满京皆传,她风轻染瞬间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她自问,一无惊天纬地之韬略,二无倾国倾城之容姿,降生时也无祥瑞之兆,此言纯属空穴来风。 如若非要纠结,她与宫中之人有何瓜葛,可能也就是二皇子了。 今年上元节,她约了御使家千金卿颜游灯会。她性子本就跳脱雀跃,见路边有摊主在售卖脸谱,便拉着她,挑拣了一个青面獠牙的狰狞面具,戴在脸上。当时孩童心起,想吓身后卿颜一吓,便猛的起身转头,一声怪叫。 谁料想,身后之人却已不是倾颜,竟是一位高挑轩昂的男子。她收势不住,正巧撞上他胸膛,鼻子吃痛,一瞬间泪眼汪汪。 他好笑地摘下她的面具,看着她眼睛鼻子皱成可爱的一团,忍不住爽朗大笑。 轻染本来就窘,如今被取笑,更是羞恼,恨恨地道,“你家穷地吃不上饭吗?身上连二两肉都没有!疼死我了!” 卿颜从脂粉摊前急急地跑过来,裣衽福身,“轻染不懂事,得罪二皇子,还望赎罪。” 她方才得知,面前这位如芝如兰的男人就是卿颜一直属意的二皇子。 此后,他经常带了卿颜来府上约她一同出游。她只道卿颜害羞,相跟了去,却识相地不插言,听他二人谈诗论赋,无聊时只专心对着那精美的茶点下手。 二皇子有时会转过头来问她,“轻染以为如何?” 她正在神游,不知所云,嘴里塞满了糕点,如小鸡啄米,“妙极,妙极!” 他便打趣,“是我所言妙极,还是这桂花糕的味道妙极?” 她的一口点心噎到了嗓子眼,半天咳不出去。 难道,他是嫌她碍了眼,还是得罪了什么人? 如今皇帝年老,众皇子皆暗里摩拳擦掌,明里谨言慎行。就算京城众人都不信这谣传,她怕是也无人再敢求娶,毕竟这有谋朝篡位的嫌疑。果然,此后他再约卿颜时,就避了她。 在家中闷了几日,有下人从府外带来消息。卿颜在参加二皇子诗会时,有彩蝶无数围绕她翩跹飞舞,后又有各种奇鸟飞来,在她头顶处盘旋,久不归去。 有人惊叹“百鸟朝凤!” 众人方恍然大悟,得轻染者得天下,实非轻染,应为卿颜。 举京皆沸腾时,宫中传出圣旨,皇上宣卿颜进宫,册封为昭仪。 轻染也不知该为她喜还是悲,皇上年老,她的绝代芳华无疑将葬送在那寂寞深宫里。 可怜了她和二皇子一对有情人,以后将要形同陌路。她望着来访的他,眼里满是怜悯。 “我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你,你和倾颜终是有缘无份,放宽心些罢。” 二皇子望着她咬牙切齿。“没心没肺的女人,你那脑子里除了桂花糕,能不能再装点别的东西进去?”她被骂的云山雾水,一脸莫名。 “枉费我殚精竭虑,挖空心思,安排了这一场百鸟朝凤的戏,你竟然还在这里为她伤春悲秋!” “什么?卿颜进宫竟然是你暗里手笔?!纵然你另有新欢,也不该如此绝情!” 他抬手给她一记爆栗。“乱点鸳鸯谱!我有这么不堪吗?她那是咎由自取!” 她捂住额头,忿忿地望着他,“卿颜她没有对不起你。” 他撇了撇嘴,“她差点害我娶不到心上人,这个理由可不可以?你可知,你的谣言因何而起?” 她摇摇头,满是委屈,“我以为是你嫌我约会时碍了你的眼。” 又是一记爆栗。 “这都是拜你那位好姐妹所赐,我只是以其之道还施彼身而已。” 她揉着额头,思忖半天,仍然理不出头绪,“你把我打傻了,我委实想不出她害我的理由。” 他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她四处散播谣言,就是为了阻止我求娶你。” “她一直很爱慕你,你娶我她自然心急。……等等,哪里不对?呃!你为什么要娶我?” 他一把将她拉进怀里,抬手又是轻轻一记,满意地看她吃痛,眉毛鼻子皱到一起,“就因为我喜欢欺负你。” ------------ 【悔不当初】 我是那黄河里的一条蛟龙,修行了大概有几千年了罢,按照道行来讲,我早已该飞升入了仙界,可是那老君非要让我在这洛阳城外等一个人,神秘兮兮地不道他的名姓。 以前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我从沉睡中醒过来后,只认识老君。 但是我知道,这里有一种我灵魂羁绊的牵挂。 我将鳞片带着我的灵知,化作星星点点的流萤,在河边低徊轻舞,感知每一个过路人的气息。 洛阳城里的人都说河边的流萤好色,喜欢追着漂亮的姑娘飞。 城里的姑娘也喜欢来这河畔,赏黄河落日,流萤繁星。 那天,河边来了一位特别漂亮的姑娘,我的虫儿们都开始躁动不已。正在和老君为了一粒旗子争的面红耳赤的我,敏锐地感觉到,我等的她来了。 我迫不及待地化作人形,扫落了棋盘,跃出水面。 那女子正激动地摇晃着身边一位白衣公子的手,“好神奇啊,我真的看到了,我竟然透过流萤看到你的样子了。” 我的流萤正围绕着她上下翩跹,亲昵地碰撞她的衣衫和鬓角,她被包围在一层朦胧柔和的光团里,娴雅而圣洁。 那白衣男子宠溺而欣喜地望着她,“那我们就搬来这里住好不好?白天,我做你的眼睛,晚上一起看弯月繁星,渔火流萤。” 女子稍有哽咽,“我虽然天生眼疾,不能视物,但是,我很幸运,你已经为我描绘了一个色彩斑斓的世界。” 男子将她拥进怀里,“傻瓜,不许哭,我说过,你的眼泪是最珍贵的。我心疼你的每一滴泪。” 这句话我好像也说过,山盟海誓一般郑重。 她的泪直直地掉落进我的心里,沸腾了一片,灼伤了我。 那时候,我只是一条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龙,她是海里最美的鲛人,我叫她珞儿。 鲛人落泪成珠,最是珍贵。 我说,“珞儿,我发誓,疼你爱你,不允许你掉一滴眼泪。” 我是从什么时候起辜负了她呢? 喔,想起来了,从我找上了那个刁蛮任性的三公主。 她说,她想要一顶用最美丽的珍珠编织成的王冠。 我就求珞儿,你哭一次好不好? 她扑闪着水汪汪的眼睛,泪水却怎么也流不出来。 我特别地烦躁,“你这个样子真的讨厌,我不喜欢你了,你不知道吗?” 她还是傻傻地笑。 后来,我带着三公主回家,在珞儿面前各种恩爱。 她紧咬着下唇望着我,眼里蓄满了水汽。 我凶她,“滚,看着你就厌!” 她竟然破涕为笑,“你凶人的样子也很温柔。” 三公主吃吃地笑,“你若真的赶她走,我立即兑现我的承诺。” 我厌恶地望着她,“你还不明白吗,我让你滚!我不再喜欢你了,我早已厌烦了这深海的腥味。我喜欢外面的天地,可惜你永远都不能陪我走出去!” 海水剧烈地沸腾起来,浮现出妖异的红色。 泪,从她的眼睛里开始滚落,一粒一粒,赤红如血。 “真心错付,终是我识人不清,这双眼睛,不要也罢,免得来生再见到你。” “不!”我嘶喊一声,扑过去。 却眼怔怔见她逐渐透明,消失在了海水里。 我求旧识老君,向佛祖讨个人情,用我千年修为,换来生一段相遇。 我沉睡了若干年,等待了若干世。 醒来时,却没有了记忆。 老君说,我的心里一直压抑着一股对自己的恨意,强烈到干扰了我内伤的恢复,他自作主张消除了那段往事。 老君静悄悄地出现在我的身后,“如今,你可愿安心地随我去了?” 我贪婪地望着她纯净的眼眸,那里没有被这尘世的丑陋玷污,一尘不染。 我走近她,她敏锐地感觉到了我的存在,向那个白衣男人的怀里瑟缩了一下,眼睛里满是抵触和惊恐。 那男人温雅一笑,轻拍她的肩,“内人有眼疾,自小害怕生人气息。” 生人?呵呵,若真的陌路了,她便不会这样怕我吧,她竟然恨我到了轮回里。 “无妨,我只是为医她眼疾而来。” 我振臂,身上的鳞片,化作万千流萤,汇聚成一道耀眼的亮光,如同天上的银河垂链,灌注到她的眼睛里。 有晶莹的泪沿着她的眼角滑落。 男人很紧张,捧着她的脸,急急地询问。 “我不想见到你!不想!”她不住呢喃。 男人放心不下她,眼睛急的要充血,“你对她做了什么?!” “我只是还了她一双眼睛。”我捂紧了胸口,那里疼的似乎要开裂,我终于懂得了她当时的绝望和悲痛。 “好好对待她,千万不要自以为是地伤害她,如果你让她流一滴眼泪,我都不会放过你。” “你是谁?”他的声音里满含了戒意。 “我是她生生世世都不想见的人。” 我转身慢慢走向老君,“曾经,有一个傻瓜,想带他最爱的人去看洛阳城里的牡丹,烟雨江南的水墨丹青。可惜她的爱人没有双脚,他就自作主张地应下了别人,用她的眼泪换取她的行走自如。一次一次地伤了她的心,直到她决绝地永远消失在他的面前。立誓,生生世世……不复相见……悔不当初……” 落寞的背影渐行渐远。 怀里的她泪流满面。 ------------ 【那年花开的夏】 那年花开的夏,锦绣满城,醉了天下。 他本不是那惜花多情之人,剑风过处,落英缤纷,却唯独怜惜了她。 那夜,他被暗算,身负重伤,误闯入了荒园,满院荒芜,唯独那一簇牡丹开的如火如荼,似水月色下,缀着露珠,娇娇怯怯。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他想起暗杀自己的人,身上那一缕熟悉的香,苦笑着躺倒在荒草里。弃了剑,手轻柔地拂过花瓣,伤口的血润泽了牡丹,愈发娇艳。 昏迷中,他朦胧感觉到,花瓣上的露珠一滴一滴落进他干涸的嘴里,清凉甘甜。 然后有一双滑腻的手轻轻摩挲着他的伤口,他费力地睁眼,隐约间,一袭红衣,倾城倾国。 醒来时,艳阳高照,落红遍地。 他沉吟半晌,仔细葬了花瓣,精心侍弄,为她遮阳挡风,终于盼得花儿吐蕊,重绽芬芳。 “你还不出来见我么,牡丹?” “公子如何知道是我?” 他回头,红衣娇艳似火。 “我的血至纯至阳,本可增进有灵之物的修为。我醒来看到那一地落红,便知道定是你耗费了自身灵力救我。” “有幸得你恩泽,幻化成形,此恩自当相报,就算折损了寿命,也算得其所。” 初见无心,再见惊鸿。 他与她花间对酌,起舞弄影,听夏虫轻弹,赏满目繁花,他恋上了那年花开的夏。 秋风起时,秋雨打落满庭花。她修为尚浅,不过弹指芳华。 他外出几天,再回来时,一个妖艳的巫女跟了他,他叫她琳儿,与她亲昵地说笑,任她采了牡丹戴在发髻上。 她见那个琳儿经常偷偷地将不同的药放进他的茶,她一次次用传音术提醒,他只是望着那琳儿微笑,将茶一饮而尽。 他竟是不信自己了吗? 一夜霜雪,枯叶飘零,她的灵力已日渐微弱,她担忧着他的安危,不敢安睡,小心翼翼地提防着她。 那巫女终于动手了,她喂他喝下最后一副药,甜腻地偎在他的怀里,将手里的匕首猛然刺向了他。 她拼尽全身的灵力,化作屏障,护在他的心口。心虽然撕裂地痛,却终于安了。 她醒来时,已是漫天飞雪,最是严寒的季节,她不该醒来的时候。她吃惊地发现,自己灵力充沛,修为已是一日千里。 他脸色惨白,望着她笑得如春风轻漾。 她惊做而起,“你还好吗?琳儿她真的要害你!你要相信我!” “我知道,其实第一次来这里时,那一身的伤,也是拜她暗地所赐。” “那你……?”她咽下了后面的话,他是心甘情愿的被她伤害吗? “她族中有一炼血巫术,我的血配合着她的秘药可炼成灵药,能够益寿延年,增进修为。所以她故意接近我,屡次暗算,想取我的血。” “你既然知道,为何不揭穿她,还任她留在你的身边,一次次伤害你呢?” “我也动了那灵药的心思,所以才重新寻到她。我不知道我的血何时才算炼成,只能等她最后动手时才能制服她。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傻,拼了命地护我周全。”他轻咳两声,往日红润的唇没有一丝血色。 她心疼地磨挲他的脸:“灵药于你而言,有那么重要吗,竟然连性命都不顾?” 他温润一笑:“我想拥有一份完整的,可以穿越春夏秋冬,长相厮守的爱情,而不是任你孤单沉睡在严寒的季节里,我只能期盼着你的苏醒。我是不是太自私?太贪婪?想要得太多?” ------------ 【来生缘】 她是一只道行低微的火狐,红衣似火,艳绝芳华;他是修真派掌座弟子,素衣如雪她是一只道行低微的火狐,红衣似火,艳绝芳华;他是修真派掌座弟子,素衣如雪,温润儒雅。 她说心不由我,爱就是爱了,爱的任性,肆意潇洒,他说人妖殊途,根本就是一场笑话,墨守陈规,古板木讷。 她一道法咒,下了结界,禁锢了他,他对她清冷若冰,似是冷血无情却喜欢偷偷看着她的身影,嘴角一抹淡淡的笑容。 山间朝饮百花露,饥餐野味果蔬,他的身体却日渐消瘦,甚至有的时候会昏迷不醒。 她哭的梨花带雨:“我去求我姐姐来救你,她的道行高深,肯定知道原因。” 他无奈地望着她:“哭的这么丑,还这么聒噪,将来谁敢要?” 这次他沉睡的时间更长,醒来后,她并不像往常一般,蜷缩在他身旁。 “你不在也好,这次,我真该走了,从此,相见不如怀念罢。” 轻松地挽了一个剑花,结界竟被轻易撕裂,他步出界外,恋恋不舍地回头。 一道寒光乍泄,他身影微闪,轻巧避过。 “枉我妹妹痴心,为你坠入轮回道,你却是逢场作戏,这般薄情寡义。” 他的眸子猛的一紧“她怎么样了?” “如今你都要走了,可还有告诉你的必要?” 他手腕一抖,一张银符临风自燃“我纵容她,可不代表我对谁都好。” “我问你三个问题,你没有必要同我说谎。如果满意,我自会如实想告。” “说!” “以你的功法,轻易就可以打开结界,为什么你要隐藏实力,装作被困住呢?” “她说过,心不由我,我也一样,奢望能陪她地久天长。” “你明明可以纯阳护体,为何还会被她妖气侵体所伤?” “人妖殊途,我们相处日久,我若纯阳护体,她必被我阳气所伤。结界密封,她不像我,可以吸收外界灵气疗养。” “本来我想问你,你到底爱不爱她,如今看来,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她得知你是被她阴气所伤,心中凄惶,求我助她轮回做个清白女儿家,她说她不饮那孟婆汤,甘受忘川河噬骨之痛,问你可愿意等她?” 他的心口痛如针扎, “火狐多痴情,我就是怕她犯傻,可恨我都没有来的及跟她说,我爱她。” 女子自心口处取出一粒赤红如血的相思豆,瞬间泪如雨下。 “这是她的内丹所化,她叮嘱我,无论你爱不爱她,都要交给你,来生,十五年后,她循着这丝血脉,大千世界,茫茫人海,她第一眼就能认出你。” “她为我甘受轮回之苦,我又怎么忍心她一人孤苦伶仃寂寞地长大?” “我族里倒是有此法术,你每日里用相思泪,心尖血浸泡这粒相思豆,心灵感应,会助你早日找到她。” 八年时光弹指过,京城,上元节,灯如昼。 “豆芽儿,你快点儿,晚了抢不到花灯啦!” “来了,来,温润儒雅。 她说心不由我,爱就是爱了,爱的任性,肆意潇洒,他说人妖殊途,根本就是一场笑话,墨守陈规,古板木讷。 她一道法咒,下了结界,禁锢了他,他对她清冷若冰,似是冷血无情却喜欢偷偷看着她的身影,嘴角一抹淡淡的笑容。 山间朝饮百花露,饥餐野味果蔬,他的身体却日渐消瘦,甚至有的时候会昏迷不醒。 她哭的梨花带雨:“我去求我姐姐来救你,她的道行高深,肯定知道原因。” 他无奈地望着她:“哭的这么丑,还这么聒噪,将来谁敢要?” 这次他沉睡的时间更长,醒来后,她并不像往常一般,蜷缩在他身旁。 “你不在也好,这次,我真该走了,从此,相见不如怀念罢。” 轻松地挽了一个剑花,结界竟被轻易撕裂,他步出界外,恋恋不舍地回头。 一道寒光乍泄,他身影微闪,轻巧避过。 “枉我妹妹痴心,为你坠入轮回道,你却是逢场作戏,这般薄情寡义。” 他的眸子猛的一紧“她怎么样了?” “如今你都要走了,可还有告诉你的必要?” 他手腕一抖,一张银符临风自燃“我纵容她,可不代表我对谁都好。” “我问你三个问题,你没有必要同我说谎。如果满意,我自会如实想告。” “说!” “以你的功法,轻易就可以打开结界,为什么你要隐藏实力,装作被困住呢?” “她说过,心不由我,我也一样,奢望能陪她地久天长。” “你明明可以纯阳护体,为何还会被她妖气侵体所伤?” “人妖殊途,我们相处日久,我若纯阳护体,她必被我阳气所伤。结界密封,她不像我,可以吸收外界灵气疗养。” “本来我想问你,你到底爱不爱她,如今看来,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她得知你是被她阴气所伤,心中凄惶,求我助她轮回做个清白女儿家,她说她不饮那孟婆汤,甘受忘川河噬骨之痛,问你可愿意等她?” 他的心口痛如针扎, “火狐多痴情,我就是怕她犯傻,可恨我都没有来的及跟她说,我爱她。” 女子自心口处取出一粒赤红如血的相思豆,瞬间泪如雨下。 “这是她的内丹所化,她叮嘱我,无论你爱不爱她,都要交给你,来生,十五年后,她循着这丝血脉,大千世界,茫茫人海,她第一眼就能认出你。” “她为我甘受轮回之苦,我又怎么忍心她一人孤苦伶仃寂寞地长大?” “我族里倒是有此法术,你每日里用相思泪,心尖血浸泡这粒相思豆,心灵感应,会助你早日找到她。” 八年时光弹指过,京城,上元节,灯如昼。 “豆芽儿,你快点儿,晚了抢不到花灯啦!” “来了,来了,你们等等我嘛!”声音清脆,如珠落玉盘。 他的心猛的揪紧,跳得如同擂鼓一样。 一道娇俏的身影从身边擦肩而过,他伸手,捉住她的手腕。 “你是谁?”她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瞪着他,婴儿肥的脸上没有一丝害怕。 “你不记得我是谁了吗?” “我不记得见过你,呃,你是我爹爹刚请来的夫子是不是?” 他沉默,如果你忘记了我,那么就让我自己爱你,守护着你好了。他说“是”。 瞬间眉开眼笑“夫子,豆芽儿要吃江米糕。” “夫子给你买。” “夫子,豆芽儿累了,走不动。” “我来背你。” 她偷偷笑的狡猾,“这么爱我,竟然从来不肯让我知道,我就是要欺负你,罚你今生一辈子对我好。” ------------ 【牵挂】 “叩,叩,叩”敲门声急促而沉重,在寂冷的夜里显得尤其突兀。 凤临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看了一眼身边的孩子,顾不上穿鞋,赤足跑了出去。 果然是他,融在漆黑的夜色里,依然黑巾蒙面,一身黑色短打扮,踉跄地踏进院子里,似乎紧绷了好久的弦终于断掉,安心地倒下。 她机警地向四周张望,然后栓上院门,急匆匆地来到他的身旁。一身浓重的血腥味直冲进她的鼻腔。 “平安,平安”她轻唤床上的小人儿,孩子嘟浓了一句,又翻身睡了。 “你爹爹回来了” 孩子一轱辘爬起来,没有一点睡眼惺忪的模样。熟练地穿衣下床,帮助凤临将他搬到床上。不需要娘亲吩咐,用被子蒙上门窗,提过药箱,点火烧水熬药,屋子里瞬间弥漫一阵药香。 又是一身触目惊心的剑伤!十年里,每次回家都是这样,胸膛上那道狰狞的刀疤,还是第一次初见时留下。那时她将他从雪地里救起,温热的鲜血溶化了身下的雪花。 如今十年已过,他每次来都是一身鲜血,伤愈后离家,来回匆忙。唯一不同的是如今有了他的孩子,眉眼酷似他。 她从不问他在外面做了什么,哪怕他是个杀手,杀人如麻,她只知道他心里有自己和孩子,有这个家。她告诉孩子,他的父亲是锄暴安良的大英雄,孩子稚气的眼睛里就多了些自豪和崇拜的目光。 他养伤这几天,是她心里最安稳的,因为她不用再提心吊胆,日夜牵挂。她整理着簸箕里的草药,他指点着孩子的剑法,院子沐浴在幸福的阳光下。她招呼爷俩休息一会儿,孩子摇头“我要让爹爹再多教我一点,等我变得厉害,他们就再也不敢欺负我们啦!” 孩子一句无心的话,泪湿了他的眼眶,“对不起,凤临,这些年委屈你们啦。”他不能给她三媒六聘,风光出嫁,甚至于他的存在,都是需要保密的。这许多没有他的日子里,她独自忍受了多少冷嘲热讽,议论指点啊。 “凤临,我向你保证,这次是我最后一次离开了。等我回来,安享荣华” 这能是真的吗?如今暴君当政,放眼整个天下,民不聊生,哪里来的富贵荣华。 又是夜半敲门声,她欣喜地起床,他终于回家啦。 门打开,伴随着刺骨的冷风,还有几道冰冷的寒光。 她和孩子被捆缚到城门上,城下,他一身披挂,身后金戈铁马。 “你投降,我就放了她们,赏你官至一品,一世荣华。” “暴君!”他目眦欲裂。 她平静地望着怀里的孩子“平安,你怕吗?” 孩子眼中难掩恐惧,但是仍然坚定地摇头“娘亲,我不怕,我答应过爹爹保护你。” 她微笑地望着他“你一直都是我们心里的英雄,我不懂民族大义,但是死,我们不怕。” 他沉痛地闭眼,艰难地抬起手,重重挥下。 一时万箭齐发,他泪如雨下。 迷蒙里亲眼见她,搂着孩子,如破碎的风筝一般,从城门落下。 她拼死护得孩子周全,一身箭伤,昏迷在他的臂弯里,笑颜如花。 新赐将军府邸,全城名医束手无策,她昏迷不醒,他一夜白发。 他懊悔地锤击床板,她的手指轻微地动了一下。 他猛然醒悟,“敲门,快敲门!!!” 门外将士不懂何意,十指叩门,院内“叩叩”清脆的敲门声响起一片 “凤临,我回来了,赶紧开门,我又受伤了,你忍心把我一个人抛下吗?”他一遍遍呼喊,近乎绝望地疯狂。 “你伤到哪里了?”怀里一声低语。 他欣喜若狂。 府外三军将士却不约而同红了眼眶。 为了国家,为了天下,他们多少人都辜负了家中的那个她,清脆的敲门声,又何尝不是家中妻儿的企盼呢? ------------ 【守护】 城破,家亡,尸横遍野,漫地血光。 她半昏迷中感觉到自己骑在马上,身后一堵宽厚的胸膛。四周喊杀震天,一道低沉温润的声音始终响在耳边: “熏舞,别怕,将军哥哥带你离开。” 她清晰地感觉到,那声音就如同一道暖阳,她费力地睁开眼,眼前猛然闪过一片寒光。 “舞儿,小心!” 她猛然惊醒,原来又是噩梦一场。 “师父,我昨天又做那个梦了。” 对面带着面具的男子身影明显一僵,很快又恢复如常:“依依,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胡思乱想。你失忆是你为了捡那个绣球,从山上摔下来,头部受到重创。你是我拣来的孤儿,从下就和师父相依为命,生活在山上。” “可是,师父……” 她欲言又止,想要告诉师父,每次看到那个绣球,一句话总会响在耳旁 “将军哥哥,把这绣球送给你,你陪舞儿长大,舞儿陪你变老,这样可好?” 师父行踪飘忽不定,她终于下定决心,留书一封,私自离家。她想探寻心中的那个秘密,寻找梦中的那个他。 城门处,四处皇榜,师父的画像跃然纸上:通缉前朝余党,夜杀我天朝四大开国功臣,无论生死,赏金万两。 听民众私下低语:“狗官卖国求荣,勾结外党,城破那天,大肆残杀,屠戮贤王爷一家。如今苍天有眼,活该被杀!” 她心中自豪,与师父朝夕相处,学文练剑,竟不知他竟然如此伟大,从今起,自己也要做个行侠仗义的女侠。 偶然遇到土匪行凶,她将那翩翩公子救下。他风流倜傥,每日里带她把酒泛舟,花前月下。他笑起来如三春暖阳,眉目如画。 “这个糖葫芦,师父也给我买过。” “这个鱼,还不如我师父做的好吃那” “除了师父,只有你对我最好啦!” …… “你师父有什么过人之处,竟然令你这么牵挂?” 微醺时,她神秘一笑“嘘!告诉你个秘密,我师父是杀死那些狗官们的大侠!万民称颂,你说伟不伟大?” 他眸光闪烁,殷殷劝酒。 夜半时,窗外一片喊杀,她猛然惊起,跃出门外,巨网兜头罩下,利剑压颈,官兵里走出一脸谄媚的他。 狱里严刑拷打,她咬紧牙关,对于师父的下落,一字不答。 夜半昏迷时,隐约又是那个梦里“依依别怕,师父带你回家。” 周围依然一片喊杀,她蹙眉低语“将军哥哥,你终于来啦,这次我再也不要醒啦!” “依依,放心,当初我能带你杀出重围,今天也必当带你安然回家” 她抬手覆上他面具下那道触目惊心的伤疤,那夜他为自己挡下那一剑,就算是已经失忆,自己也不该忘下。 “将军哥哥,谢谢你为我报了家仇,你陪我长大,我陪你变老,你说可好?” 夕阳西下,从此写意山水,又是一段神仙佳话。 ------------ 【痴情蛊】 小懒虫是被一阵争吵声惊醒的,她费力地睁开眼,入目一片橘红色温暖的烛光。 “我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会在肖哥哥的房间里?”她明明记得她吞下了那颗穿肠毒药。 “你从来没有打过我,这次竟然为了那个丫头冲我发火,我都是为了你好。”是那个讨厌的女人的声音,她清楚地记得她靠在肖哥哥怀里,对她露出一脸挑衅的笑。 “虫虫服毒,是不是你背后做了什么手脚?”小懒虫第一次听到肖哥哥发火的声音,感觉压抑的冰冷。 “不错,我就是要让她看到我们恩爱的模样,告诉她你爱的是我,她的自作多情只会让你一辈子苦恼。” “你明知道我爱的是虫虫,我只是答应师父照顾你,一直把你当做妹妹一样。你每天故意和我亲昵,我应该早点拒绝,她就不会伤心误会了。” “口口声声爱她,那是因为她对你下了痴情蛊,所以你才会这样。” “你就是为了解开痴情蛊,所以才千方百计,逼她自杀?” “那个笨女人早就给我看过她的虫蛊,自小到大十几年心头血喂养,没想到她竟然用到你的身上。所以你才会对他百依百顺,我对你的好你全然不放在心上。只是她对你确实痴情,为了你能幸福,竟然真的服下那颗剧毒解药。” “小师妹,我再最后跟你说一次:我是真心喜欢虫虫的纯真善良,我宠她,爱她,也只是缘于我的本心。难道师父就没有告诉你,我体内的本命蛊已经变异,可解百毒,她的痴情蛊对我根本没有功效。” “怎么会是这样?!你骗我!”一声歇斯底里的尖笑,“你的本命蛊自小被我父亲种在身上,如今竟然为了救她,牺牲了本命蛊,自己的元气大伤。你难道不知道,那蛊和你生息相关,就和你命一样。” “这个世界上,也只有她,比我的命还要重要。你走吧,我不想她醒来后再见到你,她会不开心的。从此以后,我也不回山寨,只愿意和她在这里白头到老。” 杯盏碎裂,哭泣声远去。 她听到他进入房门,然后坐到床边,轻轻抚摸着她的脸庞“虫虫,你个笨蛋,还自称苗疆第一长老的女儿,竟然还会乱吃药,若不是那药时日久了,没了药效,今天怕是你小命不保。等你醒了,我一定罚你,做我的新娘。” ------------ 【狂石】 她出生于武林世家,生性不拘世俗,性情豪放,喜好女扮男装,纵情山水,仗剑天涯。“狂笑纵横江湖雨,石破天惊酒一觕”,人称“狂石公子”,竟无人知是青衫下面罩红装。 他是当今皇上最宠爱的皇子,体恤民情,微服私访,与她偶遇,惺惺相惜,义结金兰。两人貂裘换酒,对月当歌,相见恨晚。 一纸千里传书,父皇病重,召他回京继位。皇兄弟们虎视眈眈,无疑将是腥风血雨一场。 他问“你可愿随我回朝?” “好” “前途恐将难料。” “好” “还要谨言慎行,恐怕再不能这般肆意潇洒。” “好” 他封她为将,她为他步步为营,机关算尽,铲除异己,征战沙场。平动乱,擒敌王,出生入死,一统边疆。 三年后,方得天下一统,国泰民安。 琥珀美酒夜光杯,终能再月下对饮。 他说:“你应该休息了,将军就换个人来做吧” 她想,最是无情帝王家,这是要杯酒释兵权了,但是她仍然微笑着说“好”,一如既往。 “你助我治国平天下,我给你赐婚可好?” “不好” “三日后我的封后大典。你来参加可好?” “不好” “狂石,你喝多了。你应该说好。” “好。” 却已经不复以前那般豪放。 三日后,清晨,将军府门口。 她骑在马上,一身耀眼夺目的红妆。恋恋不舍地凝望着皇宫的方向。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自此怕是只能俩倆相忘。 “皇后,你是等不及我来接你吗?” 回身,他骑在马上,一身意气风发的大红衣裳,气宇轩昂。 “就算你想逃婚,好歹把我也拐上。” ------------ 【情深缘浅】 第一次见到她,是在父皇的寿宴上,她也不过六七岁光景,跟在她城主爹爹后面进退有礼,落落大方。父皇微眯了双眼,小声地告诉他,“记住,总有一天你要降服她。”他懵懵懂懂,只是好奇地偷偷打量她,那一双灵动的眸子,晶莹璀璨,流光溢彩,深深地吸引着他。 第二次见她,已是十年后,七巧节的曲水流觕诗会上。豆蔻少女们手写半阙诗词放入上游的莲花灯内,顺水流下,年少公子聚在下游捞起莲花。别人入手的词大都缠绵绯测,唯有她将半阙《将军令》写的挥宏潇洒,他搜肠刮肚,苦思半晌而不得,总感觉逊色。就有好友起哄,大家要见见这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姑娘。她从一堆莺莺燕燕中脱颖而出,脸上没有一丝小女儿羞赧的模样。那时,他就在想我将来的太子妃当如是吧。 他们踏马郊外,共赏繁花,临风把酒,泛舟湖上。 他问“你家住何方,我央求父亲去你家提亲可好?” 她瞬间娇羞了脸庞“缘陌姓凤,家居凤城,此姓独一家。” 他的心便咯噔了一下,仔细辨认她的眉眼,不告而别,落荒而逃。 凤城是先皇赐给开国功勋凤家的城池,颁诏不朝贡,不纳税。后来举国一统,父皇就在版图上凤城的位置上勾了一笔朱砂。他懂,父皇宏图大志,而那座独立的城,就是父皇喉间的一根刺,咳不出,也咽不下。 第三次见她,是在他的登基大典上,她作为未来的城主继承人,前来恭贺他。望着龙椅上威严的他,愣征半晌,苦笑着跪倒在尘埃下。 如今,凤城也成为了他心上的一根刺,城里还有一个她。夜不能寐时,常常抚摸着那个地图,耳边回响着父皇临终前的话“凤城存在一天,就不能算是一统天下。” 有心腹谋臣毛遂自荐,要去那里探查。半月后归来,带回了凤城的金印。 他愕然。 谋臣夸夸其谈,得意洋洋,“我费劲心思接近她,发现她书房里私藏着您的画像。此乃对您大不敬,我借此要挟她,她就乖乖地把凤城交还给了陛下。” 他的心口一阵绞痛,“她人呢?” “她留下书信一封,走了。”说完将书信呈上。 “你若想要我的命,我都可以随时奉上,更何况区区一座城,你又何必大费周章?若非不想陷你于不仁,我凤缘陌必然血溅城门下!向来缘浅,奈何情深,原来最是无情帝王家!” 他揉碎了花笺信纸,恨恨地怒吼,“杀!” 哀嚎声远去,他已是红了眼眶。 “纵然我负了她,她竟然心心念念还是为我着想,谁给你的胆子,可以这样伤害她?我又怎么可以这样伤害她?” 暮雨漠漠晚飞霜,夜夜为她伫中宵。纵然后宫佳丽三千,他却一生郁郁寡欢,后位空悬。 只是,还是迟了,错了,就是错了。 ------------ 【调戏】 她!竟!然!被!调!戏!了! 这对于她来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想她自十四岁开始混迹青楼,可谓千帆过尽,阅遍群芳。今天却在姑娘们跟前被一个男人轻佻,最欠揍的是,他凤眼朱唇,竟然长得比她还好! 她是这样想的,当然也是这样做的,毫不迟疑,挡开下巴下的玉骨扇,一记粉拳重重挥下。 男人一声惨嚎,捂着眼睛蹲在地上,她得意地脚底抹油,溜之大吉。想她爹爹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吏部尚书,在这权贵遍地的京城,她可不敢放肆,免得又被说教。 提起爹爹,她一肚子火没地撒,若不是他当年和丞相大人交好,给她定下劳什子的娃娃亲,她至于这样大费周章?从小被别人取笑她已经有了个小夫婿,这也罢了,懂事后她曾偷偷地爬墙去他家偷看,他正在专心致志地写字,一看就是迂腐至极,呆头呆脑的样儿。她不依,哭着闹着让父亲退亲,父亲一向很是宠爱她,这次却大发雷霆,说什么他是人中龙凤,万里挑一,打着灯笼也难找。她最终决定曲线救国,高调地女扮男装混迹青楼,惹事生非,等我纨绔之名传遍京城,我就不信那个呆子不来退婚! 偷偷地溜进后门,被管家伯伯捉个正着,不情愿地跟着他去大厅面见父亲,可想而知必然又是一顿训斥和唠叨。 进门,却看到那个挨打的熊猫男正大模大样地坐在父亲身旁,笑的一脸骚包。 “是老夫管教无方,让贤婿见笑了,” 什么?! “岳父大人休要此言,她只是天真烂漫,性子直爽。” 呕!这个风骚男竟然是那个呆瓜?天上地下! “贤侄就安心在我府上养伤,顺便帮我管教这个顽劣的丫头,莫再惹事生非才好。” 百般抗议无效,眼睁睁见他得意地住进隔壁厢房。 “娘子?” “滚!” “我滚过来了。” “我让你滚远点!” “你摸摸,我本来就是圆的。” “……” “娘子。” “又干嘛?” “你终于承认是我娘子了” “……” “娘子?” “说!” “不要这么凶嘛,听说你是勾栏常客,你教我泡妞秘籍好不好?” “你敢?!” “娘子别吃醋,我只是想学会了哄你开心的。” “……” “娘子,我要退婚。” “找死?!” “指腹为婚好丢人的,咱们先退婚后私奔好不好?让两个老头急的跳脚。” “这个主意妙!呃,不好,我哪有这么容易被拐走?” “我都辛苦追了你十几年了,还要怎样?” “油嘴滑舌!” “娘子冤枉,你可知道,我拼命努力了十几年,才变成如今你喜欢的模样。”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哪样?” “难道就只允许你爬墙?” 又是一声惨叫…… ------------ 【画地为牢】 念念实在厌烦了师傅每天饭前千篇一律的唠叨,尤其他提起京中御膳房时,望着自己烧的饭菜那一脸鄙夷的样儿。 实在惹得她不爽,一包蒙汗药混进酒里,拍拍屁股,留书一封,小鸟出巢。 “”师傅,并非徒儿忤逆不孝,谁让你轻功比我好,我可不想没到皇宫就被你抓到。您老请放心,徒儿一定会记得给您打包。” 念念仅有的一点负罪感,很快就云散烟消。 因为她悲催地发现,兜兜转转,自己竟然迷路了。 死老头天天在自己耳根下聒噪,怎么就没有告诉她,皇宫里所有的建筑几乎都一模一样,而且规模还都不小。 她懊丧地趴在屋顶上,急得只想骂娘。 “喂,你究竟转来转去,在找什么?跟个没头的苍蝇似的。”身后冷不丁冒出个不耐烦的声音问道。 念念夸张地拍拍胸口,压低了嗓音嘘声说道“你这贼怎的这么笨,小点声音,小心被侍卫听到。” 他无奈的翻了个白眼,就凭她这三脚猫的功夫,从一进皇宫侍卫们早就向他禀报过了。 看着她像个小狗一样嗅着鼻子左右张望,他不由感到好笑,挥手让侍卫退下,自己跟着看了半天热闹。 “我想偷点吃的,可是找不到御膳房。”她冲他灿然一笑,弯弯的月牙眼里有两颗小星星在闪耀。 他猛然玩心大起,拉起她柔腻的小手,做贼一般避开侍卫的巡查,偷偷溜进御膳房。 暗处的隐卫不约而同全都抽搐了一下嘴角。 御膳房里,她风扫残云,左右开工,油亮的小嘴忙得就像小兔子啃胡萝卜。 他望着她滑稽的吃相,突然觉得那些讨厌的食材竟然格外甜香,再也不像平时味同嚼蜡。 接连打了几个饱嗝,她恋恋不舍地将鸡腿放下。 “这里的东西果然很好吃,我要带回去给师傅品尝一下。” “那你以后还来吗?我们一起好不好?”他学着她的样子,把油腻的双手在衣襟上擦了擦。 她掰着指头算了半晌,“这里也没有传说中那么可怕,只是我不认识路,你可不能把我扔下。” 他送她出宫,约定每晚见面时间,天天带她在宫里四处玩耍。 御膳房里接连丢失东西,管事暗里命人加强了巡查,一脚踹开门,却看到平时英明神武,高高在上的陛下,嘴里塞满了点心,一时尴尬,咳不出也咽不下。 管事高呼皇上恕罪,跪在地上抖若筛糠。 念念方知大事不妙,脚尖轻点,脚底抹油,自窗口翻身而出,快的像一溜烟。 一连几天,皇上茶不思饭不想,颁下圣旨,缉拿皇宫大盗,一条线索,黄金千两。 苦了念念,如过街老鼠,东躲西藏。 数日后,侍卫一脸怪异入内禀报,称念念小姐求见陛下。 皇上闻言喜上眉稍,竟等不及通传,亲自出迎,然后瞬间石化当场。 念念头顶一头鸡毛,哄赶着一群鸡鸭,手里还牵着一只肥猪,走的大摇大摆,得意洋洋。 看到他,一脸鄙视不屑:“枉我把你当做朋友,你却小气成这样。 不过偷吃你几只鸡,你还至于四处通缉我,如此斤斤计较。 今天数倍还你鸡鸭,以后两不相欠了。” 侍卫一声大胆,刀枪出鞘,鸡鸭受惊,四处横飞乱撞。 太监侍卫高呼“护驾”,折腾得书房门口好不喧嚣。 他趁乱搂住她的腰,几个起落,躲进御膳房。 两人一通风扫残云 ,厨房里似乎遭受扫荡。 “你若喜欢我家的美味佳肴,商量商量做这里的女主?” 她蹙眉沉思良久:“我怕我有一天会吃腻了,不好!” 他脸上一片宠溺的笑,“那我就陪你去别人家偷吃?” 念念瞬间眉开眼笑,如同一只偷腥得逞的小猫。 完全不知,这个男人是要画地为牢,因为贪嘴,她要把自己一生搭上。 ------------ 【晨儿】 她是我爹爹捡回来的丫头,送给我做贴身丫鬟和伴读,我叫她晨儿。 我讨厌读书和女红,她自小聪明伶俐,可以帮我完成夫子交待的习字,应付夫子的提问,还可以帮我做针弊女红,甚得我欢心。我经常带她参加京中各样诗会,暗里作弊,她的才情为我赢得了才女的称号。 可是,长大后,我却有点不喜了,因为她生的太好看,纵然是荆钗布裙,在她身上也别有风姿。看到那些王孙贵子越过我在她身上打转的目光,我恨不得划烂她的脸。爹爹让我且忍耐一些时日,如今我已才名外扬,待硕王爷前来求娶,就立即随便找个人家或是青楼打发了她。我再带她去府外时让她脸上罩一方黑巾,谎称是生了天花,坏了容貌。 那天,和她一起在后花园里放风筝。一阵风急,风筝断了线,飘出墙外,她急急地去追。我便依在湖边的藤椅上歇息。 过了许久,她才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两颊绯红,如同晕染了胭脂一般。我问她怎的耽搁了这么许久,她说风筝被挂在了树上,碰巧硕王爷来拜会我爹爹,帮她取了下来。 我不由心中暗喜,急急地想回闺房梳洗打扮,我问他王爷可有说什么,她说王爷只问她风筝画的精巧,可是出自她的手笔。 我心中顿时感到无名火起,竟然让她出了风头,想也不想,一个耳光狠狠地挥了过去。她一个趔趄,站立不稳,竟然栽下湖去。 我看她在湖里浮沉,甚觉解气,“竟然夸你风筝画的好,王爷也是你个贱婢勾引的么?若不是你诗画功夫好,能为我夺得荣耀,我早就剁了你的手!” 话音刚落,眼前一花,一道白色的身影如惊鸿一般掠过,单手挽起她的腰,轻飘飘地落在岸上。 旁边跟着满脸堆笑的父亲“这个丫头顽劣,经常惹小女生气,让硕王爷见笑了。” 竟然是硕王爷? 他却并不理会我们,只专心地用宽大的衣袖擦净了她脸上的水珠,她一身湿透,更显曲线玲珑,如出水芙蓉般楚楚动人。 “我想小姐误会了,刚才这个丫头告诉我风筝是你巧手所绘,久仰小姐兰心惠质,所以我才特意来请教一二。原来百闻不如一见。” 他挥手,有侍卫送上披风,他细心地为她披上,仔细地像呵护一件珍宝。 “早就听闻相爷有一义女,与小姐姐妹情深,形影不离。今日我向相爷求娶,劳烦相爷多费心思,打点嫁妆,从相府风光大嫁可好?” 我自是不依,在府里大吵大闹,爹爹这次却不依我,说以后她就是硕王妃,我们见了她都是要大礼参拜了。那个贱婢,她怎配?硕王爷竟然为她费这般心思,让我爹收她为义女。 我知道她最是心软,我向她苦苦哀求,讲述我对王爷的痴心和对她曾经的好,甚至装作病重,她终于心动,留书祝福我们幸福,然后离开了相府。只要踏出这个门,她的死活就再也与我们无关了。我找心腹阿牛寻了两个地痞无赖偷偷跟着她,只待她失去了清白,硕王爷肯定会嫌弃她的。 人走了一天都没有消息,晚间倒是有大理寺过来宣旨,父亲冲我暴跳如雷。原来是硕王爷早就安排了暗卫保护她的安危,如今她已经安然住进了硕王府。皇上说我狠毒,下令父亲将我禁足,从此以后不得踏出我的后院半步! 那个女人夺走了我的富贵,我的爱人,我的爹娘,我却只能凄凉地在这里孤独终老,听别人讲述她本该属于我的幸福。 我恨。 ------------ 【闯祸精】 京中人都道杨府嫒沈小姐嚣张霸道,她的确有值得骄傲的资本。 杨门世代忠烈,父亲被封护国公,姑姑贵为一朝皇后,五个哥哥沙场也均有建树,杨门三代只有她这一颗明珠。 所以她敢一把火烧了那逼良为娼的揽月楼,敢愤而断了强抢民女的侍郎公子的命根,敢煽动激愤的百姓乱棍打死卖国求荣的将领。 闯祸无数。 皇上姑父吓唬她,“干脆送你和亲,去祸害别国去吧,你一人可抵我国十万雄狮。” 她 谢主隆恩,依旧我行我素。 谁料想被皇上一语成谶。 那天她原本是想充当那救美的英雄,拼了三脚猫的功夫去教训那当街调戏少女的歹徒。反被那魁梧的男人钳制在怀里,一直叫嚷着“非礼”的“美女”也趁机溜之大吉。 平时嚣张不可一世的狼狗呜咽着俯在他的脚边,低眉顺眼地像个乖巧的小媳妇。 她挣脱不得,低头狠狠地咬在他的胳膊上,平生第一次灰溜溜地逃走。 那少女从街角拐出来,追上她抚掌大笑,“哈哈,第一次见他吃瘪,脸都青了,你好厉害!” 她忿忿地白那少女一眼,“你脚底抹油,溜得到快!”然后抬腿踢了屁颠屁颠跟在身后的狼狗一脚,“叛徒!” 少女倒也天真烂漫,“他自小在狼群里长大,最会训犬儿,狗儿自然怕他。你下次打不过就呵他肋骨,他最怕痒。” 第二次见他时,他追问少女下落,她义正言辞地谴责他,“她毕竟是你的亲妹妹,你怎么舍得将她嫁给六七十的老头子?” 他一脸黑线,“那个丫头的话你也信?” 她怎么看他都不顺眼,一言不合,又是拳脚相向。 他剪臂,锁腿,如行云流水,将她牢牢圈进怀里。 她一阵慌乱,挣脱不开,便把手伸到他的腰间呵痒。 果然他笑的软了手脚,绊倒在地上。正好把她压在身下,嬉闹间温热的气息就呼吸在她的耳边,瞬间红了脸。 她又一次落荒而逃,他望着她狼狈不堪的背影,意犹未尽。 那个少女像牛皮糖一样粘了她,古灵精怪,与她特别投缘。 她不断夸耀她哥哥的丰功伟绩。拉她出游时不小心与他来个偶遇。她偷偷打量他,气宇轩昂,剑眉朗目,一身的粗狂。 背地里严刑逼供。 少女苦了脸,“我哥哥威胁我,如果不帮他追求到你,就真的把我嫁给六十岁的老头子。再说,我真的想要你做我嫂嫂。” 她一时怀揣了兔子,心慌意乱,躲在家里不敢再见他。 她的狼狗频频外出,回来时脖子上会系了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她骂道,“没骨气!”却不知道是在骂狗儿还是自己。 皇家招待西凉来使,西苑狩猎,皇上下旨,要她负责陪同西凉公主。 她才知道她们的身份,西凉公主和太子。 两个闯祸精一起,不惹点事端自然谁都对不起。 两人不知天高地厚,闯进了禁地,将一只炮仗扔进树洞里,招惹了两只冬眠的黑瞎子。 狗儿机敏,一路狂吠。 他听的出叫声里的恐慌,循声而至,紧急搭弓,箭无虚发,射中了黑熊的眼睛。 惊了马群,怒了圣驾,搅乱了狩猎的兴致。 皇上怪罪于她,他一并担当,趁机向皇上求娶。 皇上大笑,“她可是块嫁不出去的烫手山芋,嚣张纨绔,和亲西凉恐怕会失了我国颜面,大不妥,容我为太子挑选几个温婉乖巧的贤淑女子。” 然后巧妙地岔开了话题。 父亲追问她与太子的瓜葛,她坦言,自己确实已经心仪太子。 父亲关了她的禁闭。 “两国虽然表面交好,实际各有野心。征战疆场冲锋陷阵是我杨家军的职责,皇上怎会允许你嫁入西凉皇室,将来两军对垒,你的安危畏缩了我们的手脚。” 兄长们挖空心思,讨她展颜一笑,唯独封锁了他的消息。 公主几次三番来寻她,撒娇,装痴,无赖,招数用尽,听说也被他三哥当场气得哭了鼻子。 这时候,犬儿又一次充当了杨府叛徒的角色,来回为他秘密传递着信件。 所以她知道他和妹妹回了西凉。 也知道一个月后去而复返。 但是她不知道,他在金殿上向皇上行了跪拜大礼,甘愿缴纳岁贡,俯首称臣。 只为求娶她做西凉太子妃。 又按照京中习俗,备了聘礼登门拜访。 “你父皇怎会允许你如此荒唐?”她吃惊不已。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皆为战乱。我为美人弯了脊梁,换两国百年盛世太平,不算荒唐。岁贡,就算做聘礼和嫁妆。” “嫁妆?” “我父皇说中原讲究'来而不往非礼也',我娶了杨府的明珠,贵国的十万雄师,他愿意将最珍爱的公主许配给你三哥。只要你们两个闯祸精不在一起,就可保天下太平。” ------------ 【夫人】 我是夫人的陪嫁丫头,随她初来府里时不过十二三岁,笨手笨脚,只能做些洒扫类的粗活。 我开窍较晚,脑子愚笨,又有轻微兔唇,府里人都弃了我的乳名,叫我笨兔子。 屋里按照府里规制,一共有三十六个下人,分了两派,一派是以紫云姐为掌门的娘家陪嫁丫头和粗使婆子,一派是老夫人从别院拨过来的下人,以老太太最信任的管事长丫头夏玲马首是瞻。 紫云很是不忿夏玲经常找了借口,去老夫人跟前打小报告,明里敷衍客气,背地里却是有点针锋相对。 夫人性子绵软纯良,待下人都很和善。 笨兔子最喜欢她柔软清甜的笑。 尤其是姑爷散朝回府,都是直奔了屋里头,夫人对着菱花鏡仔细描了黛眉,回头冲着姑爷羞涩展颜,满室春暖花开。 后来,夫人有了身孕,举府上下皆欢喜。我候在院子门口,想跟夫人卖个乖道个喜,讨粒儿糖果点心。 夫人从老太太那里回来时,却是红了眼眶,把自己关进屋子里,蒙了被子“嘤嘤”地哭,使劲压抑了自己的声音。 同去的紫云守在门口恨恨地道,“夫人刚怀孕,夏玲那个狐媚子就急不可待了,求着老夫人将她许给姑爷做了二房!” 夫人自那日伤心后,便开始有了反应,晨起便开始吐的翻江倒海,闻不得一点油腥,进食少,软了身子,只能卧床修养。就连夏玲姨奶奶开脸都是老太太操持的。 姑爷初始倒还经常来探望,满脸心疼,带了初为人父的喜悦。 夫人苍白着唇,不施粉黛,终究被那惯会揣摩心思的夏玲夺了颜色,姑爷便是每月初一十五和空暇时来应个景了。 夫人经常一个人呆呆地坐了,那璀璨流转的眼波停滞了方向,泛着些许灰蒙蒙的空洞。 娘家老夫人带了补身的礼品来看望女儿,跟老太太寒暄后,便关了屋门,只留了紫云伺候,将近天黑才离开。 几日后,夫人做主,好好布置了紫云的房间,让姑爷收了她做通房丫头。 姑爷开始来的勤了,晚餐大都在夫人屋里用,夜里宿在夫人或是紫云屋里头。可是我觉得,夫人一点都不开心。 因为她的脾气愈来愈怪,对我们也诸多挑剔。我们越来越难入了她的心思。 她发脾气时,也会狠狠地摔了杯子。 下人们不敢进前,打扫的差事便指使了我这只兔子。 笨兔子就是在那时起,开始有了心眼,懂得查看别人的脸色。 我见到紫云费了很多的心思打扮,经常当了夫人的面跟姑爷眉来眼去。 我见到紫云伺候姑爷夫人晚膳后,在门口指着自己的屋门,偷着拽姑爷的衣袖。 她在夫人跟前也不再低眉顺眼,开始变得傲慢。 那天夫人终于大发雷霆,狠狠地甩了她两巴掌,并且闹到了姑爷那里。 事情起因就是一盏甲鱼汤。紫云从院子门口捡了只甲鱼,叮嘱厨房小火炖了一煲汤,留了大半给姑爷,给夫人盛了一盏。刚刚进嘴,便有厨房里的老妈子急匆匆地闯进来。原来甲鱼汤是很凶猛的滑胎食材,孕妇碰不得的。 紫云被罚跪在院子里,被姑爷回来看见了,问是院子里哪里来的甲鱼? 笨兔子嘴快,因为前个夜里见到夏玲姨奶的贴身丫鬟用草绳系了它扣在盆子下面,鬼鬼祟祟。我说好大的乌龟呀,还被她耻笑了半晌。 夏玲姨奶狠狠地责罚了那个丫头,说原本想用体己银两给老爷补身子的,谁料被它逃了出来,差点酿成大祸。 老太太叹气说,“夏玲也是出自好意。” 姑爷最终怪了紫云,服侍夫人不够尽心,着婆子狠狠地掌了脸。牙掉了两颗,算是毁了容。 夫人像那天一样,哭红了眼睛,打翻了我端进去的洗脸水。 我蹲在地上擦地,夫人唤我起来,搂着我的腰痛哭出声, “紫云好歹跟了他几个月,他也下得去这狠手,眼睛都不眨一下。是我把她推进这个无情无义的男人怀里,毁了她一生。” 我伸出兔爪子拍她的背,才发现,她瘦的硌人。 紫云暂时不能伺候夫人了,夫人将我调了进去,又写了封信,暗里叮嘱心腹丫鬟送去娘家。第二天,夫人的奶娘和娘家老夫人跟前得意的婆子便被送了来,说是胎儿月份已大,提前过来照顾。以免临时仓促,乱了手脚。 老太太也立即拨了几位婆子过来,责怪自己大意疏忽。 年岁高了自是老练,不同于当初紫云和夏玲的针锋相对,暗里机关算尽,波涛汹涌。 姑爷又先后纳了几房侍妾,夫人弯了眉眼,对老夫人说,“为了给府上开枝散叶,自是应当。” 亲自张罗了喜事,享受着新人敬奉的茶水,严厉地立着府里姨奶奶们的规矩。喜怒不形于色,我看到了老太太和娘家老夫人的影子。 她的妆容也愈来愈精致,眉峰高挑凌厉,只是经常描眉的时候折断了碳笔。 老夫人夸赞她,愈来愈有当家主母的风范和气度。 兔子不愧是三瓣嘴,话就那么不由自主地漏了出来,“夫人,你好久没笑了。” 她凄凉地笑,直到笑出了眼泪,“宁嫁贫苦百姓家,不做富贵瓶中花。举案齐眉青丝结,一生一世一双人。” ------------ 【牺牲】 题记: 那个被日军侵略和屠杀的年代,中华大地充斥和弥漫的满是饥饿,死亡,硝烟,血腥的味道,那些轰轰烈烈的爱情在无情的战火面前,已经微不足道,所以,今天的故事无关风花雪月。 ——9.3夜纂文,毋忘国耻 她家就在太行山脉脚下的村落里,日子的安宁与平和在日寇的洗劫掠杀下,荡然无存。 这里的地势进可攻,退可守,是刘邓大军的革命根据地。 男儿皆血性,纷纷投入到抗日的热潮里,村子里大都是老弱病残,负责补给和照顾伤员。 后勤主任带人抬了一名裹满纱布的伤员到她家里。 “聂家妹子,你这里清静偏僻,家里又干净,让他在你这里休养一段时间吧,你多费点心思。” 她看了一眼担架上被包扎得严严实实的人,为难地说,“嫂子,你是知道的,俺家孩子他爹刚刚牺牲,这孤男寡女的,怕是不太方便。” 主任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妹子,非常时期,你咋还这么多讲究?战争里不分男女,我们都是同志。你一心为了你家那口子报仇,天天嚷着打鬼子,你就这觉悟?” 她红了脸,抱着怀里的孩子,把土炕头收拾利落了,搭把手小心翼翼地将他抬到被褥上去。 主任拉着她手,“妹子,人我就交给你了。这小伙子好样的,为了掩护乡亲,被炸弹炸的浑身都是窟窿,你要小心照料,有困难找我。” 她一一应下。 看的出来,那是个很年轻英气的小伙子,甚至眉眼间还有些许稚嫩,脸色因为失血变得苍白,身子消瘦,如白纸一般单薄。 她将米碾碎,熬了米糊,冲了蛋花,撬开他因为疼痛或是仇恨紧咬的牙关,一勺一勺仔细地喂他。 每天烧了热水,小心翼翼地给他换药,擦拭淤血。看到那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口,心疼得泪眼婆娑。 小战士咬紧了牙关,从不**一声。 “大嫂,麻烦你了。” “叫我姐吧,我弟要是还活着,也同你一般大。”她头也不抬。 他沉默良久,“姐,只见你和孩子,哥呢?” 她背过身揉了揉眼睛,“年前战役牺牲了,他和我弟两个人。孩子那时刚两个月。” 又是一阵沉默,他握紧了拳头,刚刚包扎好的伤口又渗出血来。 他伤势很重,不能起身,经常侧了脸,逗弄八九个月的孩子,时常被可爱的孩子笑的牵扯了伤口。 她在灶间就笑着训斥孩子,“不要碰到叔叔的伤。” 敌人的扫荡在死寂的后半夜开始了,村民们奔走相告,大家都在忙着转移伤员,后山有提前挖好的地洞,隐蔽性很好。 她住的偏僻,听到消息时,敌人已经进了村子。 她将孩子捆在胸前,吃力地背起他,拼了所有的力气,往后山走。 孩子被枪声惊得大哭起来,她隐约听到有嘈杂的脚步声似乎向着她的方向过来。 孩子加他的重量,压得她将近精疲力尽,就算能够赶到后山,恐怕也会暴露。 他在她后背激动地挣扎起来,“姐,求求你,放下我,让我跟他们拼了!” 她体力不支,两个人一起摔倒在地上。 她紧紧地搂着怀里的孩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将他转到后背,利落地爬上旁边的大树,将孩子捆在靠里的枝干上。 “宝宝,对不起,等着娘来救你。” “姐,不要,不要!”他趴在地上动弹不得,只能拼命磕头,“我求求你!” 她从树上滑下来,已经满脸都是泪。“闭嘴!要不我就打晕你!” 她从地上拉起他,半背半拖,疯了一般向后山奔去。 后面传来孩子撕心裂肺的啼哭声,和鬼子的高声呼和,狼狗的撕咬声。 如刀子一般狠狠地刮扯着她的心。 当她赶到后山,确定没有鬼子追过来时,顿时瘫软在地上。 有乡亲过来接应,背后的他已经昏厥过去。 身后传来几声凌厉的枪声。 她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抽出别人腰里的砍柴刀,转身就跑。 有人眼疾手快,拦腰抱住她。 “我的孩子,孩子还在半路上,那是聂家唯一的根苗啊!” 有轻伤的汉子也红了眼,“狗日的小日本,老子跟你拼了!” 拦着她的汉子理智一些,赶紧将她连抱带拖,拉进洞里。 女人们啜泣声一片,血性汉子们也都恨恨地捶着地面。 夜在煎熬里格外漫长。 黎明时分,外面响起了嘹亮的冲锋号,大部队终于赶了过来。 洞里但凡能够行动的人,皆抄起手边的武器,奋不顾身地冲了出去。 杀红了眼的乡亲们满腔的悲愤,化作疯狂的怒火,那一仗何其惨烈,血流成河,敌军被尽数歼灭。 一片可怕的死寂。 她瘫软在树下,浑身被抽空了气力。 终于有人狠狠地擦净眼泪,颤抖着爬上树去。 一声惊叫,“妹子,聂家妹子!孩子好大的福气。”欢喜的声音里带了哭腔。 孩子被小心翼翼地抱下来,小腿处被子弹打中,血肉模糊,孩子不知是痛的昏迷还是哭得背过气去。 许是夜黑,又枝繁叶茂,敌人乱打一通,许多子弹都嵌进粗壮的树干里,孩子被捆在树干里面,竟然命大,捡了一条性命。 她紧紧地搂着孩子,失而复得,泣不成声。 闻讯赶来的将士们,含着热泪,向着她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军礼。 ------------ 【童养媳】 她是他的童养媳,大他整整八岁。 她十岁时被好赌的父亲卖进他家,他是在她的背上长大的。 她承担了家里大部分家务,做饭,洗衣服,打猪草都带着他,给他洗脸,洗脚,喂饭,陪他读书习字。 婆婆不止一次拧着她的耳朵,训斥她,“以后,他就是你的天,你的地,你必须用命护着的男人。” 他是霸道而任性的,但是也粘着她,跟在她身后,形影不离。睡觉醒来见不到她便会哭闹,抽嗒着搂住她的脖子,叫她姐姐。 他长大后便入了学堂,离家里比较远。 她负责早晚接送他,中午给送些饭食,学堂里是位年轻的外来先生,抑扬顿挫的朗朗读书声里,她站在窗外经常听的入了迷。 有顽童嘲笑他,“哎哎,你那大媳妇又来接你了!” 他恼羞成怒,一脚踢在她的脚踝骨上,她疼得泪花在眼眶里打转。 先生厉声训斥起哄的学生和他,然后扭过头冲她斯文一笑,“以后天冷了风大,你来了就进屋里吧。” 她感激地望着先生,不同于庄稼汉子的粗狂与邋遢,干净斯文,透着一丝腼腆。 她感到自己的心里有些东西在蠢蠢欲动,好像泥土里的种子在费力地撑开谷壳,渐渐萌芽。 先生空暇时教她念一首极其通俗的诗,“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先生给她讲,童养媳是封建社会的悲剧,男女平等,婚姻自主。她也有民权,有追求爱情和幸福的权利。 她虽然觉得他的想法惊世骇俗,但是无法阻碍他清澈的目光像那个初冬的暖阳,穿透她的眼睑,进入她的心里。 后来,先生说,跟我走吧,我给你幸福。 她慌乱地不知所措,心里却萌生了隐隐约约的渴望, 先生约她两天后夜半时不见不散。 她反侧辗转,近夜半时摸索着起床,拿了包袱打开了门。 天已开始飘雪,纷纷扬扬,冷风裹挟了雪花钻进她的脖子里,屋子里。她的小男人翻了个身,梦中呓语,姐姐,姐姐。 迈出一只脚,她的心开始激烈挣扎,百感交集。 婆婆狠厉的教训,女人家,要顾家,顾男人,顾脸面。懂得检点,知羞耻。 字字如针扎。 她再也没有了打破桎梏和枷锁的勇气。 最终回身关了屋门,背靠着房门无力地坐在冰冷的地上。 第二天,她开始发烧。小男人自己去了学堂,一柱香的时间便雀跃着跑回来,说是先生被人发现冻僵在了雪地里,病得严重,送去县里西洋人开的医院,学堂暂时放了假。 她寻了借口一次次去学堂打探消息,却再也没有见他回来,学堂换了位穿长袍的老学究。 小男人长成后,婆婆让他们圆了房,然后再送他到县城里读高中去。 婆婆煮了鸡蛋,让她送到他的学校,他正在和同伴们嘻笑打闹,看到她猛的沉下脸,讪讪地向同学们解释,这是我姐。 他年底回家,便闹着要与她和离另娶。 她只当他又是孩子心性,毫不理会,自顾自地做事情。 他跺着脚对她吼叫,“你根本就不懂爱情,不懂婚姻自主!” 她猛的停下手里的活计,想起那个大雪的夜,雪地里冻僵的人影。 她曾亲手埋葬了的幸福。 她挽起耳边垂下的发丝,说,我都听你的。 他最终忤逆了母亲,回到城里。 她说,她愿意留在家里为他尽孝,你放心地追求自己的爱情去。 夜半里,她辗转难眠,一遍一遍背那首诗: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我离君天涯,君隔我海角。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化蝶去寻花,夜夜栖芳草。 有的时候,她也做梦,感觉明明是醒着盯了房上的梁,眼前却光怪陆离,一遍一遍回放着回忆。她分不清自己是睡了还是醒着? 但是只要是清醒着的,她一直在思考同样的问题,是不是那天,自己狠心走了,将会是另一个猜不到的结局。 ------------ 【我要做自己的师娘】 上弦月,夜黑,风高。 有轻浅的脚步声,几不可闻。 他睡眠浅,一向机警。暗里手腕一翻,一粒药丸捏在指尖。 他暗里奇怪,药王谷外毒瘴密布,谷内毒虫蛇蚁出没,来人是如何安然无恙地进谷的? 窗子被悄无声息地从外面打开,一个娇小的身影从窗外翻身进来,落地无声。然后摸索着向他的床边走过来。 他伺机起身,利落地将黑影牢牢钳制在床上,用腿压了她的身子。 触手之处,一片娇软。 “师傅,好痛!”如黄莺娇啼,带了浓浓的撒娇味道。 “紫墨,怎么是你?”他赶紧放开手,如被烧灼了一般,暗里俊脸一红。“你不是出谷去找外公去了么?” 被叫做紫墨的女子却不说话,趁机将一双滑腻的小手从他微敞的领口伸进去,如游蛇一般四处游走。 他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将她小手紧紧裹在掌心里,贴在胸膛上,那条游蛇好似钻进了他的胸腔里,上下翻腾。 “紫墨,你做什么?”他的声音有点低哑,轻轻地颤抖。 难道是中了情毒了吗,他低头在她唇畔轻嗅。 一股浓郁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她有片刻怔仲,心如鹿撞。 “师傅,你嫌弃徒儿了是不是?”带着鼻音,似是受了万千委屈。 “紫墨怎么会这样问?” “我外公说你嫌我笨,我碍眼,所以才赶我出谷的。” 他不禁哑然失笑,“傻丫头,你年纪大了,怎么可以一直留在师傅身边,总要嫁人的。” “可我外公说,我们孤男寡女在谷里生活了这么多年,我是嫁不出去了。” “紫墨,你当初中了剧毒,晕倒在药王谷门口,师傅需要给你慢慢调理身体,也是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师傅果然是这样想的。怪不得我外公说,你另外收了个聪明的师妹,每天晚上在床上偷偷教她功夫,秘籍就贴身藏在怀里,从来不给墨儿看。墨儿才会不如她,惹师傅嫌弃。” 他无奈地揉揉眉头,“那墨儿大半夜的到为师床上突袭检查,就是为了找你外公所说的新师妹了?” “不对,不是师妹。”她推开他,坐起身来,抖开被子,又撩开床帐,四处张望一遍,“我这次回来,是要郑重地告诉你,我以后不再做你徒弟了。” 他饶有兴味地望着她,“那你想做什么?” 她回过头来,黑暗里一双眼睛闪耀着亮晶晶的星星,“我要做师娘,师傅可以有几个徒儿,但是师娘只有一个!我外公说了,要想学的会,跟着师傅睡。墨儿需要和师傅多培养感情。” 他不禁以手扶额,无奈地说,“墨儿,你确定你是你外公的亲外孙女吗?” 她歪着脑袋想了半天,冲着窗外嚷,“外公,我是你亲外孙女吗?” 窗外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傻丫头,我为你这么费心挑了个好夫婿,你敢说不是我亲孙女?” 他头大地拍拍前额,“洛前辈,怎么又是你?” “哈哈,臭小子,难得老头我看你顺眼,当初跟了你三个月,要收你为徒,你都死活不答应。非要死心塌地跟了药王老头做徒儿。如今,平白降了一个辈分,你就改口叫外公吧。” 他不由叹了口气,“前辈难道就是为了争这口气,才把墨儿费尽心思送到我药王谷的吗?” “非也非也,”老者笑的欢快,“从老夫我看到你这娃儿第一眼,我就希罕得不行。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等你做了我的孙女婿,药王老头低了我一辈儿,看他还得意什么?” 他不由低头闷笑,“墨儿,他绝对不是你亲外公,鉴定完毕。” ------------ 外传 ------------ 致读者好友 这部小说《葬浮生》是百媚千娇的第一部作品,原笔名未央,从千字以内的古微,逐渐丰满,有血有肉,到一万字短篇,都是写给我的好友和读者的。 作为练笔,我原本不想完结,打算有空闲的时候持续更新。但是,闲暇的时候,网上搜索我的这些古微作品,却发现在红袖,纵横,晋江等各文学网站,以及微博,贴吧等地盗文者泛滥,比比皆是。 仅本网站就多达近二十部盗文作品。我的小说被冠上了不同的署名,那些人信誓旦旦全都是自己的呕心沥血之作,令我义愤填膺之余,委实心酸。 暂时,我不想继续古微创作。所以,今日,我便草草地将这本书完结了。 有喜欢我的作品的朋友,欢迎继续阅读我的古风长篇小说《侍妾翻身宝典》,《皇后保卫战》,再次感谢一直以来支持我的朋友们。 另外,请原谅,自今日起,未央古微不再授权游戏,广播剧,古风歌曲创作等改编,郑重声明,以前有过授权的亲们,请署名出处,并且不能作为商业用途,违者必究。 ------------ 《侍妾翻身宝典》试读 大楚皇朝,第三十五年。 琳琅阁,京城首屈一指的烟花之地,销金忘忧窟。 往日里,这个时辰,正是留宿的恩客们一晌贪欢,芙蓉帐暖的光景儿,琳琅阁今日却是早早地朱门大敞,扫尘挑灯,红锦披挂。 不消午时,门口就围拢了许多闲来无事,看热闹消遣的百姓,肆无忌惮地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过路的商贩皆嗤之以鼻,冷笑着摇头,然后转身交头接耳两句,匆忙离去。 晚起的姐儿斜倚在门框上,一边用篦子蘸着桂花油梳头,一边冷冷地笑,拈着酸气。 “吆,天天一副傲骨铮铮的清高样,我还以为有多大骨气呢,这为了攀将军府高枝儿,还不是一样低三下四的,奴颜媚骨,失了气节。人家迎新的花轿还未临门,就迫不及待地跑到门口跪着。真真地丢尽了琳琅阁的颜面。” “嘁,什么新人?不过是个最卑贱的侍妾而已,比通房丫头高一头。”满脸倦意的姑娘裸露着精致玲珑的锁骨和粉腻的香肩,掩唇打个呵欠。 “这少将军倒是个知冷知热的俏人儿,不过这三个新娘子一块进家门,跟串糖葫芦似的,这样的荒唐事儿也就只有他能干得出来。” 梳头的姐儿笑得愈加放肆:“可不就是,这两位侧夫人,一个尚书之女,一个侍郎千金,都是一等一有权势的厉害人家,咱这泼辣主儿进了他将军府,仰人鼻息,怕是三天不到,这少将军的床都爬不上去,就一脚踏进棺材里去了。” 两人“咯咯”地笑,花枝乱颤,逗引得围观的汉子直了眼睛,垂涎三尺。 “都给我闭上那乌鸦嘴!”着红挂绿的老鸨拨开人群走出来,“呸”了两声,跺跺脚,伸出手指指点着两人的鼻尖: “吃饱了撑的不是,净在这说这些酸不溜丢的闲话。有本事,你们也给老娘长长脸,勾搭个这样风流的富贵人物,我亏本嫁女儿,赎身的银两我都不要你们一个铜子的。” 幸灾乐祸的姑娘们撇撇嘴,愤愤不平地扭着水蛇一样的腰肢,躲闪开去。看热闹的闲汉意犹未尽地咂咂嘴,缩回了脖子。门口瞬间豁亮了许多。 一身凤冠霞帔的林诺雅规规矩矩地跪在琳琅阁门前的空地上,眼观鼻,鼻观心,对于他人的冷嘲热讽似是充耳不闻。袖袍下的手攥紧了一把有些残缺的匕首,咬牙挺直脊梁,如临风玉松,没有丝毫的如尘卑微。 “别听她们捻酸的风凉话,人家是官家千金,又是明媒正娶的侧夫人,低个头总是海阔天空。”老鸨尖着嗓门,似是劝慰林诺雅,更多的像是说给围观的众人,挽回自家的颜面。 林诺雅保持沉默,纹丝不动。 她身后拎着包袱的陪嫁小丫头桔梗,也不说话,只气得涨红了小脸,“呼呼”地喘粗气。自家姑娘向来不是忍气吞声,任人揉圆捏扁的面团儿,何曾受过这样明目张胆的调笑和奚落? 龙凤攒珠盖头下的人儿低声道:“你若是后悔跟着我,现在还来得及。” 声若蚊蚋。 桔梗低声而坚定地道:“姐姐去哪里,桔梗就去哪里,绝不枉费姐姐一片良苦用心。” 林诺雅轻轻地叹口气,几不可闻:“纵然今日受尽嘲辱总比留在琳琅阁日后自甘下贱好。” 身后的老鸨有些焦急,掂起脚尖,向着街头的方向翘首张望,自言自语:“按说这花轿也该到了,都跪了多半个时辰了。” 她摁摁腰间荷包里的银票,心里有些提心吊胆,那少将军百里九可是个不长进的浑人,架鸟遛狗,纨绔跋扈,行事向来乖觉荒唐。只要是自家姑娘没有送上花轿,这煮熟的鸭子就能飞喽。 更何况,眼前跪着的这主儿,向来宁折勿弯,性子烈得就像匹脱缰野马,她肯服软跪在这里已是阿弥陀佛,可莫最后关头,出个什么纰漏。毕竟,肯为姑娘们挥金如土的大爷不多了。 驼背龟公气喘吁吁地从街头拐过来,分开围观的众人,一屁股坐在门口台阶上,“呼哧呼哧”地直喘气。 有顽童学着他滑稽的姿势一路尾随,惹人哄笑。 “花轿呢?”老鸨迫不及待地追问。 尖嘴猴腮的龟公摆摆手,忙着喘气,顾不上说话。 “没来?”老鸨的心猛然一沉,嗓门提高了两分。 龟公忙不迭地摇头:“原本不是说秦,安两家千金名份一样,这迎亲的队伍花开两支,从侍郎府和尚书府出来后直奔咱琳琅阁吗?” 老鸨点头如捣蒜:“刚才那唢呐鞭炮声还像开了锅的汤水一样热闹,听着就在耳根子底下,怎么一转眼就静悄的了?” 龟公终于顺过气来,愁眉苦脸地道:“听说是秦尚书给女儿准备了十里红妆,要风光大嫁。偏生这尚书府离将军府路程太近,这送嫁的队伍后脚跟儿还没有离开尚书家院子,前脚儿就进了将军府了,不够排场。 这秦小姐心里就有些不痛快。那侍郎府的安小姐就提出按照京城的对门结亲风俗,风光绕城一周再进府拜堂。两人一拍即合,在前面路口拐弯了。” “拐弯?那丢下这里算是怎么一回事儿!”老鸨心里有些不忿,忍不住念叨:“早早的尚书府就传话过来,让人在路边跪着候着。姑娘也循规守矩地做了,怎么反倒把人又晾在这里了?” 周围立即传来一阵终于如愿的嬉笑,那些等着看热闹的姹紫嫣红立即来了精神。 老鸨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不妥,添油加醋的,可莫点了那主儿的爆竹脾性,慌忙转过身来,恶狠狠地瞪了那些幸灾乐祸的姑娘们一眼,陪着笑脸儿,小心翼翼地对诺雅道:“京城里是有这样的规矩的,我怎么竟然给忘记了。好事多磨,且按捺住性子,稍侯片刻,谁让咱捡了宝儿呢?” 盖头下的人儿冷冷一笑,看不到怎样反应,似是颇不以为然。 老鸨的心就提到了嗓子尖儿,苦口婆心地唠叨:“这百里府可是名门世家,显赫富贵整个大楚首屈一指,九爷又是手握京城兵马大权的少将军,虽说风流多情了些,谁让人家生了一副掷果盈车的好样貌呢?单是那举手投足的气度,端的是踏着祥云谪落人间的仙人。 闺女,你上辈子可是真真地积了福了,简直一步登天。你可知道,九爷相中你,为你赎身,虽说只是一名侍妾,却是敲锣打鼓,八抬大轿将你迎进将军府,京城里有多少姑娘眼红得几乎滴出血来,恨不能取而代之。 今儿个丢些颜面,受点委屈又如何?听林妈妈的,咱忍着,只要进了将军府的大门,后半生就是衣食无忧。哪怕只是做个端茶倒水的暖床丫头,也总好过这样‘一双玉臂千人枕’的卑贱生活。以后有咱扬眉吐气,锦衣玉食的好日子。 妈妈可是一向将你疼在心尖儿上,还能害了你不成?” 老鸨喋喋不休,犹如推心置腹一般,情真意切。 林诺雅不动声色,心里又是一声冷笑,想着这老鸨颠倒黑白的嘴皮子功夫愈来愈厉害了,这样讨巧卖乖,尽往自己脸上贴金呢。 她可忘不了当初老鸨意图逼良为娼时,在她跟前摆着的那些物什,以及一盆四处游走的黄鳝。她知道老鸨的歹毒手段,只要想起来就足以令人毛骨悚然。 整个琳琅阁,没有人知道林诺雅来自于哪里,究竟是什么身份,是她自己三个月前莫名其妙地出现在琳琅阁的雕花大床上,吓了晨起打扫卫生的丫头一跳。 老鸨对于这自动送上门来的倾城佳人欣喜若狂,如获至宝,一番手脚之后,摩拳擦掌地将皮鞭,绣花针,烙铁等一干物事摆满了床边尾凳。 幸灾乐祸的姐儿们围拢在门口,兴奋地叽叽喳喳地等着看热闹。 诺雅清醒过来以后,面对着老鸨贪婪的目光,和自己指尖上残留的朱砂印泥,既不哭哭啼啼,也不寻死觅活,只挣扎着下床,绾起袖子,将火盆里已然烧得通红的烙铁,从容地放在自己的胳膊上,焦烟蒸腾里,面不改色,眉头都未皱一下。 老鸨就在那个时候,从她凌乱的领口处,看到了她锁骨处两道触目惊心的伤疤,捶胸顿足地表示惋惜。 林诺雅唇角带着一抹笑,冷冷地向着老鸨瞥了一眼,过尽千帆的老鸨就猛然间如坠冰窟,一股寒意直冲头顶,剩下的半截话卡在嗓子眼里,就像打鸣的公鸡一样憋得满脸通红。 老鸨不是个胆怯的人,冤死在她手下的姑娘不少,她一生不知道被多少怨毒的带着刀子的目光剜过,却从未像那时那样心惊胆寒,甚至麻了半个身子。 “我不会吃闲饭。” 诺雅将手里的烙铁丢进火盆里,一阵焦糊的味道在屋里弥漫开来时,门口的姑娘们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识相地散开。 老鸨主动地暂时放弃了让她接客的打算:“厨房里人手不太富裕。” 她就和烧水丫头桔梗做了伴。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